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鐘澄全身宛如空蕩蕩的使不著勁。
定睛一看，只見軀體仍停留在原地。
自身卻已化作色澤透明，輪廊模糊的形體，與身軀間僅以一道白色的虹光連系起來。
而這虹光正在不斷延長，持續(xù)將鐘澄的靈體放逐至洞窟的盡頭。
不，現(xiàn)在連洞窟也不存在了。周遭一切幻化無垠星空，星辰棋布于視野可及之處，光芒卻離鐘澄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忽然間，推著他遠離身軀的力量消失了。
鐘澄控制著靈體立定于足下放映星宿的平面，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似已頗有控制靈體行動的經(jīng)驗。
進入靈界對境界需求之苛刻，早已遠遠超過黃階四境的丹師所能想象，因此學(xué)堂從來不教。
就連隊長“不死者”鄒徹，雖因體質(zhì)特異而強行越境掌握了丹靈化，筑基境的靈魂強度卻不足以支持他徹底化形靈體，進入靈界。
轉(zhuǎn)化真氣為虛靈形態(tài)，作為對自身與他人的防護，已是未至高境時“靈化”可致的極限。
“但是，你卻似乎可以超越那境界?！?p> 鐘澄盯往不遠處悠然步近的身影，眼神狠厲卻難掩疲憊。
“那一拳......你把我的靈魂打離了身體？”
郭雛辰雙手負后，笑而不語，唇間舌頭微吐，只見一顆蔚藍如無云青天的丹丸溜溜轉(zhuǎn)動。
“玄階，靈行丹，效果是短暫地帶同全身進入本該只有靈魂能夠容身的靈界?！彼f道。“缺了這個，靈拳就成了逗小孩兒的玩意了?！?p> “靈......靈拳？”
郭雛辰一揚手，五指掠空時再度握緊成拳，隨后滿意地瞧了瞧自己的拳頭。
“通過靈拳開辟出靈界中的特異空間，從而阻斷對低境界致命的囈語，而將此地化為出拳者肆意獵殺靈魂的凈土?！?p> “這就是我的老師，林湘列席天階的憑借，在排除腐朽肉身后安身靈界的另類長生之法。”
“縱然不合天子胃口，卻沒人能否認它同樣通往人們夢魅以求的幻想呢?！?p> “就算長生僅是夜空中最遙遠的光，人們卻會窮盡一生地朝之飛奔?？v使把它抓到手里的機率，細微如奇跡發(fā)生......”
她輕輕把手腕一轉(zhuǎn)?！凹热辉?jīng)有人成就過夢想，憑甚么下一個人不會是我？”
這番言辭給了鐘澄強大得超乎預(yù)期的沖擊。
他的眼神并未退縮，面容卻變得灰白。
普天之下修行者組成的諸多組織中，煉丹司的目標(biāo)是最為奇特的。
它并不是為了自身求取長生，而是為著讓另一個人，也即當(dāng)朝的天子得到長生才存在。
天子理所當(dāng)然地不會容許他人分享長生的成果，煉丹師們只可能追求更為虛無飄渺的化鶴登仙，絕不去染指凡間的權(quán)柄。
“但是生而為人，真的能為了得到仙人的虛名，而將對所在之世的眷戀盡數(shù)抹殺嗎？”
“若是如此，國師就不該在朝中效力，早已尋覓靈山求登仙途，何須把無窮的精力投放到將會逝去的俗事上？”
鐘澄聯(lián)想到第四小隊一整夜來的奮斗，只是為小鎮(zhèn)的安危竭盡心力。
但即使盤絲會事敗，小鎮(zhèn)終究會因為失去衣食所依的馬群而覆亡。既然他們沒在山中找到養(yǎng)蛛人帶走的馬，在別處也不會找到。
而找回馬群又如何？盤絲會的介入必會使北方戰(zhàn)事延長，北軍會從后方征調(diào)更多馬匹，門面上走過場所給的金銀也會減少。
這座與世無爭的小鎮(zhèn)，自始至今就不曾有脫離危難的希望......
“可是，這又如何？”
鐘澄的倏地開口，教郭雛辰皺起眉頭。
“我們出手除奸前，可從沒想到這么多。只是因為在那一刻認為這是必須做的事，就毫不猶豫地做了?！?p> “至少目前為止，拯救這座小鎮(zhèn)便是我們拼上全力，也要去抓住的光?！?p> “假如你最終得勝，我們的愿望不會被滿足。為此，我會打倒你！”
他壓根用不著去與郭雛辰多說。對方略帶詫異的靜默，已經(jīng)說明了他所關(guān)心的答案。
這個為保仙途上全無威脅，而向同伴出手的修士，從來沒有把眾人所珍惜的事物當(dāng)成一回事。
也因此，鐘澄沒可能不作最后的抵抗。
他握起雙拳，以靈體姿態(tài)擺出對戰(zhàn)陣勢。
對此，郭雛辰?jīng)]說甚么。
她清楚時間緊逼，鄒徹，甚至黃知卿好快便會找到此地。
而她尚有三個人要殺，沒有閑暇扮演話本中的反派得意洋洋個不停。
只見她手肘微一后縮，調(diào)動足以一擊擊殺靈魂的真氣集中于拳頭。
“再見?！?p> 郭雛辰的拳猛然擊出。
鐘澄雖無肉身，卻也深感靈體遭受對方凌厲無比的拳壓所震撼，輪廓邊緣浮動輕顫個不停。
假如被靈拳正面擊中，定然是魂魄立時灰飛煙滅的收場。
鐘澄不愿落得如此下場，然而也自知無力閃躲郭雛辰全心貫注的拳腳。
再一次，他不得不把自身的存活，以及整次行動的成敗按在一個猜測上。
拳頭轟至面門一刻，鐘澄右手往后一推，容許自身墮入背后驀然生出的門扉。
鐵門沉重，閉門時啞的悶響。
他張目四顧，完美煉丹室的環(huán)境仍如往昔幽暗，此刻看來，卻教他險些感動得落淚。
如他先前猜想，完美煉丹室既然只供靈魂進入，那就或許存在于靈界的某處。
這是鐘澄自煉丹三大準則之二中得出的猜測：世界運行的邏輯是自恰的，鉆木生火，播種成樹，萬物生死自有規(guī)律。
既然靈界是“單純?nèi)菁{靈魂”的地方，那么具備相同特質(zhì)的完美煉丹室，很可能也是靈界的一部份！
是以他在生死一刻冒險推門，果然一撃得手。
逃入此地的另一項天大好處，就是直至目前為止，只有他一個人掌握了進出此地的方法！
郭雛辰的靈拳縱然另有妙處，此刻為止卻也未破門進來，那就便證明了只要身在煉丹室內(nèi)，鐘澄的靈魂就是絕對安全的。
但鐘澄隨即想到了洞窟外無人守護的身軀。
郭雛辰尋不到他，自去割下四人身軀的腦袋，那么眾人可也不是落到同樣的下場？
唯一的解法，只有在她回到洞窟前便將她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