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宣王經(jīng)過系列對外戰(zhàn)爭,使西周疆域得到大幅擴(kuò)大,周天子聲望亦大大提高。
楚國降服,周宣王為慶戰(zhàn)功,再次分封諸侯。
傳旨官:封王舅申伯于謝邑(今河南南陽),賜予車馬及玉圭,使于謝邑建立申國,作為鎮(zhèn)撫南方軍事重鎮(zhèn),許其建造住宅、宮室、宗廟、都邑。使召穆公監(jiān)督開辟土田,命傅御帶兵護(hù)送,將申伯親屬、家臣以及私屬,皆都遷居于此。
申伯:臣謝主隆恩。
傳旨官:分封呂國,在申國以西;又封韓侯于韓城,建立韓國,作為鎮(zhèn)撫北方軍事重鎮(zhèn)。又封御弟姬友于鄭(今陜西華縣東),建立鄭國。又封仲山甫于樊(今陜西長安區(qū)東南),建立樊國。封王子姬長父于楊(今山西洪洞東南),建立楊國。
韓侯等:臣謝主隆恩。
分封已畢,周宣王又效仿先祖興畋狩之禮,在東都雒邑(今河南洛陽)會見諸侯。
宣王后期,國力衰弱,漸漸軍威不振。
三十一年,周宣王派軍攻打太原之戎,沒有成功;三十六年,派軍征討條戎、奔戎,戰(zhàn)敗而歸。三十九年,派軍征討申戎,獲得勝利。但在同年稍后,周軍在千畝之戰(zhàn)大敗于姜戎,南國之師全軍覆沒。周宣王幾乎陷于敵陣之中,在奄父拼力援助之下,方才得以突圍。
千畝之戰(zhàn)乃是周宣王平生功績終結(jié),自此周師迅速由盛轉(zhuǎn)衰,宣王一蹶不振。
盡喪南國之師后,周宣王不肯甘休,下令太原料民,欲據(jù)此補(bǔ)充兵員、征調(diào)物資,再報前仇。仲山甫聞此,急出班諫阻。
仲山甫:陛下不可興師動眾,往太原料民。天下人口不需普查,就能知道數(shù)量。
周宣王:何以知之?
仲山甫:因天子設(shè)置百官,各司其職甚明。司民負(fù)責(zé)登記生死,司商負(fù)責(zé)賜族受姓,司徒負(fù)責(zé)人口來往,司寇負(fù)責(zé)處決罪犯;司牧知曉職員數(shù)量,司工知曉工匠數(shù)量,司場負(fù)責(zé)人口遷入,司廩負(fù)責(zé)人口遷出。天下人口數(shù)量,天子詢問百官,便可知曉。若恐不得其確,還可通過管理農(nóng)事調(diào)查,實無必要勞民傷財,去太原刻意普查。
周宣王:黎民生老病死,最是無常,隱報者眾。朕必要親往料查,卿其勿言。
宣王啟駕前往太原,親自普查人口,見可供補(bǔ)充兵員者不足一萬,心中不喜。
虢文公:陛下休怒。以此普查人口,不能得其實數(shù)。
周宣王:卻是為何?
虢文公:只因天下人口,皆都依附于卿士大夫之家,為其耕種私田,皆都不肯上報。
周宣王:然則以何策治之?
虢文公:自武王以來,向行藉田之禮,使村社先種公田,以監(jiān)督巡查庶人耕種成果。大王應(yīng)到千畝舉行藉禮,以復(fù)公田之耕。足食豐庫,則誰不愿為兵?此乃富國強(qiáng)兵之道。
齊宣王:今公田皆為公卿私有,井田制破壞殆盡,藉田之禮,又有何用!
太原料民無果而終,齊宣王還至國都,天時已暮。
侍者:請陛下諭旨,今夕陽西下,天時已暮,是否就地扎營,來日再行?
齊宣王:此地距離鎬京不遠(yuǎn),又何必扎營?命令催趲車輦,連夜進(jìn)城。
侍者:喏。前軍聽者,陛下詔諭,催趲車輦,連夜還京!
眾軍應(yīng)諾,催馬前行。方入城門,日頭早落,晚霞將隱。忽見市上小兒,拍手作歌。
童謠曰:月將升,日將沒;檿弧箕箙,幾亡周國。
周宣王正在車中假寐,將童謠聽了數(shù)遍,便甚惡其語,伸手掀開車簾,聲喚御者。
周宣王:奉御停輦,速去拘那唱謠小兒來問。
御者奉命停輦,跳下車轅,上前拿得長幼兩個小兒,領(lǐng)到御輦近前。
周宣王:頑童,我來問你,所唱歌謠是何人所作?
年長兒:前有紅衣小兒,到于市中,教我等念此,不知何故,一時傳遍滿城。
周宣王:紅衣小兒何在,你等識否?
年長兒:其非城中之人,此前從來未見。教會我等歌謠,便即消失不見。
周宣王:咄,速速退去。傳告眾兒,此后休得再唱。
年長兒:喏,再也不敢了。
兩兒受驚逃走,周宣王復(fù)命御者通知司市官,詔命傳諭全城百姓,禁止家中子女,若再有小兒唱此歌謠者,先問父兄大逆之罪。
周宣王當(dāng)夜回宮,一夜無話。
次日早朝,宣王將夜來所聞小兒之歌,述于眾臣,問此語如何解說。
大宗伯召虎:臣啟陛下,檿者,乃是山中桑木,可彎以為弓,故曰檿弧。箕乃草名,可結(jié)為箭袋,故曰箕箙。說其幾亡周國,據(jù)臣愚見,國家恐有弓矢之變。
太宰仲山甫:弓矢者,乃國家用武之器。大王料民太原,欲報犬戎之仇,而犬戎部族皆善騎射弓矢。此童謠是謂,倘若兵連不解,則必有亡國之患!
太史伯陽父:凡街市無根源之語,謂之謠言。上天儆戒人君,命熒睍星化為小兒,造作謠言,使群兒習(xí)之,謂之童謠。小則寓一人之吉兇,大則系國家之興敗。熒變火星,是以彼身穿紅色衣服,教唆眾兒。微臣以為,此乃天帝發(fā)怒,以儆大王息兵也。
周宣王:既然如此,今赦姜戎之罪,罷太原之兵。將武庫內(nèi)所藏弧矢盡行焚棄,再令國中不許造賣。若果止兵,未知其禍可息乎?
伯陽父:臣觀天象,其兆已成,似在王宮之內(nèi),非關(guān)外間之事。謠言所謂月將升,日將沒;日者人君之象,月乃太陰,日沒月升,是謂陰進(jìn)陽衰,必為女主干政,其事明矣。
周宣王:然則如何防之?
伯陽父:將升將沒,非指目前之事。大王修德以楔之,自然化兇為吉?;∈覆豁毞贄?。
周宣王聞奏,且信且疑。由是朝會不歡而散,起駕回宮。
姜后迎入,宣王遂將群臣之語,備細(xì)說給王后。姜后聞罷,大為驚怪。
姜王后:宮中有一異事,妾正欲啟奏,未料大王亦遇此奇謠。
周宣王:宮中又有何異事?
姜王后:現(xiàn)有先王在世時老宮人,年五十余負(fù),自先朝便即懷孕,到如今四十余年,昨夜方生一女。妾思此乃不祥之物,已令人將草席包裹,拋棄于二十里外清水河中。
宣王大驚,即宣那老宮人入內(nèi),問其當(dāng)初得孕之故。
老宮人跪答:夏桀末年,褒城有二龍降于王庭,口流涎沫,忽作人言道:‘我乃褒城二君?!钔跤麣⒍?,大史占之不吉。乃設(shè)祭龍前,取金盤收其涎沫,收藏內(nèi)庫,二龍飛去。自殷至周,到先王時九百余年,未嘗開匣觀看。至先王末年,那櫝匣內(nèi)忽然放出毫光,掌庫官上奏,先王便命發(fā)而觀之。侍臣手捧金盤呈上,一時失手墮地,所藏涎沫,橫流庭下。忽然又聚成一團(tuán),化成元黿,盤旋庭中,鉆入婢子腹中,因此得孕。先王怪婢子不夫而孕,囚于幽室,到今四十年了。夜來忽生一女,不敢隱瞞,奏知王后。婢子罪該萬死!
宣王聽罷,愣怔半晌,將那老婢遣出,又命侍者出城,前往清水河中看視女嬰下落。
侍者奉命而出,不一時回報,那棄嬰已被流水漂去不見,宣王不疑。
次日早朝,宣王再召大史伯陽父,告以龍贅產(chǎn)嬰之事,復(fù)問吉兇。伯陽父布卦已畢,獻(xiàn)上卜詞: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馬逢犬逐。慎之慎之,糜弧箕腋!
周宣王:此乃何意?
伯陽父:羊為未,馬為午??扌φ?,悲喜之象,應(yīng)在午未之年。據(jù)臣推詳,妖氣雖然出宮,未曾徹底消除。
周宣王:傳令城內(nèi)城外,挨家挨戶查問女嬰。不拘死活,有人撈取來獻(xiàn)者,賞布帛各三百匹;有收養(yǎng)不報者,鄰里舉首,首告之人給賞如數(shù),本犯全家斬首。
傳旨官:喏!
周宣王:命上大夫杜伯,專督其事。下大夫左儒,督令司市官巡行庭肆,不許百姓造賣山桑木弓,箕草箭袋,違者一律處死。
杜伯、左儒:喏!
二人領(lǐng)命,不敢怠慢,各督引一班市司官及胥役,一面曉諭四門,一面巡綽緝拿。
不過半日,城中百姓皆知禁令,無不遵依,止有城外蔽野鄉(xiāng)民,尚未通曉。
王命下達(dá)次日,市司官引領(lǐng)胥役巡至北城,忽見城門口有一對鄉(xiāng)下夫妻。前面婦人抱著幾個箭袋,正是箕草織成;男子背著山桑木弓十來把,跟隨于后。
市司官:咄!將那鄉(xiāng)野夫妻拿來。
胥役奉令而行,一齊上前,如同鷹拿燕雀,將那夫妻擒執(zhí),押送過來。
市司官:你兩個村佬,不知天子禁令乎?
村婦:我夫妻兩口,住在遠(yuǎn)鄉(xiāng),離城二十余里。趕著日中做市,起個五更上城買賣,又不識字,哪里知道天子禁令!
市司官:大王陛下昨日已下嚴(yán)令,不許百姓造賣山桑木弓,箕草箭袋,違者一律處死。你來看此榜文,字字寫得清楚,休說死的冤屈。
那村婦兀自發(fā)怔,身旁村夫卻很機(jī)靈,耳中聽得“違者一律處死”之語,拋下桑弓在地,飛步走脫,逃出城門。胥役吶喊捉拿,卻已追之不及。
司市官見走了村夫,便命將婦人鎖押,連桑弓箕袋,一并解送大夫左儒辦公處所。
左儒:童謠之驗,以至于此!今所獲二物,正應(yīng)在謠言,況太史言女人為禍,更是果然。既已拿到婦人,那男子無甚妨礙,只可回復(fù)王旨便了。
于是進(jìn)宮,隱下男子逃跑之事,單奏婦人違禁造賣桑弓箕袋,依法宜即處死。
宣王聞奏也不深究,命將村婦斬首,桑弓箕袋,焚棄于市,以為造賣者之戒。宣王自誅賣桑弓箕袋婦人,以為童謠已應(yīng),心中坦然,也不復(fù)議太原發(fā)兵,征伐諸戎之事。
販賣桑木弓男子倉惶逃走,是夜宿于十里之外,還要來日進(jìn)城,打聽妻子消息。次日早晨,便聽到村寨中有人傳說。
行人甲:你等可知?昨日北門有個婦人,被大王下令砍頭。
行人乙:卻因何故?
行人甲:說是違禁造賣桑弓箕袋,被官府拿到,即時處決。
行人乙:可憐,可嘆!那婦人竟敢獨(dú)自進(jìn)城貿(mào)易,倒也膽大。
行人甲:非是獨(dú)自去的,當(dāng)時還有其夫相陪。但那丈夫為人溜撒,聞?wù)f要砍頭,扔下桑弓便跑,倒被他僥幸逃脫了。
行人乙:僥幸,僥幸。我家也有桑弓,當(dāng)回去以火焚之。再會,再會。
男子聞此,方知妻子已死,遂走到曠野無人之處,痛哭一場,放步遠(yuǎn)逃。
來到清水河邊,卻望見百鳥齊聚,盤旋飛鳴不止。男子走近,見有一個草席包浮于水面,被群鳥以喙銜之,將次拖近岸來。
男子感到奇怪,以為包中有寶,遂趕開眾鳥,取起席包,到草坡中解開查看。
但聞一聲啼哭,包內(nèi)卻是一個女嬰。本來已經(jīng)凍得半死,此時被太陽一照,復(fù)又醒轉(zhuǎn)。
男子自語:此女既被眾鳥銜出水來,定是大貴之人。我今取回養(yǎng)育,倘得成人,后半生亦有所指望。
遂解下布衫,將此女嬰包裹,抱于懷中。思想此處難以立足,乃望褒城而去。
三年過后,朝廷舉行郊祀大祭。眾軍來至郊外祠廟扎營,周宣王當(dāng)夜宿于齋宮。
夜漏二鼓,人聲寂然,似夢非夢,忽見一個美貌女子,自西方冉冉而來,直入寢臥。宣王大聲斥喝,急喚左右擒拿,并無一人答應(yīng)。那女子復(fù)又走入太廟之中,大笑三聲,又大哭三聲,將周朝先王七廟神主,做一束兒捆著,抱在懷里,望東而去。
宣王起身追趕,忽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由是入廟行禮,見七個神主俱在,并不曾丟失。九獻(xiàn)已畢,回至齋宮更衣,遣左右密召太史伯陽父前來,告以夢中所見,詢問吉兇。
伯陽父:三年前童謠之語,大王豈忘之乎?此夢主有女禍,國中妖氣未除。當(dāng)年為臣卜卦,爻辭中便有哭笑之語,大王今夢美貌女子又笑又哭,正應(yīng)其讖。
周宣王:此前所誅販賣桑弓箕袋婦人,不足消除厚弧箕觸之讖耶?
伯陽父:天道玄遠(yuǎn),候至方驗。區(qū)區(qū)一村婦,何關(guān)江山社稷,及國家氣數(shù)哉!
宣王沈吟不語,懊悔不迭。忽想起三年前曾命上大夫杜伯督率司市,查訪那棄嬰妖女,全無下落,便自耿耿于懷,已有遷怒之意。
大祭已畢,頒胙之后,宣王還朝,百官皆至朝堂,謝胙賀禮。
周宣王:杜伯,三年前命你尋訪妖女消息,如何久不回話?
杜伯:臣當(dāng)年既奉王命,體訪此女十?dāng)?shù)日,并無影響。其后拿到販弓女子,便以為妖婦正罪,童謠已驗。誠恐搜索不休,必然掠動國人,故此中止。
周宣王:咄!既然如此,何不明白奏聞?分明是怠棄王命,行止自礙。左右,與我將杜伯押出朝門,斬首示眾!
一聲令下,直嚇得百官面如土色,杜伯大呼冤枉。班部中走出下大夫左儒,上前施禮。
左儒:大王不可!臣聞唐堯九年之水,不失為帝;商湯七年之旱,不害為王。天變尚然不妨,人妖寧可盡信?若殺杜伯,國人必將妖言傳播,亦被外夷輕慢。望乞恕之!
周宣王知其乃是杜伯好友,于是不聽,喝令行刑。一通鼓響,刑官將杜伯首級呈驗。
左儒見此大哭,回到家中,自刎而死,以謝好友。
杜伯之子隰叔奔晉,入仕晉國,為士師之官,遂為士氏。因食邑于范邑,又稱范氏。
后人哀杜伯之忠,為其立祠于杜陵,號為杜主,又曰右將軍廟。
宣王聞?wù)f左儒自刎,亦有悔殺杜伯之意,悶悶還宮,遂得恍惚之疾。
四十六年,初秋七月,金風(fēng)送爽,周宣王身體稍豫,欲出郊游獵。乃命司空整備法駕,司馬戒飭車徒,宣王乘玉輅,駕馭六騶;右有尹吉哺,左有召虎,齊往東郊游獵。
眾人縱馬馳騁,射獵打圍,笑語喧天,好不熱鬧。宣王心中大喜,便覺神清氣爽。
眼見日已西斜,宣王傳令散圍。眾軍各將所獲走獸飛禽之類束縛齊備,奏凱而回。
行不數(shù)里,宣工在玉輦之上盹睡,忽見遠(yuǎn)遠(yuǎn)一輛小車,當(dāng)面沖突而來。
車上站著兩個人,臂掛朱弓,手持赤矢,乃是數(shù)年前含冤而死上大夫杜伯,下大夫左儒。
杜伯:大王別來無恙?
宣王定睛看時,吃這一驚不小。抹眼之間,人車俱又不見。再往左右看時,只見人馬整肅,前后擁護(hù),密不透風(fēng),更無空隙容那人車隨意出入。
周宣王:左右,你等可曾見到有甚怪異?
眾侍衛(wèi):啟奏陛下,晴空萬里,并不曾見有甚怪異。
宣王正在驚疑,杜伯、左儒又駕小車在空中出現(xiàn),往來不離玉輦前后。
周宣王怒喝:罪鬼,焉敢來犯王駕!
拔出太阿寶劍,望空中便揮。杜伯、左儒見此,齊聲斥罵。
杜伯、左儒:無道昏君!你不修德政,妄戮無辜。我二人被屈含冤而死,天帝憐憫,封為太歲功曹,位列仙班。今日你大數(shù)已盡,吾等專來報冤。還我命來!
宣王大懼,環(huán)顧左右,數(shù)萬人馬皆都不見。杜伯挽起朱弓,搭上赤矢,徑望宣王心窩內(nèi)射來。宣王大叫一聲,昏倒于車輦之上。
隨駕眾臣見天子在車上無故昏倒,慌得尹公腳麻,召公眼跳,喝令眾軍飛駕入城。還至王宮門前,眾臣扶著宣王下輦進(jìn)宮,急喚姜湯,當(dāng)即灌醒。
尹公:陛下,因何忽然昏迷,如今感覺怎樣?
宣王:這是何所?
召公:陛下休驚,今已還京,安居王宮矣。
宣王:你等在回程途中,不曾遇到杜伯、左儒二人乎?
尹公:杜伯、左儒,已死三年,如何還能再遇?
宣王:既是如此,便是其二人陰魂索命,我命休矣。
尹公:速傳御醫(yī),施以針石,定當(dāng)痊愈。
宣王:獲罪于天,無可禱也。我自知不起,服藥無用。尹吉甫、召虎何在?
尹吉甫、召虎:陛下,微臣聽旨。
宣王:朕賴諸卿之力,在位四十六年,南征北伐,四海安寧。今年近八十,死亦無恨!太子宮湦,年雖已長,性頗暗昧,望卿等竭力輔佐,勿替我累世先王大業(yè)!
尹吉甫、召虎:陛下放心,臣等世受王恩,敢不盡心竭力!
宣王長吁一聲,就此駕崩。二臣稽首受命,乃請姜后懿旨,率領(lǐng)百官,扶太子姬宮湦行哀,即位于先帝柩前,史稱周幽王。
鏡頭閃回,十三年前,周宣王三十三年,王宮大內(nèi)。
一聲響亮啼哭,太子姬宮湦降生。內(nèi)侍及宮女并不歡喜,反而皆都驚慌,交頭接耳。
內(nèi)侍:貓三狗四,豬五羊六,不足十月而產(chǎn),難道竟是妖孽投胎轉(zhuǎn)世?
宮女:若投為人胎,生于民戶,必當(dāng)敗家;生于皇家,則必亡國。
周宣王聞此議論,深懷憂慮,便向大臣詢問。
近臣回答:不足月所生男嬰,身體若有殘缺,或骨骼有所缺失,則于國家無礙;如身體完好無損,則國家必會滅亡。
周宣王:我觀此兒啼聲宏亮,四肢俱全,甚為健壯。若果如卿言,則應(yīng)棄于林谷。
上卿仲山甫:不可!大王年過半百,只此一子。如將此嬰遺棄,是自求絕嗣也。
周宣王:卿言有理,既然如此,若此后更無所生,便立為太子。
仲山甫:陛下圣明,我大周之福也。
周宣王遂打消拋棄太子念頭,并于臨終之時,將天子之位傳之。
姬宮湦即天子之位,詔命以明年為幽王元年,立申伯之女為王后,子宜臼為太子,進(jìn)王后父親申伯為侯爵,稱申侯。
幽王為人,暴戾寡恩,耽于聲色,不理朝政。申侯屢諫不聽,退歸申國去了。
周幽王二年,西周鎬京發(fā)生大地震,附近涇、渭、洛三條河川,俱都發(fā)生震動。
來日早朝,眾臣見時辰尚早,便在廊下閑話,論及昨日地震之事。
伯陽父:此乃上天警示,周朝將亡矣。
眾臣大驚,急問此語何謂。
伯陽父:天地陰陽,不失其規(guī)。今陽伏于下,陰居其上,陽氣不得上升,故生地震。涇、渭、洛三河齊震,是陽氣失位,河川源頭阻塞故也。源頭阻塞,國何不亡?水土氣通而潤,便生禾稼,為民所用。今地?zé)o水源,禾稼不生,國何不滅!
好友叔帶:干系社稷大事,我兄慎言。
伯陽父:正因干系社稷大事,豈能知而不言!當(dāng)九百年前,伊洛枯竭,夏朝滅亡;三百年前,黃河枯竭,商朝滅亡。今周德衰微,河川源頭阻塞;源頭阻塞,則水必枯竭。川枯竭,則定會山崩。山川大河,國之所依。山崩塌,川枯竭,非亡國征兆而何?歧山乃大王發(fā)跡之地,此山一崩,西周能無恙乎?以我觀之,周國滅亡,將不會超過十年,因十乃數(shù)之所盈,亦天數(shù)輪回也。上天棄周,十年為限。
叔帶:天子不恤國政,任用佞臣,我職居言路,必盡臣節(jié)諫之。
正說話間,凈鞭三響,金鼓九催,諸臣上朝。
周幽王:卿等可有大事奏議,便請講來。
岐都留守:昨日地動,涇、渭、洛三條河川枯竭,岐山亦有崩塌之虞。請大王修繕功德,并祭告天地,撫慰宗周萬民。
周幽王:昨日宮中搖晃,我已知之矣。山崩地震,此乃常事,何必管他。
眾官聞此,皆都面面相覷,不知所云。
周幽王:孤昨夜得夢,仙子嫦娥下凡,軟款多時方去。此是上天欲以美女賜我,爾有司諸官,可體念孤意擬旨,命各諸侯國訪求美色進(jìn)獻(xiàn)入都,以充后宮。
叔帶:山崩川竭,乃國家不樣。歧山是我先王龍興之基,一旦崩頹,事關(guān)重磊。大王正宜勤政恤民,求賢輔政,以望消弭天變。奈何不訪賢才,而索求美女乎?
虢石父:商湯之時,九遷國都,未見其危。今我朝定都豐鎬已久,歧山既已棄之,何關(guān)社稷?舊都崩塌,正預(yù)示新京之將大興也。叔帶有慢君之心,適才在殿外廊下便與伯陽父妄議災(zāi)禍,危言亡國之論。今又公然謗訕大王,著實居心不良,欲造混亂,必嚴(yán)懲之。
周幽王:石父實為公忠體國之言。本應(yīng)重懲叔帶,但孤初登大位,殺人不祥??蓪⑹鍘夤?,逐歸田野為民,永不敘用。
時有大夫褒晌,自褒城前來朝見天子,正在班中,見叔帶被黜,急上前進(jìn)諫。
褒晌:大王黜逐賢臣,恐國家空虛,社稷不保。望收回成命,成周社稷之幸。
周幽王:你乃下邦小國之君,怎敢妄言上朝國政!左右與我拿下,囚于獄中,待擬罪處置。早朝已畢,諸卿散班。
既已散朝,伯陽父隨眾出殿,便與叔帶并肩而行。見眾臣皆都各歸己府,身側(cè)再無旁人,伯陽父這才扯住叔帶,開口埋怨。
伯陽父:未上朝之前,兄還勸我慎言。某是一計,欲將亡國之兆通過他人之口,告誡大王。未料反是我兄不肯忍耐,輕易出言罹禍。兄因我至于罷官,弟何以堪?
叔帶:是我自己愿為,與兄何干!古云‘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吾不忍坐見西周有麥秀之歌,今辭兄遠(yuǎn)奔他鄉(xiāng),望我兄善觀風(fēng)色,早思退步。
于是拱手作別,回到府中,竟攜家眷逃往晉國。晉公拜為大夫,封于趙邑。叔帶由此便為晉國趙氏之祖,趙衰、趙盾,即其后裔。
褒響進(jìn)言獲罪下獄,消息傳回褒國,舉國震驚。褒晌之子洪德憂心如焚,欲進(jìn)鎬京營救父親,便與母親商量。
洪德:母親,父親入獄,兒食不甘味,坐臥不安。我聞幽王好色,權(quán)臣虢石父貪財,請盡出府中資財,往鄉(xiāng)中尋購奇珍異寶,進(jìn)京獻(xiàn)寶贖父。尚望母親允準(zhǔn)。
洪母:只要能救你父回來,就算傾家蕩產(chǎn),又有何惜!我兒盡管放手去辦。
洪德奉命,引領(lǐng)五個隨從,將錢帛作成兩擔(dān)挑著,每日在城邑中索購寶貝,經(jīng)年不得。洪母見兒子一無所獲,便為其出主意。
洪母:我偏僻之國,城中所有之物有限。天子宮中,何所不有?我兒欲搜奇獵異,莫若到鄉(xiāng)間搜尋,反倒未許冀有所得。
洪德:母親說得是,兒未思及此。
次日一早,洪德便引隨從出城,去到鄉(xiāng)間抓尋。出城未久,因天氣炎熱,主仆數(shù)人行步艱難,氣喘汗流。
洪德:莫若到前面村甸,找個歇涼之處,尋口水喝,待日頭稍斜,再行上路。
眾仆:遵命。
于是齊道聲好,逶迤前行,進(jìn)入一處村甸。剛行至一家門首,忽聽門樞響處,見有一少女手提陶罐,出門下階。離其家門首二十步外,有個井臺,那少女前往井臺汲水。洪德凝目望去,見那少女蓮步輕搖,步步風(fēng)景:掠發(fā)時顯露出臂如嫩藕,行動處更便見腰似弱柳。雖然村妝野束,不掩國色天姿。洪德見之大驚,呆在當(dāng)?shù)?,行動不得?p> 洪德:不想如此窮鄉(xiāng),乃有此等絕色!
隨從:周天子正在舉國選美,此非正是絕世寶貝?
洪德:此言甚善,實乃奇計!我父囚于鎬京獄中,度日如年。久不能救父脫困者,是恐將平常珠寶獻(xiàn)上京去,難入天子法眼,反倒弄巧成拙。若得此女貢獻(xiàn),我父必可得贖。
說畢,便在樹下歇下?lián)?,命隨從進(jìn)村打聽,此戶人家景況,此女可否以金帛贖買。隨從應(yīng)了一聲,飛也似去了。洪德便斜倚大樹,目不轉(zhuǎn)睛盯那村姑相看。
那村姑覺出這幾個外鄉(xiāng)人神色有異,將井水汲滿陶罐,轉(zhuǎn)身返家之際,便扭頸往這邊樹下瞄了一眼。見是一個年青公子,衣著光鮮,便嫣然一笑,快步回家。
未過片時,那隨從回來,飛馳一般。
隨從:公子,天大造化!
洪德:你倒說說,有何造化?
隨從:那汲水女子,卻是外鄉(xiāng)來的,并非本村原有住戶。
洪德:休慌,慢慢道來。
隨從:十?dāng)?shù)年前,有個成周男子,販賣桑木弓箕草袋為生,因犯周宣王忌諱,老婆被殺,自己仗著腳快逃脫。因在清水河中撈出這女嬰,逃奔褒國,投友不遇,困頓在此。本村有個姒大妻子,生女不育,奶水正足,就乞養(yǎng)此女,撫養(yǎng)成人,取名褒姒。數(shù)日前姒大剛剛過世,其妻養(yǎng)這女兒不起;這褒姒又常念自己不是褒國人,整日吵嚷要回鎬京,姒大之妻無計可奈。她母女兩個,一個撫養(yǎng)不起,一個拼死要回周都,不是造化,又謂怎地?
洪德:你說的不錯,果是造化,果是造化。
遂親至姒家,與姒大之妻講好價錢,以布帛三百匹買褒姒回家。
洪母見到褒姒,非常喜歡,遂命侍女為其香湯沐浴,出浴后明艷絕倫。其后數(shù)月之中,皆食以膏粱之味,飾以文繡之衣,又親自教以禮數(shù)。
數(shù)月之后,褒姒禮數(shù)學(xué)成,洪母將兒子喚入,命將褒姒攜至鎬京,營救父親。
洪德奉其母命,驅(qū)車到至鎬京,先用金銀打通虢公石父關(guān)節(jié)。虢石父見錢眼開,又見褒姒傾城之色,更是大喜,于是便引洪德上朝,代其向天子說情。
虢石父:啟奏陛下,今有罪臣褒晌之子洪德,痛父獲罪于天,特訪求美人名曰褒姒,進(jìn)上以贖父罪。昔日褒晌妄言忤君,罪不致死,且又被囚禁數(shù)載,足可抵過。望陛下念洪德孝悌之心,獻(xiàn)女之功,予以赦宥!
周幽王:既是如此,命褒姒入殿,容朕觀之。
虢石父領(lǐng)旨,即宣褒姒上殿,在階下拜舞已畢。幽王觀其姿容態(tài)度,流盼之際,光艷照人。于是龍顏大喜,便留褒姒于別宮,降旨赦免褒晌無罪,命復(fù)其官,并為褒國之主。
自此幽王專寵褒姒,坐則疊股,立則井肩,飲則交杯,食則同器,一連十日不朝。群臣伺候朝門,不得陛見天子,莫不嘆息而去。
幽王迷戀褒姒,自此居于瓊臺,更不進(jìn)申后之宮。褒姒得以專寵,便懷龍孕,十月滿足,生下一子,名曰伯服。幽王愛如珍寶,遂欲廢嫡立庶,乃升殿坐朝,大會群臣傳旨。
傳旨官:奉天子詔旨,今有太子宜臼,好勇無禮,剛愎自用,且不孝順,屢忤王意。敕令趕出京城,發(fā)去申國,聽從申侯教訓(xùn)。
太子宜臼大哭謝恩,退出殿外,欲入宮見母自訴,但天子早已下令阻之,只得含悲忍淚,駕車前往申國,投奔外公去訖。申后久不見太子進(jìn)宮,向?qū)m人詢問,方知已貶去申國。至此孤掌難鳴,終日怨夫思子,含淚過日。
幽王八年,宣布另立褒姒所生伯服為太子。
申后聞此傷心不已,遂修書信一通,將天子廢立太子之事,告知兄長申侯。
鏡頭閃回。周朝初建之時,武王姬發(fā)重用唐堯時期四位大臣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管四方諸侯,稱為四岳。武王克商,四岳后裔被封于申,世稱申伯。以閃電為圖騰,居于現(xiàn)今陜西省寶雞市眉縣東北。
周宣王時,賜封母舅申伯定都于謝邑(今河南唐河縣湖洋鎮(zhèn)謝家莊),子孫便以封地為氏,稱為謝氏。
周幽王即位,因娶申伯之女為王后,申伯晉封為侯。本在鎬京輔佐天子,因見幽王重用奸佞,憤而歸國。
申侯初見外甥勢窮來投,便懷不悅;此時見胞妹來書,不由大怒,便欲造反。
幽王寵愛褒姒,因褒姒從不愛笑,周幽王便依佞臣虢石父獻(xiàn)計,點(diǎn)燃烽火召集援兵。
諸侯見到烽火,率兵趕來,發(fā)現(xiàn)沒有敵人,方知上當(dāng)受騙。褒姒見狀,破顏大笑。周幽王遂引以為樂,因此多次點(diǎn)燃烽火,戲弄諸侯以取悅褒姒,諸侯皆大怒。
幽王十一年,申侯為替外甥宜臼爭位出氣,起兵造反,并聯(lián)合繒國、犬戎之師,來攻鎬京。周幽王聞報大驚,再次點(diǎn)燃烽火,諸侯以為天子再次戲弄誑騙,于是皆不發(fā)兵應(yīng)援。
申侯引犬戎來攻周都鎬京。周幽王見諸侯不至,只得親自出城拒敵。
兩軍交戰(zhàn),周幽王一戰(zhàn)而敗,終被犬戎軍殺死在驪山之下。申侯引軍殺入鎬京,褒姒與其子伯服皆被俘殺,西周就此滅亡。
畫外音:此乃《史記》版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因而招致身死國滅,后世讀史者幾乎婦孺皆知。但據(jù)早于《史記》成書之《呂氏春秋》,卻說周幽王戲弄諸侯手段不是點(diǎn)燃烽火,而是擊鼓。當(dāng)時西周自岐山東遷豐、鎬二京,本來靠近戎人所居之地。周幽王繼位之后,為備萬一,早與諸侯約定,在京都以西大路上修筑高大土堡,上面設(shè)置大鼓。如果戎兵入侵,就擊鼓傳信,由近及遠(yuǎn)。諸侯若聞金鼓之聲,便需率本國軍隊前來京師勤王,援救天子。
幽王在位期間,因戎兵曾經(jīng)入侵,天子便命擊鼓求援,諸侯軍隊果都如約而至,將犬戎來犯之?dāng)硴敉?。褒姒見此大樂,喜笑顏開,極愛此種做法。周幽王見褒姒笑容好看,于是屢屢擊鼓,諸侯軍隊多次到來,卻不見敵兵,于是懷憤。到后來戎兵大舉入侵,周幽王再次擊鼓,諸侯軍隊便即充耳不聞,終致周幽王被殺死在驪山之下。
只因“烽火戲諸侯”此事古怪,猶如玩笑,故此雖然記之于正史,也便引起后世爭議,紛紛質(zhì)疑其真實性。近代史家謂,諸侯處于四方,又遠(yuǎn)近距離不同,并不能見到烽火之后同時馳至。且舉烽火以傳寇警,乃漢人防備匈奴之事,秦朝以前并無烽火之說。
歷史真相:北京清華大學(xué)整理戰(zhàn)國竹簡時,發(fā)現(xiàn)竹簡上記述,周幽王主動進(jìn)攻申后娘家申國,于是申侯聯(lián)絡(luò)戎族打敗幽王,西周因而滅亡。因清華簡成書早于秦漢,故司馬遷《史記》中所載“烽火戲諸侯”只能是小說家言。因為烽火報警始于西漢時期,太史公據(jù)此展開想像,將擊鼓戲諸侯改為烽火戲諸侯,便即順理成章,毫不奇怪。(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