26
第二日,午。
“大人,月華求見?!?p> 這剛回府換上常服的覺予,在聽聞此言后,神色連同整理衣袖的手都不禁一頓。
他們雖同效忠于沈佑義,但關(guān)系可以說是形同陌路,除了公事他們之間無二話可說。而且,公事也是稟明沈佑義,由沈佑義統(tǒng)一安排差遣。
今日去宮里同沈之恒一起匯報柔月樓的事情,沈佑義未曾給他下達有關(guān)月華的指令。
而且方才見的那阿黑,只說慕青時那件事確實是有人花重金請他做的,但不確定買主是誰。所以,理應(yīng)來說她應(yīng)該沒在沈之恒面前暴露。
他想不明白月華為何來找他。
“讓她進來吧?!?p> “是。”得到了同意指令,下人頷首退出,快步將等候在外的月華了進來。
“請坐。”覺予坐了下來,并伸手示意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座位。
“謝謝。”月華應(yīng)聲坐了下來,隨后將手中一個不小的箱子放到了桌上,“此次前來,是有一事要麻煩覺大人。我想著天冷了,便做了幾副護膝暖墊,想托覺大人帶給他們。”
“……好?!庇X予并沒想到是這么小的一件事。他看著眼前的箱子,眸光晦暗,沉默了幾秒才吐出了個好字。
“謝謝覺大人,也謝謝前些日子覺大人帶回來的那封信和那兔子墜子。”月華淡淡一笑,可眼里卻是異樣的無波無瀾,如同死水,“有了那墜子,就仿佛丹丹在我身邊。而且看了信我才知道,丹丹那么喜歡我做給她的衣裳,喜歡那衣裳上繡的兔子...早知道就多做幾件了?!?p> 月華口中的丹丹,是她的女兒,如今應(yīng)是十二的年歲。她之所以為沈佑義賣命,就是因為沈佑義綁了她的夫君和女兒。她每完成任務(wù)一次,便可以得到一件他們的身上的物件亦或是一封書信。
而這么一干,就是將近四年。
她已經(jīng)快四年未曾見過自己的女兒和丈夫了。
以前先帝在位時,因為她照料沈之恒很妥帖周到,先帝對她很是仁慈,自是庇佑著她的丈夫和女兒。但自從先帝身體漸衰、由沈佑義接管大小國事開始,這份庇佑就不存在了。
她沒得選,她自認不是個赤血丹心的忠仆,她沒辦法看著自己的家人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喪生。
她的家人比忠心更重要。
“分內(nèi)之事罷了。”覺予不知月華為何跟他談及家常,怕說多錯多,也只是謹(jǐn)慎地說著場面話。
畢竟,人早故,那信是他找人仿字跡寫的,那物件是找人從攤子買的。
上一次月華送來衣裳說丹丹喜歡兔子,特意做了有兔子圖案的衣裳托他帶去。因此他為了不出錯,這一次特意讓人買了有關(guān)兔子的物件,信中則是提及喜歡那衣裳。
“是嗎?”月華臉上的笑更甚,可眸子卻更灰暗,說出了轉(zhuǎn)折的后半句,“可是...丹丹并不喜歡兔子啊?!?p> 覺予愣住了。
“丹丹小的時候被兔子沖了一下,所以留下了些童年陰影,她不只是不喜歡兔子,她甚至是害怕兔子。我自詡還算了解陛下,所以便想著有機會的話就試探一番?!痹氯A說到這里的時候自嘲地舒了口氣,“如今此番結(jié)果,我早應(yīng)該想到的?!?p> 隨著月華的解釋,覺予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
“所以覺予…”月華直接叫出了他的全名,不再如往常般敬稱句大人,“他們還活著嗎?”
“……”
覺予面對質(zhì)問,閉口不言。
如今被擺了這么一道,出于職責(zé),他不能說,甚至應(yīng)該面不改色地撒謊穩(wěn)住她。但他找不到理由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又怎能說服月華。
該怎么說?說他們還活著,只是東西都沒送去罷了?那都有心力、功夫弄那些虛假的信騙她,為何不將送東西送去?
說怕那些東西里有傳消息的嫌疑,所以沒送去?那當(dāng)時直說便好了,月華也不會因此怨懟,為何要答應(yīng)送去?畢竟他們的身份地位,他沒必要也沒義務(wù)向下討好。
月華看著他的反應(yīng),心已經(jīng)如落水的石頭,撲通一聲墜至水底。
她知道答案了。
“他們被葬在哪里?”
“……”
覺予破罐子破摔,直接將沉默貫穿到底,依舊沒有言語。
見他不說,月華也沒有惱怒,畢竟這個結(jié)果她早就想到了。不過她也有辦法,讓覺予心甘情愿地說出來。她知道一些真相,一些她只是懶得管閑事說出來的真相。
“覺予,你真的覺得楊深是你的恩師,陛下是那個突發(fā)善心的恩人嗎?”
“若是令正見了這番情景,怕是要被氣死了?!?p> “什么意思?”覺予的眉頭皺了起來。
“是什么意思,只要覺大人說出我家人在哪里,我盡數(shù)奉告。”月華又恢復(fù)了往日對覺予那敬重的稱呼。她知道,只要提及那位已故的夫人,覺予便會坐不住。
覺予如今只覺得這個稱呼刺耳,皺起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些。
“放心吧,覺大人。我最終的結(jié)局會是做了錯事,被王府處決,不會牽連覺大人的。覺大人若是想繼續(xù)坐這位置,只會依舊穩(wěn)固?!痹氯A勾起一抹無所謂的笑意,“知曉當(dāng)年之事的人應(yīng)該不多,借助我這個將死之人知曉,沒有壞處的。”
“你沒有被阿黑供出?!?p> “我知道,是別的事情被查出來了?!?p> 月華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順著回了這么一句。
她可是當(dāng)事人之一,她知道阿黑有一個記本,那個記本上每個委托他的人都要簽字。她也清楚,自己也在那本上簽了字,留下了鐵證。以阿黑那人的性格,自己活不了也就不會再替合伙的那些人打掩護。而且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甚至可以主動呈上,交換自己所需。
所以,阿黑今日未交甚至也沒說有這么個本,就很不對勁。很有可能,在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用此交換了所需。而那個與他交換的人,應(yīng)該就是沈之恒。
而沈之恒之所以沒有拿出那本,大概率是因為那本上還有些沒有被發(fā)現(xiàn)、公布于世的其他交易。
她與沈之恒這么多年的相處,除了利用還是有真感情在的。到了如今這般境地,她想盡所能去成全。
所以,她沒有如實說出自己的推測和判斷。
“以你的才智,會有辦法的?!?p> “也許吧,但是我不想了?!痹氯A垂眸自嘲地勾了勾唇,“人不就是靠著念頭活著嗎?”
從前在宮中過的是謹(jǐn)小慎微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剛出宮兩年,就又被先帝召回派出照顧沈之恒。她起初心里是有怨念的,但后來與沈之恒接觸,才發(fā)覺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兒,她不應(yīng)將怨氣撒在無辜的孩子身上。于是她開始認真待沈之恒,如同己出,甚至將自己無法給自己孩子的那份關(guān)懷都給了沈之恒。
而也是因為她的這份努力,先帝開恩,允她照拂她的家人,并且每年她可以見上自己的家人幾次。她屬實高興壞了,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日子越來越好了。
只不過,這樣的好日子只到了先帝身體還康健的時候。接下來的時間里,她在情感和威脅中周旋,全憑的是她那被綁的家人而堅持的。如今她已經(jīng)知曉了家人的情況,那根緊繃的弦已經(jīng)斷了。
“所以覺大人不必勸,覺大人就好好想想,要不要同我做這個交換。”
“畢竟當(dāng)年的事情,覺大人也懷疑過不是嗎?令正的病情明明已經(jīng)控制住了,為何還會在夜里突然惡化?”
聽著月華如此說,覺予的手不禁攥了起來。
如同月華所言,他確實懷疑過。
但…最終卻什么都沒有查出來。無數(shù)個夜晚里,他在夢中都能看見憔悴痛苦的女子在向他哭訴,哭訴自己是被害的。
“……好,我告訴你?!?p> 沉默了許久,覺予深吸了口氣,開了口。
“不過當(dāng)年我未親身,位置是楊提督告訴我的,我也無法百分百確定它的準(zhǔn)確性?!彼贿呎f著,一邊從一旁拿來了紙和筆,寫好了地址,遞給了月華。
“嗯?!痹氯A看了眼點了點頭,將紙條收起,“多謝?!?p> “令正的病原本是可以治好的,只是需要的藥材珍稀、不好找罷了。”月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也如約說出了當(dāng)年她意外知曉的秘密,并將一個寫著藥方的紙遞給了覺予。
“當(dāng)時陛下需要信得過、好控制的刀,于是便讓楊深挑選合適的人選。最后,楊深挑中了你。所以,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楊深出現(xiàn)了?!?p> “他當(dāng)時帶來的醫(yī)師配出了解藥,方子就是你手上的這個。但他們想著長期控制你,于是便讓醫(yī)師配了個治標(biāo)不治本的,并在里面下了一種特制的毒?!?p> “這毒我聽楊深說,是叫無影毒,好像是高價從黑市買來的,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不易查出來。而且,若沒有服下根治的解藥,就要一段時間服下控制毒性蔓延的藥?!?p> “這樣,他們就控制住了令正的命。表面看著是在有所好轉(zhuǎn),但實際上都是假象。要不要痊愈,都是聽他們的意思?!?p> 覺予一邊聽著,一邊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的藥方。聽到后面的時候,藥方已被顫抖的手攥得皺巴無比。
“那為何她會突然……?”
“這我就不清楚了。”月華微微搖了搖頭,“方才的那些,都是我去楊府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的。按理來說,他們沒必要那么做。如果想,剛開始就沒必要大費周章搞來那毒藥,吊著命。”
“……多謝?!庇X予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了口氣,將手中的藥方撫平、疊好,收了起來。
“不必謝。覺大人履行了承諾,我本應(yīng)如實相告。”月華見事情聊完便起了身,“你我之間,本就沒有什么恩怨。像如今這般坦誠相待一次,也不錯?!?p> 覺予沒言語,只是跟隨著站起身,不置可否地輕笑了一下,目送月華離開。他沒有拿官場上的那些場面話,因為他覺得沒必要,也不需要。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zé)任。做好自己,莫介他人因果。
……
“姑姑,您怎么才回來?王爺回府后,就一直在找您?!笨嗟仍谕醺T口許久的燕兒,在看到月華身影的一瞬間,便擔(dān)憂地快步上前。
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態(tài)不妙。
“我教你的都忘了,毛毛躁躁的,能成什么大事?”月華聞言還是那般平靜如水的樣子,嘴上雖是在教育,但手上卻在輕輕拍打著燕兒的手,以示安撫。
“我知道是什么事,不必慌張?!?p> “真的嗎…姑姑,可……”
“真的,放心吧。”月華淡淡點了點頭,如往常般走進王府,“王爺現(xiàn)在在哪兒?”
“在您的院子…”
“好?!痹氯A加快了步伐,徑直回自己的院子。
這一路上,她沒再說一句話。直至進了院走到了房門口前,才再次對著燕兒開了口。
“你就在外面待著,沒有命令不要進來?!?p> “……是。”燕兒雖然擔(dān)心,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停在了門口。
月華見她聽話,如往常般露出了個微笑。隨后什么話都沒再留下,推門走進了房間。
此時此刻,房間內(nèi)靜得可怕。
她一步步地走進,在看見沈之恒的一剎那,沈之恒手里握著的那本熟悉的冊子也一同跌入眼簾。
即使她早已有了預(yù)料,但心跳還是滯了一下,憋得她難受。
不過,也僅僅只是那一下。
之后,便是釋然地長舒了口氣。
一切早就該結(jié)束了。
“罪奴見過王爺?!彼咧粮?,直接跪了下來。沒廢話,沒繞彎,開門見山,讓一旁的王珂都詫異了一下。
“何出此言。”
房間很靜,靜到似乎可以聽到他們的三人的呼吸聲。沈之恒垂眸望著手中緊握的冊子好一會兒,才開了這么句口。
“王爺不都已經(jīng)調(diào)查出來了嗎?”月華頓了頓,像是陳述一個跟她無關(guān)的事情,“罪奴是陛下的人?!?p> “為什么?!?p> “陛下用奴才的家人做威脅?!?p> 月華話落,沈之恒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那雙眸子里摻雜了很多他人看不懂的情緒。
“他們現(xiàn)在在哪兒?”
“死了?!?p> “不過多虧王爺,今日知道他們安葬在何處了?!痹氯A從袖中拿出覺予給她的紙條,遞給了王珂示意他交到沈之恒手中。
她其實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人盯著很久了。今日若是沒有沈之恒的默許,她走不出王府。
從剛開始燕兒冒冒失失,沖撞了沈之恒開始,她就知道沈之恒開始對她有懷疑的苗頭了。再到后來,她察覺得到有人在查她,她便讓燕兒停止了一切非必要行動,沒被查出什么。但她有意無意試探過沈之恒的態(tài)度,那面信任的鏡子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細微的裂痕。
所以,沈佑義給她下的最后那個任務(wù),她不得已做出行動后,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匾齺砹藨岩珊捅O(jiān)控,讓那裂痕更深了些。
她算了很多,試圖不讓那面鏡子碎裂,但最終還是因阿黑被抓,徹底破碎,碎得滿地都是。
“王爺,奴想請求您最后一件事?!?p> “奴死后,能否放過燕兒,讓燕兒將奴帶走,與家人合葬?!?p> “奴會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也會保證燕兒此生不回京城,不再做糊涂錯事。”
月華的這幾句話講完,房間內(nèi)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比方才那次還要久。
沈之恒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根本沒抬眸看她,就那么靜靜地盯著手里的紙條,盯了很久。直至王珂在他耳邊低聲提示,他才從中收回了目光。
“去查?!?p> “是?!蓖蹒娼舆^遞來紙條,左看看右看看,最終還是不放心地快步出了房間。
“多謝王爺大恩?!痹氯A知曉沈之恒這是默許了自己的請求,于是彎下脊背磕了個響頭。
沈之恒聽著這碰撞在地的響聲,還是沒有投去目光,只是隱隱地咬了咬牙關(guān)。又是沉默了一會兒后,才開口問出了他最想問的問題。
“柔月樓的事,是為什么?”
“陛下原本是疑心慕側(cè)妃的身份,于是便召奴入宮,問慕側(cè)妃的信息。所幸,陛下只是懷疑與步家有關(guān),后來又經(jīng)過打探來的消息,最終覺得慕側(cè)妃只是坤州慕家女?!?p> “然后陛下就讓奴做一件事,讓王爺您務(wù)必娶得是貨真價實的慕側(cè)妃,不能發(fā)生貍貓換太子的事?!?p> “奴雖不明白為什么,但也只能照做。知道您一心想送慕側(cè)妃離開京城這番是非之地,所以奴只能用些不得已的手段?!?p> 月華也算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其中一位見證者,所以對于他們之間的感情,是知道的,也是理解沈之恒之前的作為的。要讓沈之恒決定轉(zhuǎn)變,就必須要搞出來這么一件事,讓沈之恒切身經(jīng)歷一番。
只靠說教,往往不能戳到最實處。
“只要送進柔月樓里,不管是什么情況,奴猜大概率您應(yīng)該都不會再送慕側(cè)妃走了。”月華并沒有將推測的那些情況一一道來。因為她覺得,那些太殘忍的話就不必說出口了。
“她也是您看著長大的!而且您也是女子,怎么能……”沈之恒壓在心底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月華,攥拳的手都有些顫抖。
這個世道,清白對于女子尤為重要。即使這女子是個受害者,也不可避免會受到無盡的鄙夷、唾棄與傷害。他不敢想,如果當(dāng)時他慢了一步,慕青時因此失了清白該怎么辦……
她明明已經(jīng)過得很苦了,這有機會重新開始后,卻因為他人的計謀,再次墜入深淵。
他不敢想,也不能接受。
“如果奴是孑然一身,奴絕不會這么做。”月華的眸子里有一閃而過的動容,眨眼間的功夫便消失了。
她確實算得上是見證慕青時成長歷程的其中一位。
那個時候,沈之恒總是會帶著慕青時來王府,甚至后來直接給歸置出了一個院子,讓慕青時可以自己隨意出入王府。
她很喜歡這個燦爛如陽光的女孩,后來更是將缺失在自己女兒丹丹身上的愛與寄托全都給了女孩。
只是…人的這碗水永遠是端不平的。
面對抉擇的時候,她的首選只會是女兒丹丹。
“……你就是再沒有辦法,也千不該萬不該用她的清白來做棋!”
月華的回答,無疑是讓沈之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處泄力,甚至又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回了自己身上。
“這個辦法是效率最高的。至于慕側(cè)妃,奴只能試著盡力保全?!痹氯A垂了垂眸子,最后下定決心還是將那些殘忍的話說了出來,“運氣好的話,慕側(cè)妃清白未失,王爺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做出了改變。亦或是…慕側(cè)妃因此與王爺有了肌膚之實,那自然而然是要入王府的。而運氣不好的話…慕側(cè)妃失了清白,那個時候沒有人家會娶一個這樣的女子,除了王爺。”
“啪!”隨著月華的話音落下,桌上的茶杯被沈之恒大力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破碎卻又鋒利的瓷片,徹底割裂了二人之間僅剩的那一點情分。
“就這么篤定,經(jīng)此本王會改變主意?”
“算不上篤定,七八分吧?!痹氯A似是一點都沒有被驚到,淡然地掃了一眼滿地的碎片后繼續(xù)道,“很多道理其實王爺都明白,根本不需要奴來開導(dǎo),王爺只是需要被推一步?!?p> 總有些事情,是要靠那一股子沖動才能果斷地做下去。一旦理智又占據(jù)上風(fēng),人又會變得優(yōu)柔寡斷。
“本王若是沒改變呢?”
“那就是奴失策了,奴認。”
沈之恒看著她那依舊淡然如水的神態(tài),心里的那股火更是燒得旺盛。他斂目不再看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fù)著洶涌的情緒。直至強壓下來,才問出了另一個想問的問題。
“那府上的那場火災(zāi),又是為什么?”
月華聞言,眼眸里出現(xiàn)了罕見的波瀾。但很快,那份波瀾隨之消散,又回歸了以往的平靜。
“…曲柳她知道了奴的身份,留不得?!?p> “本來想著當(dāng)場除了她,但沒想到還有別人聽到了。那人確定不了是誰,沒有辦法,就只能一場大火除了當(dāng)天在場的所有人。”月華頓了頓,開始交代當(dāng)時的細節(jié),“奴當(dāng)時擊暈了曲柳,將她關(guān)在了她自己的屋子里,隨后又讓人在外面鎖了院子,放了火?!?p> “為了不讓您查出來是奴做的,奴還特意隨便找了封以前陛下下達命令的密信,放在火里燒毀,只留下不帶文字的一角。讓您誤以為,這場火災(zāi)是出自陛下的手筆。這樣,您深知無法與陛下抗衡,也就不會再往下查與追究了。”
沈之恒聽完這番講述,錯愕了一下。
當(dāng)時確實是因那廢墟中的密信殘角而認定是沈佑義所為,畢竟那材質(zhì)是御用紙章。他并沒有料到,這是一出狐假虎威。
“她其實很不聰明。奴始終想不明白,她為什么不直接告到王爺那里,反而是來說服奴主動坦白從寬,重新再來?!痹氯A自嘲地勾了勾唇,自顧自地說著,“奴只能是一條路走到黑,沒得選?!?p> 沈之恒沒搭話,只是靜靜地望著眼前的這個可悲可恨的人,聽著她闡述著自己不公的人生。他的情緒也就在末了的一瞬間,歸于了平靜。
他意識到,他們之間已經(jīng)沒什么可說的了,因為很多話已經(jīng)沒有說的意義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認為對的道,也有自己要走的道?!?p> 他沒有如自己預(yù)想般,憤恨不已地下了最終通牒后拂袖離開。他就只是緩緩地站起身,留下這么一句后便抬步離開了。
“…奴恭送王爺?!痹氯A見狀,也是短暫地驚異了一下。她沒預(yù)料到,沈之恒最后會是這番反應(yīng)。
但也沒預(yù)料到,第二日王珂除了帶來家人的消息外,還告訴了她一些殘忍的真相。
“月華姑姑,有些話我覺得還是應(yīng)該說的,要不然我會替王爺不值。”
“您知道先帝為什么庇佑您的家人嗎?”
“不是因為您照料王爺妥帖,是因為這是王爺進宮向先帝要來的。但王爺怕您覺得虧欠過多,這才讓先帝如此說的?!?p> “后來王爺派人去打點,也是以皇家的名義。”
“月華姑姑,您這么聰明,怎么就沒想過這府上辦事妥帖周到的人很多,先帝怎么會獨獨給您一人賞賜呢?”
月華麻木平靜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不可置信之色。她原本是站著的,但在聽完這段話后,支著一旁的桌子,無力地坐了下來。
“后來先帝身體不好后,是王爺特意派人去保護的。要不然您以為,您怎么會那么輕易地送他們出城?”王珂見她的模樣,并沒有停嘴的打算,繼續(xù)一句句說道。
“只不過沒想到,他們又折返回來了?!?p> “新舊勢力更替,局勢波譎云詭,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回來?!?p> “……他們是因為我。”月華悲痛地喃喃著,脊背也跟著彎了下來,“不知道哪兒來的消息,跟他們說我出事了,他們才回來的?;貋碇?,他們就被抓了…”
“陛下用他們威脅我為其做事,也不允許我同王爺說出實情。所以,我當(dāng)時只能跟王爺說,他們平安離開了京城,回了老家?!?p> “……”王珂看著她的模樣,本來預(yù)備說出口的銳利之言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月華姑姑,您應(yīng)該知道的,王爺最重情義。這些年,我們做下屬的,無一不念及王爺?shù)亩髑?。但您卻用這份情誼,狠狠地傷了王爺?!?p> “是我…是我錯得徹徹底底……”
王珂瞧她后悔不已的神情,沒言語。他本想著就此轉(zhuǎn)身離開,不料卻被月華叫住。
“火災(zāi)的事…王爺是怎么知道的?”
月華本以為,火災(zāi)的事做的天衣無縫,會一輩子都埋于塵埃之下。畢竟,曲柳以及她懷疑的所有對象都在那場大火中死去了。
“那個阿黑,就是府上的那個張錚,也是聽到您和曲柳姑姑對話的那個人?!?p> “原來…他沒死……”
“嗯。若不是查柔月樓的事情,不知道阿黑,王爺也許一輩子不會知道這件事?!蓖蹒骖D了頓,將本想脫口而出的發(fā)泄情緒的話咽了回去。
他如今真的覺得,沈之恒教他的那句很對。
事已至此,無需多言。
一路走來,自己問心無愧就好,失去意義的話沒必要費心力與情緒去說了,失去意義的事也不必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