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稀疏的枝葉，落在幽靜的石階上，映出點(diǎn)點(diǎn)斑駁。
雪后初晴，雖然就坐落在京都大學(xué)左近，但這座藏在山上的冷門神社靜謐非常，整一圈逛下來，也見不到多少人。
“茜？”
桐野茜回過神，跟上前方父母的腳步。
“來啦?！?p> “那里有什么嗎？”
桐野慶子望向女兒方才發(fā)呆的地方，那里只有一座藏在雜樹間的石燈籠。
歷經(jīng)千百年的風(fēng)雨，直立的石燈籠早已斑駁，表面覆滿了青苔。
“松鼠？”
“誒？不是，什么也沒有?！蓖┮败缫不仡^看了一眼，“只是覺得那個(gè)石燈籠的樣式很少見，有點(diǎn)好奇?！?p> “是嗎。”
“茜喜歡石燈籠嗎？在奈良那邊的春日大社，山道邊上有兩千個(gè)各式各樣的石燈籠。到立春和盂蘭盆會的時(shí)候，還會舉行萬燈會。”
“真的嗎？真厲害……”
桐野一家沿著石階漸行漸遠(yuǎn)，石燈籠的燈膛里忽然鉆出一道巴掌大小的人影，望著他們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是‘看得見’的人么。”
石梯陡峭，兩邊的景株覆蓋著白雪，再漫長的甬道也有盡頭。穿過朱紅的鳥居，桐野茜跟隨父母離開了吉田神社。
“天氣這么好，都沒有多少人，這里果然很冷門?！?p> “但是也真的很靈驗(yàn)?！?p> “可人家抽到的是末吉，總感覺有點(diǎn)微妙呢。有種不上不下、一不小心就會落榜……”
“呸呸呸！”
桐野慶子柳眉倒豎，打斷了女兒的話，“不能說‘落榜’這兩個(gè)字！”
“媽媽現(xiàn)在就說了?！?p> “……”
一直沒說話的桐野宏幸，出來打了圓場。
“時(shí)間不早了，下午還有事情，回去吧?！?p> “什么事情？”桐野茜問道。
“有個(gè)供應(yīng)商那邊出了點(diǎn)問題，要過去談?wù)劇！?p> 桐野家經(jīng)營的居酒屋，每天都需要大量食材，而這些都來自長期以來合作店鋪的穩(wěn)定供應(yīng)。
“媽媽也要去嗎？”
“是呢，那邊是媽媽的熟人?！?p> “但是……”
她扭頭望了望冷清的神社，還有不遠(yuǎn)處的京都大學(xué)，“我還想在京都多逛一會兒?！?p> 桐野夫婦互相望了望，很快拿定主意。
“這樣的話……宏信先回去吧，我留下來陪著茜?！?p> “嗯?！?p> 桐野茜卻另有想法，“我一個(gè)人也沒事的！”
“哦？”
桐野慶子叉起了腰，“茜是不是剛才就這樣打算了？”
“嘿嘿?！彼矝]有否認(rèn)。
“茜想去哪里？”
她其實(shí)只想隨便逛逛，但沒有目的的閑逛會讓父母無法真正地放下心來，便隨口道出一個(gè)目的地。
“我想在鴨川邊上坐一會兒?！?p> “鴨川么……那讓爸爸開車送茜過去吧?！?p> “很近的啦，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
“錢夠用嗎？”
“不一定夠……”
夫婦倆略作商議，便點(diǎn)頭同意了，臨行前還給了她五千日元作為花銷。
“手機(jī)要一直開著哦，記得早點(diǎn)回來?！?p> “嗯嗯?！?p> 與父母分開，中學(xué)生桐野茜在京都大學(xué)狹小的正門外站了一會兒；
在無處可去的迷茫間，她忽然明白了隨口之言會說出真心話的道理。
“那就去鴨川看看吧……”
......
從京大正門前往鴨川，一條路走到底便是，都不用轉(zhuǎn)彎。
二月底，冬末春初的時(shí)節(jié)，鴨川兩岸草不見青、樹不掛葉，還是一片荒涼景象。
來來往往的，人倒是不少。
流水湍湍，河心的石塊上都蓋著一層厚厚的雪糕。在上游并不算遠(yuǎn)的地方，就是鴨川三角洲。桐野茜沒打算走太遠(yuǎn)，在河邊坐膩了就回家。
“到時(shí)候就去那邊的出町柳站坐電車回去吧。”她心想，“還可以去三角洲看看?！?p> 收回遠(yuǎn)眺的視線，她找了條長椅坐下，望向?qū)γ娴暮影丁?p> “誒？”
河邊的人行道上，有一道十分眼熟的身影，正在匆匆趕路。
桐野茜并沒有覺得自己的記性有多好，但也絕對不差，至少她還記得前幾天自己親自挑選的衣服。
那是宗谷拿到第一周的打工報(bào)酬后，她和他一起去附近商場挑選的外套——總不能一直穿著伯父留下來的那些老土又不合身的舊衣服。
就是因?yàn)檫@身熟悉的打扮，她盯住了鴨川對岸那道匆匆走過的身影。
雖然因?yàn)檩p微近視，她看不清他的臉，但還是從走路的姿勢判斷出來，他就是宗谷。
“誒，為什么……”
桐野茜還記得自己上午提議一起來京都時(shí)，宗谷臉上一閃而過的抗拒，就像這邊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沒想到下午就在鴨川邊見到他了。
“宗谷——”
她喊了一聲，可惜對岸的宗谷并沒有聽見。
連接鴨川兩岸的橋還在遠(yuǎn)處，只是要過河，并不一定非要從橋上經(jīng)過。
步下河岸，來到水邊，眼前是一條碼放得十分整齊的石塊小路，連接著對岸。
這個(gè)時(shí)節(jié)的鴨川水流平緩，并不湍急，巨大的石塊十分平穩(wěn)，上面的積雪也被更早過來的人清理干凈了，但桐野茜還是有點(diǎn)緊張。
不過注意到宗谷不見了蹤影，似乎已經(jīng)離開河岸，她也再顧不上害怕，一鼓作氣，蜻蜓點(diǎn)水般地從石塊上一路跳到了對面。
“很厲害嘛，小姑娘。”
“哪里哪里……”
或許是因?yàn)樘^專注，桐野茜都沒注意到這邊還有旁人，循著聲音看去，卻是一道離地半米、飄浮在半空的身影。
“咦?！彼h了過來，沒在腳下的雪地上留下半點(diǎn)痕跡，“你果然看得見我吧？”
“看不見看不見！”
桐野茜大驚失色，無暇休息，頭也不回地登上河岸，又從另一邊下去了。
“哈……”
少女喘著粗氣，腳步不停。
怎么回事……
吉田神社那邊也是，鴨川這邊也是……京都這邊，怎么會有這么多游蕩的靈體??？
她埋頭跑了一會兒，離開鴨川，又一頭扎進(jìn)了河岸邊錯(cuò)綜復(fù)雜的小巷里。
兩邊眼花繚亂的招牌與燈籠，很快讓她迷失了方向；再停下腳步，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
“……這是哪里？”
雖然從小到大來過很多次京都，但桐野茜對這里并不熟悉，尤其是這種酒吧、居酒屋和料理屋林立的小巷，也就是被稱為花街的地方。
小巷里行人不少，摩肩接踵，各自前行著。兩邊的紛繁像是光怪陸離的夢境，她不由自主地跟著人流往前。
道路越來越窄，兩邊的店鋪也越來越少，可她身邊依然人如潮涌，不見停歇。
某一刻，桐野茜忽然停下腳步，整條小巷里的所有人都跟著停了下來。
整整齊齊，最后一踏的腳步聲都出奇地一致。
“……”
她立時(shí)覺得不對，還沒來得及細(xì)想，離她最近的路人忽然扭頭看向了她。
“歡?！?p> 幾乎是同一瞬間，身旁的另一個(gè)人也轉(zhuǎn)了過來。
“迎?！?p> 又一個(gè)。
“來?！?p> 又一個(gè)……
“到。”
而他們的臉從面容到表情，乃至兩邊嘴角彎起的詭異弧度，就像是同一個(gè)模子印出來的一般，沒有絲毫差別。
一張張臉轉(zhuǎn)過來，一字一字的報(bào)幕仍在繼續(xù)。
“京。”
“都。”
“高！”
“天！”
“原！”
下一刻，整條小巷里幾百幾千張相同的面孔，都朝她望了過來。
“高！天！原！”
“……”
沒有任何猶豫，桐野茜轉(zhuǎn)身就跑。
羽海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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