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樹下，一孩童調(diào)皮的將木劍拖于地上，胡亂的比劃來比劃去，就是不肯使勁兒，不遠處，一位稍稍年長的少年端坐于涼亭下，嘴角含著笑意，卻裝出一副嚴(yán)厲的模樣，朗聲說道：“吾弟這般不用功，他日哥哥領(lǐng)兵出征可是不會帶你的?！?p> 年幼的孩童一聽，啪的一聲將木劍丟在了地上，隨即攥起了小拳頭揉著眼睛，哇哇大聲哭起來。
涼亭里的少年一見瞬間急了，匆匆跑了過來，把這個臉上掛滿淚珠的小男孩抱起，輕輕拍著他的背：“哥哥，胡說的，燃兒，哥哥去哪里都會帶著你?！?p> 孩童趴在少年的肩上，兩只小手緊緊摟著少年的脖子，嗚咽不止，嘟噥著，奶聲奶氣的撒嬌道：“哥哥，不許騙人?！?p> …
風(fēng)中夾雜著的海棠花香真切分明，北軍府司內(nèi)睡夢中的楚燃伸出寬大的手掌想要接過翩翩散落的粉色花瓣，可花瓣兒剛一沾上掌心的溫度，就化作一縷青煙，再一抬眸，眼前的孩童不見，郎朗少年亦不見...
忽然天色急轉(zhuǎn)，驚雷滾滾，云騰翻涌，剛還晴空大好，轉(zhuǎn)瞬烏云壓境，大雨傾盆，眼前的庭院在雨霧中幻化成了一條山間小道，夜色的黑太濃，太深，山間小道好像成了書中精怪，彎彎繞繞，一眼看不盡，可就算這精怪如何曲折，少年終究還是會抵達終點。即便等待他的是剜心之痛。
“駕！”
“駕！”
奔襲一夜的烈馬載著心急如焚的主人日夜兼程，風(fēng)雨無阻。馬背上少年的簑衣早已被大風(fēng)吹走，衣衫濕透，滿臉掛滿雨絲，少年用手抹了一把臉，無視耳邊電閃雷鳴的低吼，繼續(xù)揮動馬鞭。
抵達驛站，少年拍了拍疲憊不堪的老伙計，翻身躍上另一匹馬背，消失在雨霧中。少年來不及喝一口水，進一粒米。終于抵達了御北將軍府…
府前一位老人看著少年，早已淚流滿面。他看著楚府兩位少爺長大。如今卻只能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靈堂內(nèi)，大雨夾雜嗚咽聲，比任何時候都更顯哀愴。屋角的白色燈籠不受控制的被風(fēng)吹來吹去，吱吱作響，院中海棠敗葉一地，死氣沉沉。
少年雙膝重重跪在地上，低沉的喚著：“哥哥”，就像小時候耍賴，難過，高興時喚過的無數(shù)次那樣…
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寵愛的回應(yīng)他一聲：
“燃兒...”
…
楚燃的心連同灑滿地的雨水細碎了一地，濕透了的衣衫任憑急風(fēng)如何翻卷，也揉不出一點動靜。
他凝視著棺木，千言無語如鯁在喉。收到馮伯的加急信件，就如同一柄利劍刺穿了他的胸膛。一劍挨著一劍刺下去，拔出來，再刺下去....
反反復(fù)復(fù)…
…
北軍府司內(nèi)，楚燃猛地驚醒，胸口傳來陣陣刺痛，和當(dāng)年的痛一模一樣，這樣的夢很苦，但他依舊不舍，即便夜夜在夢魘中驚醒，即便夜夜不得安眠。
....
三月的京都郊外，一步一景，紅葉李的小花兒一簇一簇綴滿枝頭，一陣風(fēng)吹過，謝了的花瓣就成了繽紛花雨，再一路向前，各式各樣的花香，飄進小軒窗，呼吸吐納間，心頭便有陣陣甘甜。
白玉蘭花香可謂三月之最，京都女子們，都愛用這白玉蘭花兒熏陶衣裳，若是去見那心上人，還會在袖口里藏上幾朵。
馬車疾馳在郊外，陽光，穿過樹枝，毫不吝嗇的擁抱熟睡的星枝，斑駁的光影灑在她的臉上，似波光粼粼的湖面，讓人移不開眼，卻又看不真切。
“小姐，大約半個時辰就能到山腳了，再睡會吧”
小桃將蓋在星枝身上的毯子往上拎了拎又壓了壓，“雖是春日了，但小姐還是不要太過見風(fēng)的好”
“那到山腳下，再喚醒我”
說完星枝便又睡了過去，去年的一場寒冬大雪，許久不曾上山的星枝常常掛念起那片桂花林。
對于生母的回憶，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就只記得那位瞧不清面容的夫人身上，散發(fā)過淡淡的桂花香，正是這真切的氣息，讓星枝一直確信自己曾經(jīng)與這位母親相處過。也正是這濃淡相宜的味道，使得葉青巧不論在她面前怎么聒噪，她也從不相信。
桂花樹在京都隨處可見，不是什么稀罕物，自然是入不了達官顯貴的眼，可桂花的香令人凝神心靜，不過京都城素來是物以稀為貴，所以在星枝看來，能在蕓蕓眾生中偏愛桂花，這位夫人定然不會像葉青巧說的那樣，為了區(qū)區(qū)一個男人放棄自尊，甘愿墮落，甚至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要了。
“小姐，小姐”
小桃輕輕搖著星枝的肩膀：“到了，小姐”
馬車歇在了山腳下，星枝和小桃走入了一條僻靜的小道，那里生長了一大片桂花林，綿延至半山腰，待到八九月，丹桂金桂齊開，這里就成了星枝最喜歡的地方，往常都是借著為葉府祈求平安的名頭才能來這兒一次，如今，無需偽裝，星枝自在的漫步在樹林中。順著蜿蜒小徑，停在了一棵特別高的桂花樹下。
歷經(jīng)寒冬，這片桂花林依舊生的很好，葉片碧綠，花枝粗壯，滿眼綠意的星枝，平日毫無生氣的灰瞳隱隱顫動。
遠遠跟在星枝身后的小桃，鼻子一酸。眼里常年病弱的小姐身形瘦削單薄，站在那顆高大的桂花樹下更顯弱不禁風(fēng)。一襲白衣，好像頃刻間就要化為泡影…
“小桃，你可還有什么心愿未了”
遠處的星枝忽然看向小桃，認真地等待著答案。
“小姐怎么會突然這么問”小桃晃過神，小跑著來到星枝身旁。
“人們上山祈福，不就是為了如愿以償么，可祈福的人如此之多，天上的仙家又怎能顧得來。不如我來問問你，有什么心愿？”
于星枝而言，身邊如今能真切摸得著的，就只有這個剛滿十五歲的小丫頭了。當(dāng)初把她從人販?zhǔn)掷镔I了來，就打算護她一生。
“小桃的心愿啊，希望小姐平安喜樂”
“還有呢？”
“那我...那我說了....小姐可不要笑我?！敝灰娺@豆蔻年華的少女羞紅了臉，背過身去，緩緩說道：“小桃還想找一個好夫君，再生一個胖娃娃，然后....然后永遠陪在小姐身旁”
小丫頭就是小丫頭，說起話來直來直往，不加遮掩，喜怒哀樂也都擺在臉上，星枝聽完，彎起嘴角，灰色的瞳像澄澈的湖底，輕聲回道：“好...“
星枝的回答很簡單，只有一個字，但就是這一個字，小桃更覺得不好意思了，捂著臉跑回了馬車上。
返程的路上，星枝軟綿綿的斜倚著睡著，時不時的咳了幾聲，明明已快正午，可她的手仍舊冰冷，整個人好似一碰就碎了。小桃靜靜守在一旁，看著微微蹙眉的小姐，心想。
等到下次再來，一定要好好問問小姐…問問小姐的心愿是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