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文明的標尺，是人類最宜居的地方。以千年為時間單位回望，城市從來都是越來越大，雖有一些小波折，但不值一提，這也代表著人類文明越來越強盛。

　　而為了文明越來越繁榮，人類會拋棄了很多東西。這絕不是什么全球變暖，或者保護自然之類的短期問題。而是人類終將拋棄城市，甚至于拋棄人類自己。

　　天球市，這個在目前來說仍然是全球最大的城市，甚至于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城市，曾經(jīng)其常駐人口可以達到一個億。全世界最尖端的科技，全世界最奢華的享受，全世界最高雅的藝術(shù)，都可以在這里找到。

　　這是一個集合數(shù)個頂級城市后而變成的超級城市，空中軌道縱橫，地下隧道來去，高樓不再是一棟一棟，而是連成一片，遠方觀察如同一個彩色的蜘蛛網(wǎng)窩，也如同一個滿是氣孔的海綿。

　　如今這里空了，一億人都不會再出現(xiàn)。軌道列車徹底關(guān)閉，公交線路徹底停運，甚至于路邊的路燈也不再點亮。而曾經(jīng)的萬家燈火，如今也是一片漆黑。曾經(jīng)為了安置人口，新建的大量住宅樓不需要了，大量的辦公樓、醫(yī)院、學校等等設(shè)施都不需要了。唯有全自動化的工廠和能源站還在做最低限度的運營。

　　街上積攢著厚厚的灰塵和落葉，以前會有清潔機器人自動清掃，但現(xiàn)在沒了。因為沒有人，自然無所謂臟或不臟。街邊可見的活物，只有幾條狗，幾只貓，這里最激烈的交鋒就是貓狗大戰(zhàn)了。

　　但不要誤會，這座城并不是一座死城，一億人雖然不在，但也還在這里。依然會時不時傳來奇怪的音樂聲，聊天聲。這里的電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密集，這里的網(wǎng)絡(lu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繁榮。

　　他們以一種別的方式存在，只是不在為人。

　　科技的飛速發(fā)展，讓人類終于脫離肉體的桎梏，讓曾經(jīng)的科幻概念機械飛升成為可能。生物學的最終目標，居然是脫離生物。這中間必然經(jīng)歷一系列誰先誰后的問題，倫理道德問題，事實上在天球市之外，仍然有一大批的反對者，但至少在市內(nèi)，他們完成了這一個壯舉。

　　大腦仍然是那個大腦，但軀體均已經(jīng)不需要。所有的神經(jīng)和電路完美對接，大腦能直接在營養(yǎng)液內(nèi)存貨，而全身器官更是通過機械大幅度增強。從紅外線到紫外線，從次聲波到超聲波，原本人類不可見不可聞的東西，都被添加進來，新的顏色，新的聲音。

　　觸覺系統(tǒng)更是隨著電波拓展，輕易可以操控幾公里之外的機械臂亂摸，而雙眼也可以直接和攝像頭鏈接。網(wǎng)絡(luò)上有專門的社區(qū)，嘗試著把紅外色和紫外色融入繪畫，嘗試著用超聲和次聲進行歌唱，他們的藝術(shù)自然也超出人類的理解范疇。

　　為此，他們也不再自稱為人。他們是比人更高一等的物種，由人自我進化而來，應(yīng)該有一個新名詞。經(jīng)過長期的投票和爭論，最終他們選擇了初始包裹大腦的培養(yǎng)皿形狀，自稱為——球。

　　也借用“人上人”一詞，自稱為“人上球”。甚至于也改了自己城市的名字，稱為“天球市”。

　　但天球市的壯舉依然還不夠完美，雖然一億人都變成了球，但還有漏網(wǎng)之人?？傆腥藭懈鞣N顧慮，安于現(xiàn)狀是大多數(shù)人的正常選擇。天球市政府各路方法齊出，或科普，或給錢，或誘騙，或驅(qū)逐等等，而一旦大多數(shù)人變成球，他們就不再需要人的生活，而剩下的人在一個半癱瘓的城市里也難以為繼。最終要么選擇走人，要么變球。

　　但有一個人例外，天球市所有的招數(shù)技法對他全然無效。他不是最無知的文盲，也不是什么人類道德的守護者，他反而是對整個系統(tǒng)科技最了解的人。他就是設(shè)計并開發(fā)了整個人變球科技的帶頭人，被稱為人上球之父的裘熵刃工程師。

　　諷刺吧，人上球之父居然還是一個人。

　　清晨時分，90多歲的老頭穿著一身睡衣出門。高樓之間的陰影的陰影遮蓋了陽光，只有到正午才能直射下來。但沒有關(guān)系，老頭健步如飛，直接爬上一百多層的高樓樓頂，他爬的并不快，但很穩(wěn)。他考慮過如果再過幾年，也許可以給自己做一副外骨骼，但目前還沒這必要。

　　樓頂上，空氣清新，微風陣陣，今天是個好天氣，是個打獵的好天氣。

　　老頭掏出望遠鏡，在樓頂上觀察片刻，然后快步下樓?；丶胰×艘话炎灾棋蠹?，哼著小調(diào)出門了。

　　小心的轉(zhuǎn)過街道，避開落葉堆積的地方，找準位置，抬起弩箭。那邊幾條大狗全然不知危險將至，還在趴著發(fā)呆。

　　嗖！老頭沒什么猶豫，扣動扳機，一聲慘叫，一條狗就此殞命，其余則四散逃離。然后邁著輕快的步伐，拿起一條狗腿，拖到他專用的燒烤地點。

　　這里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有一塊“禁止吃狗肉”的牌子。老頭很喜歡這里，于是就經(jīng)常來燒烤，城市里沒別的動物，貓肉又不好吃，所以狗肉吃的最多。

　　掃了一些落葉，砍了幾顆行道樹枝條，把狗剝洗干凈，架上燒烤。城市雖然空了，但仍有足夠多的物資供他使用，自己也找了塊空地，種了些土豆青菜。燒烤屬于給自己加個餐。

　　吃飽喝足，老頭美美的睡上一覺。一覺醒來，老頭精神又足了。他爬上“禁止攀爬”的橋欄桿，跳下“禁止游泳”的河道，在“禁止摸魚”的地方瘋狂摸魚……

　　傍晚時分，老頭會回到自己家里。自制的發(fā)電機不怎么穩(wěn)定，但還能用。他也依然能上網(wǎng)，甚至還會發(fā)一些視頻。或關(guān)于自己的生活，或科普一些知識，偶爾來一些藝術(shù)創(chuàng)作，作為最頂尖的聰明人，他的水平毋庸置疑。

　　雖然他看不到紅外和紫外，也聽不到超聲和次聲，但依然有不少球們尊重他，也成為他的粉絲，他們談笑風生。

　　“爺爺，快變成球吧，這樣你就可以聽我的超聲波歌曲啦！”孫子給他發(fā)出留言。

　　“兒子，變成球吧。我都一百多歲了，他們說我能活一百五呢?！卑职纸o他發(fā)出留言。

　　“老頭子，你干啥呢？我看見你今天又殺了一條狗。你至于么？你要是變成球，就不需要再吃東西了。”老婆給自己留言。

　　“爸，還是變成球吧。我看見你又摸魚了，摸魚有意思嗎？我們現(xiàn)在有虛擬世界，你想摸魚，我給你專門建立一個摸魚游戲。”兒子給自己留言。

　　老頭笑了笑，隨手回復：“年紀大了，聽不了太高的音?！薄暗任一畈幌氯ピ僬f吧?！薄斑@狗都成災(zāi)了，得殺掉點?！薄懊~游戲可不能玩，越玩越摸魚，人就完了?！薄?p>　　沒人能勸得動他，明明沒有什么代價，明明都是好處。大家猜測著他堅持為人的理由，各種各樣，但他自己從來沒有認真解釋過。外面的反抗者把他視為精神領(lǐng)袖，但他又同時是人上球之父，一切的開創(chuàng)者。為了解釋這個矛盾，人類給他編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給他推理一堆的心理活動，編的自己都信了。

　　但他無所謂，依舊這么在這個最先進的都市里，過著原始而又不怎么原始的生活。

　　又過了數(shù)年，他終于還是走了。那天，他像往常一樣跳下河摸魚，但最終卻沒能上來……

　　這一天，世界為之哀悼。不論是人還是球，都給予極高的評價。對人來說，他是人類尊嚴最后的守護者；對球來說，他是球類文明的開創(chuàng)者。而且由于他是因為摸魚而死，于是世界將這一天定義為禁止摸魚日。

　　家屬們翻看他的遺書，發(fā)現(xiàn)早在數(shù)年前他就已經(jīng)寫完了。他說：“我并不羨慕球類，球類那夸張的能力我比誰都清楚，但在我看來，這不過是長了三只手甚至四只手的人而已。誰羨慕三只手的人嗎？他們的確看得更遠，聽得更廣，但他們的智慧仍然沒有超過我?！?p>　　“既然如此，他們本質(zhì)仍然沒有脫離人的范疇。那么成不成為球，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一些高管也看了遺囑，和家屬討論之后，認為如果把遺囑公開，對球類影響不好，也對以后人類文明轉(zhuǎn)球類文明不好。

　　市內(nèi)的高層甚至更為激進，希望把老頭的遺體重新變成球，錢不是問題。雖然生前不能當球，死后也要當個死球。老頭也沒明確說自己要如何安葬，這邊可以建議球葬。

　　經(jīng)過討論，最終家屬同意要求。同時，宣傳造勢也同步進行，有些離譜的甚至說，老頭變球還能復活……

　　為了手術(shù)，天球市重新啟動大量機器人，重開了一家高端醫(yī)院，關(guān)鍵的手術(shù)室等部位重新裝修，整體檢查到位。再搞來一堆的花圈紙錢，老頭的遺體就躺在翠柏叢中，伴隨著哀樂聲聲，緩緩進入手術(shù)室。

　　手術(shù)室外，家屬球和領(lǐng)導球們漂浮在半空，自動排成兩行。沒有聲音，沒人公開說話，大家只是私聊。

　　手術(shù)室內(nèi)，邊上幾個醫(yī)生球只是看著。全自動操作，無數(shù)納米級機器人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從皮膚直接滲入，依照程序開始自動切除各器官……

　　“神經(jīng)對接失敗，是否重試?！北涞碾娮右舫霈F(xiàn)。

　　“跳過?！贬t(yī)生球發(fā)出指令。

　　“判斷目標無生命跡象，是否進行電擊？”

　　“跳過。”

　　“判斷目標是一個死人，死亡超過24小時，是否還把他當活人進行手術(shù)？”

　　“是的?！?p>　　以前持續(xù)十幾個小時的人變球手術(shù)，這次只需要十分鐘就完成了。手術(shù)門打開，哀樂再度響起，一個腦袋大小的鐵球從里面滾了出來。

　　他是死球，依照現(xiàn)在的球殼科技，就沒法自己飄起來，于是就滾了出來。只是這場景實在難看，有點像某個古代武將斬下頭顱扔了出來。

　　家屬們瞬間感到悲傷，想哭。但他們早沒了淚腺，于是他們只能發(fā)悲傷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