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往綠柳城的馬車上,躺著個(gè)吹胡子瞪眼的老頭。
狗背上的商三兒對他苦笑:“董大爺,還沒消氣呢?頭回見時(shí),你潑馬桶、頭搶地,瞧著也沒斯文君子模樣!”
儒修中極有名的人物,因被一頓破罵,出龍鱗城三十多里了還未消氣,真是小肚雞腸兒!
“呸!”
董老頭終于開腔:“老夫氣的是那個(gè)么?老夫氣的是,堂堂儒家圣人座下的仙翁,怎會教出你這般無禮無法的猢猻?”
石場里一番大罵,這董老兒以他儒家“忠臣不事二主”、“君子死社稷”一套瞎掰扯,直言三伏城破時(shí),他心已死了,不肯服輸再出仕何家。
惹惱商三兒,搬出他師父名頭應(yīng)對。
白帝是儒家大圣人,小爺師父是大圣人座下大羅金仙,道理能比你少?
身為儒修,尊師重道要不要講?
指不定論起傳承,你董老頭還要叫小爺一聲師叔祖爺!
仙緣難料,但董策還是難以置信,三友仙翁會收個(gè)潑皮無賴做親傳。
偏生除凡民中江湖騙子,世間修行者絕對沒誰敢接這般大因果,冒充大羅金仙親傳騙人!
假不了!
搬出大圣人和師父,終于把董老頭子罵得詞窮,肯動窩出石場。
三伏城被滅已快二十年,那時(shí)韓窈娘都才七八歲,韓窕妹更小,韓思則還在襁褓中,此后就一直被囚在石場,原三伏部曲死的死,剩下也漸被呂氏招攬完,這么多年囚徒生涯,一朝得回自由,都難抑興奮,不愿陪董老頭子坐車?yán)?,而是輪換著騎馬、駕車。
韓窕妹洗干凈臉,顏色還在她姐姐之上,要算世間一等女子,怪不得韓窈娘要死護(hù)著,惦記的人定然不少。
龍鱗城車行沒馬車愿去綠柳城,商三兒只好花銀子,買下一輛車、三匹馬,三張神行符,此外加些火把做添頭。
天色已漸晚,夜間行路風(fēng)險(xiǎn)高,但不止韓家姐弟和董老夫子,便商三兒也不想在龍鱗城里多呆一日。
二十多天下來,天天在外面跑,商三兒也有些經(jīng)驗(yàn)了,畢竟老狗本事大,只要順著大道走,還是不容易碰到太厲害的山妖邪祟。
趕夜路,不開眼沖出來的邪祟之物也有,天剛黑就遇到一個(gè),被迎頭一聲狗吠,震消散了。
商三兒呵呵一笑,裝著渾不在意的模樣兒,叫繼續(xù)上路。
趁落在后面,才偷擦把冷汗。
老狗一聲震碎那邪祟,后面頓都消停,商三兒也趁機(jī)想自家的事。
呂家勢大,明年的年貢要上,就得多去釣蝦,但那通道下小蝦多大蝦少,瞧著也有限,一條四節(jié)蝦要長到五節(jié),指不定要多少年頭,釣一條少一條的,不算長久之計(jì)。
若是瓊花露引不來商隊(duì),可還有別的財(cái)路。
加上董老頭,綠柳城里就有兩個(gè)殘廢九階了,是得去尋那黑心…甄藥神,已避不開!
連又臭又硬的董老頭都能罵出石場,可見九階人仙不是請不到,而是之前沒尋到對癥的藥。
先去請的那五位,可還有解局……
他正想著,前面韓窈娘拉住馬,輕聲叫:“歇一會兒吧,城主大人,奴家腿皮都已磨得生疼!”
在這荒郊野嶺,月色清幽,忽然的嬌聲媚氣,反應(yīng)慢些的,還要以為是野狐貍妖出來了。
聲音太嬌媚,若不是董老頭和她弟妹都在旁,不好表現(xiàn)太下流,心神蕩漾間,商三兒定要回上一聲:“我?guī)湍闳?!?p> 現(xiàn)下只能裝出道學(xué)模樣,問:“董大爺,咱歇歇?”
董老頭長嘆口氣:“唉!不想三伏韓門淪落至此,無半點(diǎn)氣節(jié),尚不如當(dāng)初被滅族!”
他其實(shí)沒答,那邊韓家小子韓思怒哼著不服:“六姐,你又作甚妖?”
韓窈娘不作聲,還是拉著馬車的韓窕妹道:“我也累啦,就歇一會罷!”
于是,就停下來。
韓窕妹拉韓思在近些處揀柴禾,邊揀邊小聲教訓(xùn),對這位七姐,韓思倒還安靜聽著,沒頂嘴。
董老頭躺在馬車上不吭聲,韓窈娘已貼到商三兒身旁,輕聲道:“城主經(jīng)手的美人兒多,想是瞧不上窈娘?”
輕聲細(xì)語著,身子卻在往前靠。
老子一個(gè)沒經(jīng)手過,府里只有個(gè)瘦骨如柴的丫頭,老娘還看得死死的,稍不留意就有請罪荊伺候!
感覺到這妖精開始往身上蹭,未經(jīng)歷過的商三兒有些心慌,嘴里答:“哪里!哪里!”
之前惹起事端的小衙兵居然是個(gè)城主,還把他們姐弟都從石場討走,確實(shí)讓提心吊膽一個(gè)月的韓窈娘大松口氣。
但上路沒多久,又要開始擔(dān)憂往后的命運(yùn)。
為讓她姐弟三個(gè)下通道采石,呂氏許董老頭子傳了人仙妙法,只不許教道術(shù)。如今她韓窈娘修為最高,也只人仙四階,韓窕妹和韓思十六歲就開始采石,常在洞下賣力,沒多少時(shí)間做功課,更低,都才二階。
綠柳城商城主是沖著董老爺子來的,自家姐弟只算是附帶,也是人質(zhì),且別人都說董老爺子已難治了。
亂世飄零人,性命全不由己,怎能不早作謀劃?
身子靠過去時(shí),韓窈娘還忐忑著,怕他嫌棄,待聽見這位城主呼吸、心跳都加速,才暗淬:“還怕他口味刁鉆,不想還嫩著,未經(jīng)事兒的!”
世間也不缺家教嚴(yán)的城主府,這般更好拿捏,韓窈娘不以為意,竊喜著,靠著他,故意扭動身子,嘴里媚聲道:“奴家天生一雙勢利眼,命里又犯著桃花,往后都聽城主的……”
商三兒與正人君子的距離,便如廢地仙與大羅金仙一樣,人家已經(jīng)投懷送抱了,還只端著不動,能算塊好滾刀肉么?
商城主動起來,任他占著手上便宜,韓窈娘再低聲道:“窈娘都能依城主,只是…只是不許打我七妹主意,若不然,與你拼命!”
實(shí)在難想象“拼命”兩個(gè)字是在這般情況下說出的,但記起呂常那張爛臉,商三兒手頓了下。
韓窈娘“吃吃”笑,好似先前說的只是玩笑話。
等韓窕妹、韓思抱著柴禾回來,商三兒才難舍地放開手,韓窈娘反倒不在乎,就依在他身上,還嬌聲道:“腿疼,一會城主帶奴家騎狗罷!”
商三兒還不至于色令智昏到這個(gè)地步,忙搖頭:“這狗有忌諱,別人騎不得!真腿疼,我先給你揉揉,一會坐車上去,董大爺是你爺爺輩,不至占你便宜!”
董策在車上叫:“小王八蛋,只你會撒潑么?再胡說八道,老子給三友仙翁豎塊牌兒,就一頭撞死在牌上,你可信?‘’
商三兒聞聲求饒:“董爺爺,是小的不是了!咱說人間話,扯天上神仙做啥?‘’
韓窈娘聽不明白,這兩位又都住了口,她只得道:“不敢打擾董老爺子,奴家騎不得狗,城主還不能陪著騎馬么?”
于是,再上路之后,商三兒改騎馬,軟玉溫香抱了一路。
四百多里路程,居然天明后才趕到。
綠柳城外,瞧城墻上只有一個(gè)衙兵,董策、韓家姐弟心里都犯起嘀咕。
待進(jìn)了城,車馬行、香燭店一路走過,到處寂靜無聲,街邊青石板縫里連根雜草都沒生,已是明晃晃的異常。
騎馬走到十字口,懷里的韓窈娘終于忍不住,顫聲問:“這城咋……的了?”
抓緊最后時(shí)間捏上兩把,商三兒大聲道:“董老爺子,你等在石場,竟不知兩月前,本城遭魔劫,凡民遇難兩萬七千,余下的都由龍鱗城接去安置!”
馬車上董策問:“在石場就瞧著不對勁,你實(shí)說,幾時(shí)修行的?現(xiàn)是幾階修為?”
商三兒把手放到鼻前,輕嗅指上的香味:“各有機(jī)緣不同,我今是地仙一階!”
董老爺子再追問:“幾時(shí)修行的?”
“嘿嘿!便魔劫那日起拜的師,兩月了!”
董老頭子呆滯中,韓家姐弟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
兩個(gè)月成就的地仙,只能是廢地仙!
城是死城,人是廢地仙。
“三友仙翁的因果?”
“嗯!魔患未消,三五年又將來,我拜師后,就替師父守此城!”
城是死城,人是廢地仙,還要加上未絕的魔劫!
“啊……”
嘴里尖叫不停,韓窈娘回身抬腳,一腳把商三兒踢下馬去!
“你個(gè)狗雜碎!還以為是救我等出來,哪曉得只是換個(gè)火炕?半點(diǎn)用沒有的,還敢占去老娘那么多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