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女人，何清流都快忘了，即便偶爾想起，也只是心里猜測，她大概不會再來了吧。
其實她來不來對何清流來說沒什么兩樣，如果她能留下不走，老何大概能輕松些，不過何清流知道老何不會讓她留下。
何清流打量她，比印象里黑了，也瘦了。
趙迎春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打了個招呼：“秋收大伯。”
接著目光落在何清流臉上，愣了愣，覺得眉眼熟悉，但這種熟悉感更多來自心里，她呆呆看著，不敢確認。
李秋收是農(nóng)民里最老實的那一種，一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他有些意外，而且意外表情就擺在臉上：“你咋來了？”
趙迎春從何清流臉上收回目光，有些局促的抓著衣角：“我，我來看看。”
“你爹這會肯定還在地里，走，你先家去，我去給你喊他?！?p> 趙迎春趕緊搖頭：“不，不用，我就是來看看?！?p> 李秋收有些木訥，你來看什么，不就是老何跟孩子么，這時才想起孩子就在這，趕緊把何清流推到身前：“一晃孩子都這么大了，是不是認不出來了，這就是你……”
“秋收大伯?！壁w迎春打斷他，沖他搖了搖頭。
李秋收木訥的看著她，不知道她這是什么意思，過了一陣才想明白，她這是不想跟孩子相認。
李秋收一輩子老實木訥，別人甚至說他有點傻，他這種人從來不會背后嚼人舌根，也不會去揣測別人心思，所以他雖然不明白趙迎春為什么不跟孩子相認，卻也不多想，覺得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只是這樣一來就沒了話題，李秋收找不到話說，臉上有些尷尬。
趙迎春問道：“你們怎么在一塊，這是干啥去了？”
李秋收老臉上更加尷尬，都這把歲數(shù)了，去攆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覺得臊得慌，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趙迎春本來就是隨口一問，無所謂答案，她的目光早就又回到何清流身上，臉上表情復(fù)雜，有高興，有難過。
何清流被她看的不自在，他在心里已經(jīng)捋清楚，自己是不該認識她的，畢竟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自己才三個多月大，那么當(dāng)一個陌生女人總是直勾勾盯著自己的時候，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
他揣摩一陣，說出自認為合理的臺詞：“你老看著我干啥？”
趙迎春蹲下身，擠出一個笑臉說：“我看你長得好看。”
何清流揚起腦袋，傲嬌道：“那當(dāng)然，別人也都這么說?！?p> 趙迎春笑了，從兜里掏出二百塊塞到何清流手里：“我看見長得好看的小孩，都給他們錢，你長得這么好看，也給你。”
何清流猶豫一下，接了，問道：“那是不是我最好看，給我的最多？”
趙迎春眼圈紅了紅：“是?！?p> 何清流開心地笑了，扯了扯李秋收衣服：“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爺爺說今天給我燉魚吃，我得看看他買了沒有?！?p> 李秋收愣愣道：“啊，走。”
何清流露出孩子的煩惱與開心：“爺爺天天給我炒肉吃，天天炒肉，我早就吃膩了，今天終于不吃炒肉，能吃魚了。”不等李秋收，自己朝前跑去。
李秋收問：“真不家去？”
趙迎春眼睛追著何清流：“不了。”
李秋收沒再說話，追著何清流走了，沒過多久，一老一小拐了個彎，消失不見。
趙迎春追出幾步，又停住。
就算多看幾眼，最后還是要走。
她呆呆站了很久才收回目光，轉(zhuǎn)身離去。
剛走幾步，眼淚終于沒忍住，唰的流下來，抬手抹了抹，越抹越多。
她一路走，一路泣不成聲。
這么多年不是不想來，只是嫁得太遠，前幾年趙國慶也不讓她回來。
她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女人，那么遠的路，她不敢一個人偷跑回來。
要不是又有了一個孩子，恐怕趙國慶也不會松口。
可惜回來了，見到了，卻沒能聽他叫一聲娘。
她不敢跟他相認，她怕認了，以后孩子心里會覺得委屈。
不如就當(dāng)這個娘已經(jīng)死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
何家，爺孫倆坐在桌邊吃飯，飯桌上沒有魚。
何清流掏出兩百塊遞給何文啟：“今天有個人說我長得好看，非要給我錢?！?p> 這事何文啟已經(jīng)聽李秋收說了，接過錢，說道：“以后不能要別人的東西，尤其是錢，聽到了嗎？”
何清流嘴里塞著飯，含糊不清道：“為啥？以后我長大了，給別人干活，別人給我錢也不能要么？”
“那當(dāng)然能要，我說的是平白無故不能要人東西?！?p> “不是平白無故啊，因為我長得好看，所以她才給我錢的?！?p> “……”
何文啟捋了捋思路，說道：“以后生人給東西不能要，有些人專門拐小孩，他們在糖里邊下藥，你吃了就會睡覺，他們就把你拐走了。”
“噢，知道了，不能吃別人給的糖?！?p> “不光是糖，別的東西也不能要。”
“為啥？”
“……”
何文啟放棄說教，悶頭吃飯，吃了幾口，長嘆口氣，盯著菜盤出神。
趙迎春為什么不到家里來，為什么不跟孩子相認，他能猜到原因。
她是個好人，可惜命不好。
何清流偷摸看他一眼，老何這心思也忒重了，這樣不行啊，說道：“昨天老師又表揚我了，說我聰明，不管啥東西一學(xué)就會。”
何文啟有點心不在焉：“聰明就好，好好學(xué)，以后爭取能考上大學(xué)?！?p> 何清流揚起腦袋：“那還用說，我當(dāng)然能考上大學(xué)，我要是考不上，那就沒人能考上了?！?p> 何文啟回過心神，這孩子驕傲了啊，說道：“又忘了我教你的道理了？滿招損，謙受益，不能驕傲?！?p> 何清流腦袋揚得更高：“我本來就聰明，別的小孩都笨死了。”
何文啟道：“那我考考你，一加一等于幾？”
“這我早就會了，二。”
“二加二等于幾。”
“四?！?p> “五加三等于幾?！?p> “八?！?p> 何文啟心里滿意，算的確實挺快。
何清流得意洋洋：“別的小孩都得掰著手指頭數(shù)，我就不用，這還不叫聰明嗎？”
何文啟有點擔(dān)心，這樣不行啊，這才多大就這么驕傲，要是不改，以后肯定吃大虧，得打擊打擊他，說道：“我再給你出個題，你肯定答不上來?！?p> 何清流自信滿滿：“你出?！?p> 何文啟：“幾個老頭去趕集，半路買了幾個梨，一人分三個，多仨，一人分四個，少倆，問，幾個老頭幾個梨?！?p> 何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