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當你老了（修）
夜市位于老城區(qū)文華路老步行街，距一中不遠，五公里左右。
后世鳳城建設旅游城市，文華路一段納入文化遺產(chǎn)保護區(qū)，夜市也轉移至臨街的新華路。
這年代沒什么夜生活，甚至電視機都做不到戶均一臺，民眾下班吃飽飯沒去處，夜市便成了休閑購物的最佳選擇。
閑來無事，攜三帶倆，甭管有沒有需求，走走逛逛，打發(fā)時間。
而彼時的夜市與后世的以餐飲娛樂為主不同，而是以日常生活用品的售賣為主。
諸如衣服、鞋襪、飾品乃至掃把、桶、玩具等等。
大商品除外，小商品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每當夜幕降臨，夜市人頭攢動，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儼然成為一個時代不可缺少的標簽。
因為距離不遠，十分鐘后，林燃將自行車停在單車停放處，便沿著亮著黃燈的一字長蛇陣尋找母親姜萍的身影。
天已經(jīng)全黑了，路燈亮了，萬家燈火一片通明，夜市的人也漸漸多了。
有大人帶著小孩拖家?guī)Э陲埡笊⒉降模腥月燥@羞澀拍拖逛街的年輕男女，有手持大葵扇頭發(fā)花白漫無目的瞎溜達的老者……
夜市很簡漏，管理處在近一公里長的文華路中間擺上攤位架子，通上電。
賣家看準了攤位將貨品擺上去，攤開就可以開張。
攤位租金每晚5塊錢，包含了電費和管理費。
雖然賣家各賣各的互不干擾，但這年代夜市商品都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模式，賣家間也不知道是默契還是約定熟成，同樣商品的賣家還喜歡扎堆。
避免不了偶爾有人哄抬物價，發(fā)生沖突。
所以，管理處的存在很大程度限制了矛盾發(fā)生。
攤位之間緊挨著，背靠背，將馬路隔成兩半，方便顧客環(huán)繞一圈選購。
走了約莫兩分鐘，林燃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明顯年輕了許多。
五十年不變的齊耳卷發(fā)，還是黑的，下身黑色長褲，上身碎花長衫，正啪啦啪啦地給一對年輕男女顧客介紹商品。
目光往下移，攤位上擺著一個鐵飯盒，盒中殘留一半的餐食，顯然是吃了一半來客人了。
“媽，我來吧，你先吃飯?！?p> 原以為需要時間才能適應重逢，可親人站在眼前，林燃才發(fā)現(xiàn)這一聲“媽”叫得是如此自然。
兒子的突然出現(xiàn)，讓姜萍有些愣神，可還沒反應過來，林燃便已經(jīng)擠到了兩位顧客的面前，似模似樣地接待起客人來。
熟絡的姿態(tài)，嫻熟的話術，不知道的，還以為少年是擺攤老手。
有那么一瞬間，姜萍覺得兒子的身影泛著一股未知的精光，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
看著眼前人高馬大的壯小伙，姜萍暗嘆自己老了。
想了想，覺得夜市生意逛的比看的多，問的比買的多，生意也不一定能成，索性讓渾小子折騰算了，不虧錢就行。
“媽，給，50塊?！?p> 姜萍剛吃了幾口飯，和臨攤大嬸聊了沒幾句，林燃便笑嘻嘻地遞給了她一張五十塊，道：“賣了一條連衣裙，我自作主張送了她們三雙襪子，不虧本吧？”
姜萍：……
呆呆地看著那一張正面畫著工人、農民、知識分子頭像，背面是黃河壺口瀑布的五十塊，神情有些恍惚。
這一幕，太不真實了。
連衣裙的進貨價20元，為了方便顧客砍價，林母定價100塊，這是夜市的老套路。
顧客也聰明，一般砍價直砍一半。
襪子進貨價一雙1.3元，賣5元，即便送了三對也無傷大雅。
這單不僅不虧，而且凈賺26.1元，130%的利潤。
姜萍瞠目結舌，張大的嘴巴還含著飯菜，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兒子，啞口無言。
林燃淡淡笑著，仿佛就辦了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回頭又自顧自幫忙收拾攤檔，招呼客人去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定價，但規(guī)矩還是懂得，所以他知道即便顧客砍價一半，還是有得賺，只是不知道具體賺多少。
將錢收進腰包，姜萍再次捧起鐵飯盒扒拉了起來。
“媽，賣了六對襪子……”
“媽，賣了一件風衣……”
“媽，賣了一條褲子和一雙回力布鞋……”
姜萍自認為吃飯速度不算慢，結果十分鐘下來，林燃又接連成功了幾單生意。
為了方便，腰間的錢袋子都被他給取走了，方便找零。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明顯的，林母攤位的客戶漸漸多了起來，時不時還爆出嘻哈的笑聲。
有流量，成交量自然也就蹭蹭蹭往上漲。
“林媽媽，你這…這是搬救兵??？你兒子賣貨這么厲害，干嘛先前不拉出來，藏著掖著的……”
“是啊，你看他那熟絡樣，賣起東西那小嘴啪啦啪啦就沒停過，甜得我都想買幾件試試了……”
“老姜，這是你兒子？怎么這么厲害？記得明天讓他別來了，不然生意都給他搶光了……”
“哈哈哈……”
……
周邊幾個攤位熟悉的老板都被眼前一幕吸引了過來，相互開起了玩笑。
聽著眾人的玩笑話，姜萍整個人云里霧里地懵圈。
這…還是自家的崽？
怎么那么陌生？
“兒子，來，過來。”
看著林燃又接待完一宗客人，姜萍忍不住對他招了招手，拍了拍身邊的塑料椅子示意坐下：“媽有事問你?！?p> “嗯，來了?！?p> 林燃將方才客人試穿的一件風衣重新掛好，理了理貨品，在姜萍身邊坐了下來。
四目相對，姜萍欲言又止，卻又不知道從哪問起。
“媽，你想問我怎么把東西賣出去的，對吧？”看出母親的心思，林燃笑了。
猛然被戳穿心思，姜萍臉有些微熱，象征性地拍了林燃一下，笑著罵道：“臭顯擺，知道還不快說?！?p> 林燃撓著頭，解釋道：“其實也不難，比如第一單你接待那對男女，一看就知道那男的想追那女的，女的或許對他也有好感，但窗戶紙還沒捅破，女生看中了那條裙，卻嫌貴，那我就一個勁地抓著男生好面子的心態(tài)往死里懟，最后加送了三雙襪子，價值15塊呢?！?p> 笑了笑，林燃接著說：“兩人一估量，覺得不虧，也就成交了。”
“買風衣那位老爺爺，襯衣西裝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氣質儒雅，明顯是體制內退休干部?！?p> 林燃繼續(xù)分析：“這種人不缺錢，或許他不是真的想買，純粹閑逛瞎看，那我就投其所好，和老爺爺聊國家，聊軍史，聊社會，聊那些年，把老人家哄開心了，也就付錢了……”
“至于褲子和回力鞋那個，是一對父母買給孩子的，大人一開始不想要，甚至要貨比三家，那我就從小孩身上下手，最終大人們架不住小孩子撒潑?；臁?p> 嘰里呱啦說了一通，說得姜萍目瞪口呆。
夜市擺攤幾個月，她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賣貨也有學問。
可關鍵，自家的渾小子什么時候學會這些的？為什么自己不知道？
一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幾個月沒怎么關注過兒子，完全是放養(yǎng)，甚至都幾個月一家人沒一起吃過飯……
姜萍越想越難受，心里發(fā)酸，覺得自己錯過了孩子許多成長的片段，不由得眼圈都紅了。
看到母親哭了，林燃愣了一下，但隨即想到原因，急忙勸說了幾句。
“沒…沒事，媽高興，高興的……”
姜萍一邊哽咽抽泣，一邊抱住林燃：“兒子，都是爸媽不好，這段時間忽略你了，爸媽對不起你……”
呼了口氣，林燃沒說話，只是反手抱住了母親。
這一抱，似乎隔了一個世紀，隔著千愁萬緒，林燃不由得想起那首歌。
當你老了，頭發(fā)白了
睡意昏沉
當你老了，走不動了
爐火旁打盹，回憶青春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