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鯨尾嶼上尤其熱鬧,島上上萬招降的俘虜慢慢都開始下海訓練了,以前的海灣是容不下這么多船只的,船只都散到島上各處,好在鯨尾嶼夠大,又在島四周找了三四個淺灘新修起簡易的碼頭,供幾百只各色船只分散開來。鯨尾嶼上原來都是自己人,人數(shù)也就上千,組織很散,上下關系就只三級,如今招降萬人,整個組織需要重新分配,又要考慮防止降俘叛逃作亂,分配船只人手的事情一直搞了半個月。
郭懷被安排再島東邊的一片海域練習。夜里就近停泊在新開的淺灘碼頭上。手下的十幾艘船雖然不是滿剌加眾人來時用的,但船只樣式都差不多,滿剌加人似乎特別有駕船天賦,新船熟悉都很快。那艘那晚休息的大船作為郭懷的座船,郭懷給他起了個新名字:天鯉號。從拉克嘴里郭懷才知道這種船是當世最大的船型之一,稱作福船,船上加上水手能載兩百多人,拉克以前就是駕駛福船的,自然成為了這艘船的船長。手下的其余中小船只都統(tǒng)屬在天鯉號周圍。隱隱的已經(jīng)是一個小型的獨立艦隊
這天郭懷正在倉種和拉克討論訓練相關的事宜,忽然接到島主的命令,讓他帶著手下頭目去棲鯨灣開會。郭懷帶著拉克和手下另外七個頭目來到棲鯨灣,吳島主的座船現(xiàn)在正式成了全島議事的地方。以往的會議只有十幾人,這次加上了新收編的各個頭目船艙擠滿了有一百來人。吳島主坐在上手,十四個手下頭領分列左右,郭懷坐在李肅旁邊,兩個人也有二十天沒見了,李肅見到郭懷仍然十分親熱,可能是招降的事情太忙,人整個清瘦了一圈。吳島主倒是依然神采奕奕,聲音洪亮的和郭懷打過招呼。
吳島主首先安撫了一陣這些降兵,承諾會對島上所有人一視同仁,又噓寒問暖了一陣。講了一刻鐘才開始進入正題。先向所有人表明了島上存糧已經(jīng)告罄。幾個大頭領都對這個心知肚明也沒什么驚訝。下手的那些小頭目尤其是原黑旗眾一下子嘩然,他們上個月才深刻的體會了一次饑饉之苦,卻沒想到又來一次糧食危機,一個個心下惴惴。吳島主看著堂下交頭接耳亂哄哄的眾人,聽了半刻才拋出那個計劃好的上岸劫糧方案。恐懼不安有的時候就是最好的動員指令,這些新招過來的人本來是不好直接投入戰(zhàn)斗的,但有了這種對饑饉的擔憂和不安,動員他們就變得十分容易。吳島主假裝露出為難的神色,又提到岸上衛(wèi)所兵力強大,又怕眾人不習慣陸戰(zhàn),說了一通顧慮。那些小頭目卻早就群情洶洶,一個個拍胸起誓恨不能立刻殺上岸去。島主這才一怕案幾,把進攻計劃和盤托出。擬定是后日黃昏出發(fā)直取靖海城。這些日子派出去的探子已經(jīng)打探好了情報,進攻和撤退線路他也早已經(jīng)定好。靖海城平日里的衛(wèi)戍和衙役獄卒有大概五百人,旁邊的衛(wèi)所有兩萬步軍,但要半天才能趕到。衛(wèi)所步軍的陸戰(zhàn)兵器和步陣都不是這些海賊能比的,所以劫完府庫必須半天之內(nèi)及時撤到海上。計定的入城時間定在半夜子時,以期盡量減少傷亡。
眾人就此議定,又各自返回準備。到了第三天的黃昏,卻恰好又是個陰天,郭懷安排手下檢查好船況,大小十幾艘船只來到鯨棲灣外海。只見船帆林立,一共十四支船隊各自列陣,島主的天鯨號作為旗艦排在最中,其他各隊按照來的順序分左右排開,海船列隊中間間隔都很大,而且這幫海賊陣列也不是特別標準,一百多搜大小船只橫列開又兩里長。等到最后一隊船入列,天鯨號上發(fā)出旗語,艦隊終于啟航列隊向靖海城開去。
三十多年來,鯨尾海盜從沒有向陸地上攻擊過,整個靖海城也一向沒有向海設防,一百多只大小船只,借著夜幕一直到達靖海附近的淺灘。除了留守駕船的,所有海賊棄船登岸。鯨尾海賊以前還有練習步戰(zhàn),新招降的則大多數(shù)根本就不懂步陣,好在這次是突襲。只需要保持禁聲快速拿下城門就好。眾人舉著火把走到靖海城外五里,一起熄了火把,銜草而行。來到了靖海城東門外。
靖海城北側有一條大河蘭溪,南面和西面都是平原水田,只有東邊有一些山包。此刻一萬多人就分散在這些山包矮坡上。在鯨尾嶼擴充實力之前附近已經(jīng)幾十年都沒有任何能威脅城池的力量,所以靖海城的警戒一直都很松懈,這一萬多人到了城外其實即使沒有打火把動靜也并不小,但并沒有引起城中半分異動。
此刻郭懷和拉克王逢并肩站在前排查探,身后是手下的八百多人,他們的藏身的山包離海靖城有幾百米中間是一片開過的平地,這個距離能大概看到城上的走動的衛(wèi)兵,但很難聽到細微聲音。吳島主早就在城里安排了一班內(nèi)應,約定好是子時開城門,他們到達城外的時間大概時在亥時左右,也沒人有準確計時,所有人都在側耳等著城中的更漏。夜深露重,本來天氣是微寒的,但郭懷全身都在冒汗。原本以為再也回不來的靖海城,竟然要以這種方式回來一次。
城中的打更人終于敲響了竹梆子,海賊這邊按約定跟著發(fā)出三聲夜梟的叫聲,郭懷看到城們上的兩個巡邏的火把劇烈抖動了一陣掉下了城,然后遠遠地傳來一陣沉悶的門樞摩擦聲。內(nèi)應得手了!吳島主的沖字劃破天際,東門外一瞬間亮起上萬根火把,群盜一起興奮地嚎叫著沖向那個還在緩緩打開的城門。聞聲趕過來的幾十個個衛(wèi)戍幾乎在一瞬之間就被奔涌來的人群淹沒。十幾個探子完成了開門的任務,各自高舉著燈籠在前面引路,各個頭領帶著自己的下屬跟著這些探子奔向約定好的目標。靖海府物產(chǎn)豐富,鹽絲茶糧四種行業(yè)最富,各個都是高門大宅。郭懷家所在的春枝巷就在城東,是鹽商聚集之地。靖海城的幾大鹽商都是世交,一直都比鄰而居,當然這次郭家傾覆每個世交好鄰居都有參與其中。
郭懷自然不用探子引路,竟直帶著八百人奔向了春枝巷,趕到春枝巷的時候,城中早已經(jīng)火光四起,春枝巷也被驚動了。只聽見巷子兩旁各個宅子里鬧鬧哄哄,一個個都緊閉大門。郭家在巷子中第一個,此刻門匾還在,兩張大大的封條貼在大門上,門上的白色奠字燈籠破了一個大口子還在搖晃著,對比其他家門前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顯得格外凄涼。郭懷望著巷子心中回憶著一直到自己下獄前幾位叔伯都還和善親切的臉孔,心中的仇恨翻涌,幾乎是吼叫著喊道:“把門都給我砸開!”
身后的群盜都是搶劫的老手了,聽到命令一刻不停,每個頭目各自帶著下屬便沖了過去。郭懷自己帶著幾個人撕開了郭府的封條,大門并沒有鎖,一推就開了,府中各種擺設都沒動過,不過只幾個月院子已經(jīng)是荒煙蔓草,房中也是蛛網(wǎng)密布了。原本郭懷的人生就是在這院子中讀書經(jīng)商,甚至他想過以后考中為官老了致仕回鄉(xiāng)也在這所宅子。然而一切都在幾個月內(nèi)全變了,郭懷從天之驕子變成了海中離魂,幾乎注定這一輩子都上不了岸了,而這一切都拜他的幾個好鄰居好叔伯所賜。
走到后堂,桌椅早被抄家的人砸的凌亂,香爐都沒了,父母及祖上的的靈牌倒沒被拿走,在供桌上散亂的倒放著。郭懷上去一片片扶起牌位一頭跪倒,連磕了十幾個響頭,再抬頭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郭家三代單傳,郭懷其實自幼都很受寵溺,父母除了逼著他讀書什么事情都依著他,所以他其實相對很晚熟,一直都深深的依賴著父母。這幾個月心中的迷茫無措傷痛甚至是仇恨,此刻在父母靈前都化為了委屈盡情釋放出來。
郭懷又拿出之前準備好的香燭,在靈前點燃祭拜。喊過拉克耳語幾句便坐到堂上等候。半刻鐘之后,劉胡張魏家四個家主便被拉克押了過來。幾人唯唯諾諾頭也不敢抬,一來便立馬跪倒,磕頭如搗蒜的求饒。郭懷微笑著道:“幾位叔叔還是那么客氣!”四人忽然一頓,這才抬頭看,都嚇的仰了過去。郭懷起身走過去一個個扶他們,“幾位叔叔待侄兒的好,這幾個月侄兒可一天都不敢忘記?!彼娜梭@嚇過度,一個個都像木頭一樣被郭懷拉起。當先的魏大仁這才醒悟,結結巴巴的說“懷兒,你...你怎么回來了”。郭懷聽他這句懷兒心中火氣再也壓不住,收起笑容厲聲道:“當然是回來看看幾位好叔叔過得好不好??!”魏大仁一把哭了出來一連扇了自己好幾個耳光,一把抱住郭懷的腿“懷兒啊,我當時是鬼迷心竅,您看在世交的份上繞過我們吧”。話還沒說完,郭懷用力甩過一耳光打的他一趔趄。“世交?你們可看到這堂上靈牌是誰,劉茂才你當年被山賊抓去是誰冒死帶人贖你的,胡天祿當年你家周轉困難是誰替你擔保讓你過得難關,還有你魏大仁我爹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哈哈,果然是世交之情??!”郭懷的眼睛已經(jīng)因憤怒布滿了血絲癲狂大笑?!斑@樣吧,你們向我爹的牌位磕一百個頭認錯我便不殺你們,少了一個可別怪我無情!”看他這有如入魔般的樣子四人哪敢猶豫一個個爭先恐后的把地板磕的邦邦響。硬是磕了一刻鐘也沒人計數(shù)一個個都已血流滿面也不敢停。郭懷這才打斷,讓人把父母連帶祖上靈位收起。把這四個癱如爛泥的家主帶出院外。
至此已經(jīng)入城一個時辰,這會功夫春枝巷各家已被搜刮一遍,鹽商府中又有現(xiàn)成的運鹽輪車,郭懷在內(nèi)堂祭拜,外面巷子里運鹽車已經(jīng)如流水一般把能搜刮的糧食和金玉這種貴重東西運往城外蘭溪碼頭。各府中人早被清查出門到巷外,見郭懷帶著四人到巷口,一大堆人擔憂的圍了過來卻被郭懷手下死死攔住,郭懷看著圍攏來的人群,里面又太多相熟的面孔,魏家的二女兒也曾是自己心儀之人。此刻郭懷穿著海賊們慣穿的粗布裋褐,須發(fā)剛才也哭散了,加上密布血絲的雙眼,整個人看著有些猙獰,跟之前文弱的郭家相公完全是兩個模樣,張家幼子張承棟是郭懷的同窗,此刻正驚愕的看著他,郭懷心中隱隱生出些不忍,不過轉眼看見伏在地上的幾個老貨,心一硬轉過頭向巷里也不再看那群人。這些年輕的估計也不知道父輩干的好事,有幾個脾氣爆的見領頭的是郭懷已經(jīng)在旁邊破口大罵起來。郭懷也不在意,一直等到等最后一輛輪車運出巷子。踢了一腳還在癱倒的魏大仁“好好看好戲吧,我不殺你,但也請你們嘗嘗破家的滋味”幾人驚得互相扶著站了起來卻見郭懷輕喝道:“倒油!”,各府中的油料都被特意搜出來擺在門口,手下接到命令開始到處潑灑起來。見此四個家主已經(jīng)知道郭懷要干什么,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掙扎著要去阻攔,郭懷獰笑著一腳踢向近處魏大仁的腿彎,魏大仁一把倒在地上還想往前爬,被郭懷一腳踩中背心還在蠕動著卻再也不能前進一步。其余三人也被手下死死地架住,一個個目眥欲裂的哭喊。郭懷踩著背心跨過猶在地上掙扎的魏大仁,親自去搬了油進到郭府,從后到前潑了一個遍。他本來力氣就不大,憑著一腔憤怒潑完三桶油,人早已脫了行跡。此時其他府中早就潑完了,郭懷狂笑“點火,燒,哈哈哈哈!”自己拿著火把點燃了郭府大門。潑遍了油的房子燒起來極快,不一會整個春枝巷都淹沒在火光之中。身后眾人哭喊連天,郭懷仍舉著火把望著這熊熊的烈焰,一邊狂笑,一邊眼淚卻大滴大滴的迸出來,身后痛罵哭喊不絕此刻他都聽不到了,濃煙的幻影中是兒時父母慈祥的笑容,書院朗朗的讀書聲,小伙伴們的玩鬧,和魏二小姐的倩影,一幕幕幻影把郭懷的前十七年演了一個遍,忽然全部消失,郭懷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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