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萍萍,我媽生我的時候,嗷嗷大叫,臉色煞白煞白的躺在床上。接生婆讓我爹去找點吃的來,說我媽沒勁了,要先吃點東西,恢復(fù)一下力氣。我爹站在房間外面焦急的來回亂轉(zhuǎn)。聽了這話,他不知所措的看著我奶奶,我奶奶說:
“我去做碗紅糖雞蛋羹”
說完她便扭著小腳,邁著小碎步,飛快的進(jìn)了灶火房。
我爺爺端坐在大堂里的紅木椅上,身旁的桌子上放著一碗茶,眼睛瞇著盯著從房間內(nèi)來來出出的接生婆。他也聽見了接生婆的話,可能是忌憚于畏懼,接生婆不敢使喚我爺爺。我爺爺起了起身,大步流星的離開了大堂,沒過一會兒,便又回來了。他手里拿著倆青里帶紅的蘋果,喊住接生婆,說:
“送進(jìn)去,新鮮的”
接生婆伸出那滿是血污的手接住了。她拿著蘋果用剪刀剪了一小塊,送到我媽的嘴里。蘋果的酸甜讓我媽在極致的痛苦中短暫性的回了一下神。就在這時,一直在屋里沒出去過的另一個接生婆大喊:
“使勁啊,看見孩子頭了”
她蹲在床底下,手開始使勁的往我媽的腹部里鉆。
我媽又在巨大的疼痛之中幾近昏迷,短暫清醒的她咬著牙,用著最后的力氣。
哇哇的哭聲響徹了屋內(nèi)屋外,就像最動聽的仙樂,使所有人都放松了下來。
我爹和我爺爺?shù)谝粫r間便沖進(jìn)了屋內(nèi)。我爺爺看著被被子包裹的我,笑嘻嘻的看著抱著我的接生婆問:
“男孩?”
“是個女娃子”
我爺爺聳了聳肩膀,笑著說
“女娃也好”
只是笑的有點勉強,他好似卸了氣一般的走了出去,也沒看剛出生的我。
我爹剛進(jìn)來就趴在床沿,拿了就放在桌上的白布,擦了擦正虛弱的躺在床上的我媽。他頭悄悄的探到我媽的耳邊,笑著說
“你給我生了個大閨女,春蘭”
他把我從接生婆的懷里抱了過來,盯著我自顧自的呵呵的傻笑了一會兒,便把我放在了我媽的身邊,走了出去。沒一會兒,他小心翼翼的端著剛做好的雞蛋羹,慢慢的來到了床邊,他把我媽扶了起來,用勺子一勺一勺的把羹送到我媽的嘴里。
我媽看著他,愧疚的說道
“對不起,不是個男伢子”
我爸笑著看著她說
“沒關(guān)系,閨女也好”
兩個接生婆在我爸接過孩子以后便收拾好東西出去了。她們走到了大門口,我爺爺站在那里,手里拿著兩個紅包裹,鼓囊囊的。我爺爺把東西分給了她們。
“多謝二位了”
我爺爺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都是應(yīng)該的”
她們拿著略微沉重的包裹,趕忙回答道
“我看二位沒準(zhǔn)備留在這兒,就不打擾了”
我爺爺走到了門外,身子稍微彎了一下,伸出手來,做送客人狀。
倆接生婆有說有笑的離開了,路上她們掂了掂手上的包裹,其中一個感嘆道
“楊老爺就是楊老爺,又體面又大方”
我的名字是爺爺起的,因為那一個蘋果,我就叫了雅萍。那個蘋果是爺爺從院子里的蘋果樹上摘下來的,那棵樹是他年輕時候種的,聽我奶奶說當(dāng)時種的時候,我爸爸剛出生,我爺爺他跑了十里地從廟里求來了這棵蘋果樹,種在了庭院里,我奶奶時常對著這棵蘋果樹虔誠的喃喃道
“平平安安……”
我住在大院子里,墻面都是青磚壘的。我小的時候,時常坐在我家大門的門檻上,門檻是塊長條狀的大青石,坐在上面冰涼冰涼的。我坐在那里,每天都能看到我爺爺出門。他夏天的時候,穿一件白色的綢衣,上面繡著菊花。冬天的時候,他就套著一件黑色的袍褂,上面鑲著金絲邊。他每次出門都要對我奶奶說
“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他走在田地里,走在我們家的百畝良田上。正在干活的佃戶遇到他,都會先把活停下來,將鋤頭立起來,直起身子站在地里對著我爺爺拱手彎腰,嘴里恭敬道
“老爺,過來了”
我爺爺每次回應(yīng)都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也不說什么,然后就去別的地方了。
我奶奶是個溫柔的女人,我從來沒見過她發(fā)過火,她對我爺爺極其有耐心且順從。我爺爺有哮喘病,每到半夜,兇猛的咳嗽聲便從東屋里傳出來,越過大堂,來到我這邊,驚的我難以入眠。我媽每次都會爬起來,穿好衣服,過去照顧我爺爺。
有一次,我跟了過去,看見我媽扶著爺爺?shù)纳碜?,奶奶拿著一塊白色的麻布,堵在爺爺嘴前,拍著他的后背焦急的喊著
“吐啊吐啊”
我爺爺即有哮喘,但他卻絲毫不在意,他說老毛病了,在意了也沒用。他吸煙吸的特別厲害,每次抽的時候,嘴嘬的特別用力,一抽一抽的,白煙就從嘴里出來了,我覺得有趣,就經(jīng)??粗闊?。他每次抽一口都會抽到咳嗽為止,我奶奶看著他咳嗽,總是會心疼的講
“你別抽了,受不受的住啊”
我爺爺總是輕蔑的看著她說
“男人的事女人不要管”
我奶奶也不去反擊,就一直坐那里自顧自的勸著,直到我爺爺煩的放下了煙桿。
我十四歲以前是幸福的,我的生活富裕,家庭溫馨。我的爺爺是老爺,奶奶和媽媽是夫人,爸爸是少爺,我是小姐。我們過著常人渴望的幸福生活,可是生活總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它總叫你把苦吃夠,才愿意放過你。
一天我陪著我媽坐在門口納鞋底,兩個又高又瘦的人出現(xiàn)在了我們家的門口。他們穿著黃褐色的短衫,底下是一條黑色的長褲。他們看見我們,站在門檻前面對我們說
“這是楊少爺家嗎?”
我媽點了點頭
還不等我們問他們來這兒里干什么的時候。其中一個拿下來一張在褲腰帶上撇著的黃紙,遞給了我媽。另一個在見到我媽接過黃紙以后,便開口說道
“明早拿錢贖人,一手錢,一手人”
說完也不管我們,兩個人就快步離開了
我媽是識字的,她把紙翻開,沒看一會兒,就著急的往屋里走。她走進(jìn)屋里,看見我爺爺坐在椅子上正翻著賬本,她不知如何開口但傷心的眼淚卻先從臉上嘩嘩的流了下來。
我爺爺愣了一下,看著我媽問怎么了?我媽小心翼翼的把黃紙遞給了我爺爺。沒一會兒,讀完紙的爺爺臉上青筋暴起,眼睛瞪的像銅鈴一樣死死的盯著黃紙。他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沒顧及一旁流淚的媽媽,就走了出去。
晚上我爺爺回來了,我仍像往常一樣坐在門口,我看著他從遠(yuǎn)處走回來。他的腳步蹣跚,輕飄飄的,無聲無息。我爺爺往常走路總是大步流星的,他走起路來身體擺輻很大,踏地極其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要把大地踩碎。秋天的時候,門前的小路上鋪滿厚厚的落葉,每次聽見擦擦聲,我就知道他回來了。
他走進(jìn)屋里,路過我的時候也沒招呼我回去。我小的時候,他總是把我抱回去,大了以后,他不抱我了,但是每次都會招呼我回去。他回到了大堂坐到了他的大椅子上,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仍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就像一個黑色的蠟像。
第二天天沒亮,他背著一個黑色麻布包著的包裹走出了門外,下午他回來了。隔天我們從大院子里搬了出去,搬到了靠近祖墳的一間黃泥土房,家里的百畝良田也便成了十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