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血酒就要有人流血沿自余金華川西老家的風俗。
川西位于大橫斷山區(qū),一條金沙江橫亙期中。金沙金沙,說的就是古代這條大江的兩岸出產(chǎn)沙金。再加上山區(qū)數(shù)之不盡的鐵礦、煤炭、石膏、石棉、鉛鋅,當真是物華天寶。
財富動人心,為了爭奪礦脈,那時候的人們互相械斗,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況,川西漢子英雄剽悍,不戰(zhàn)至最后一人絕不言敗。
就因為死的人實在太多,先輩們就立下一個規(guī)矩。一旦起了爭釁,雙方頭領(lǐng)親自上陣,飲血酒,然后提刀對砍。死的,倒下,活著的,贏得礦山贏得一切。
真到了這一步,那就是不死不休。
那么,老余父女究竟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呢?
老余這人自大成狂,臨到老了,更是姜桂之性,眼中不能容人。但凡有人逆了他的意,按照本地的說法,立即就會給你敲然火。
且說那日余金華和妻子回家拉米粑,在路上來回折騰了幾次的宮小麗心中不滿,忍不住口出怨言,說大家都是在耍老余在看他們兩口子的笑話。
其實老余心中也有點覺察,但嘴上卻不肯服輸。待宮小麗說他和白老師怎么怎么樣的時候,終于忍不住爆發(fā),直接把妻子給攆下車去。
在回蓉城的路上,其實他也是提心吊膽,那么大的山,那么大的雪,幾十里沒有人煙,宮小麗會不會凍死在路上,會不會被雪崩給埋了,路上遇到狼怎么辦……
老余就后悔了,打電話,才發(fā)現(xiàn)妻子的手機掉車上了。
好幾次,他都想調(diào)頭去尋,但想了想,心中卻發(fā)狠:“混蛋宮小麗,竟然說那么難聽的話,完全不把我老余放眼睛。我老余是什么人,從一個乞丐爛桿奮斗到今天的地位,老子從來就沒做錯過事,錯得都是別人,你憑什么說我,我就是不去找你,就是要讓你曉得好歹?!?p> 通常會有人說,我們在外面遇到不順的事,受了委屈,都會回到家庭這個溫暖的避風港,在親情的撫慰下,治療心中的創(chuàng)傷。但其實,很多人在面對最親的人的時候,都會肆無忌憚地發(fā)泄自己的負面情緒,因為不用為此承擔后果。也因為這樣,很多時候你傷害得最深的其實是你最愛的和最愛你的人。
老余心情混亂地回到家,余葳蕤見父親一人回來就問:“媽呢?”
他悶了半天,只得道:“你媽說難得回老家一趟,要玩幾天才回來。我不是要做樓長嗎,業(yè)主們離不得我,大局為重,就先回來了?!?p> 余金說老婆要過幾天才回來,不料,宮小麗就在剛才衣衫襤褸,面帶風霜出現(xiàn)在客廳里。
當時,老余正蹲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哼了一聲:“回來了?!彼种钢缸约旱募绨颍骸坝悬c酸,幫我捏捏。”
宮小麗上前提著拳頭就對著余金華的肩膀輕輕錘起來,埋怨:“老余,我差點死了。我跟你說,昨天你把我丟雪山上,幾只野狼大概是餓瘋了,眼睛都是綠的,跟了我十幾里路。”
她面上仿佛還帶著驚恐:“我那個嚇啊,一路揀石頭打狗打狼。你看看我的手,都凍傷了,全是口子。我當時就在想,乖乖,今天還真要要喂狼了,那才是死無全尸,你們將來給我燒紙都不知道該去什么地方。”
老余:“幾頭狼?”
宮小麗:“三頭?!?p> “三頭就把你嚇成那樣?!崩嫌啵骸昂?,沒用的東西。對了,你手機在我這里,身上又沒有帶錢,怎么回來的?”
宮小麗得意地回答:“我路上攔了輛自駕游的車,說來也巧,他們正好要回蓉城,就搭了順風車。老余,我這回也做了窮游背包客,你說厲害不厲害?”
老余又哼:“什么窮游背包客,叫花子而已。你就是廢話多過文化,以后別在我這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到旁邊的余葳蕤耳中。
余葳蕤驚得寒毛都豎起來,厲叫:“余金華,你把我媽丟雪山上,還差點讓她被狼吃了,你是畜生嗎?”
余金華:“你吼什么,還喊你爸的名字,沒家教,滾!”
余葳蕤眼睛都紅了:“我差點沒有媽了,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你?!?p> 老余:“還反了你?!?p> 宮小麗急忙拉開女兒;“什么沒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老余,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做?!?p> 余葳蕤厲叫一聲:“媽,你都差點死了,還替他做飯?余金華,我今天跟你沒完?!?p> 說罷,暴怒的她沖回房間提了兩把英吉沙小刀,和兩碗酒一道扔在老余面前。
余葳蕤拿起一把刀割開手指,各自滴了一滴血在碗中,喝道:“余金華,該你了。喝了血酒,咱們?nèi)ネ饷嬲f。”
余金華不屑,嘿嘿笑起來:“黃毛丫頭,還在我面前耍橫,老子在礦山和人打架的時候你還沒生下來。玩刀子,我行,你不行?!?p> 余葳蕤:“少廢話,你喝不喝,喝了仇人血,那就要用血來還。”
余金華拍案而起,也刺破手指把血滴進去,咕咚一口飲盡。
看到刀,看到血,宮小麗嚇得哇一聲哭起來,立在父女中間:“你們這是干什么呀,老余,孩子不懂事,你怎么也跟著鬧。微微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啊,你們怎么互相殺啊,我還想過今天中午給你們做蔥爆羊肉的,我給你們做,我給你們做好不好,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要找物業(yè),我要找山水。”
……
等到周山水匆匆趕道,就看到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見著雪亮的刀子和兩人流血的手指,老周也是頭皮發(fā)麻:“都住手,一家人動刀動槍做什么?”
余葳蕤悲憤地叫道:“周叔你來得正好,你評評理,余金華把我媽丟在海拔四千米的雪山上,差點死了,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狠心的人?這是謀殺,我們大山里的人,別人愛我一分,我要回一座金山;別人欺我一分,我要用刀子還回去。我要反抗,反抗這個大惡人?!?p> 周山水:“不要打,不要打,老余,你做的這事可不地道?!?p> 老余:“周山水你讓開,讓我砍死這畜生。你讓不讓,不讓我連你一起錘?!闭f著就撞了抱住自己的老周一記。
周山水也是農(nóng)村子女出身,力氣也大,但此刻卻感覺好象是被牯牛頂中,天旋地轉(zhuǎn),趔趄地摔倒在沙發(fā)上。
余葳蕤大驚,提起刀子就朝老余砍去:“余金華,你是不是要跟我過不去,你打我媽不行,打我周叔更不行?!?p> 她今天穿著川西山民的羊皮袍子,露出一條修長胳膊,當真是火辣颯爽。
見看著局面已經(jīng)無法挽回,周山水的電話驚心動魄地響起來,他下意識接通,是一個業(yè)主打過來的視頻電話。
業(yè)主喊:“山水快來,你家臘肉燃起來了?!?p> 屏幕那邊,周山水用來熏臘肉的棚已經(jīng)燃起熊熊大火。
老周心痛,跌足叫:“啊,燃起來了,那可是一百斤肉啊。周飛揚你個混蛋太不靠譜了……啊,飛揚怎么了,有沒有事,會不會被燒著?”
“?。 迸赃?,余葳蕤也發(fā)出尖叫,再顧不得和親爹喝血酒動刀子,羊皮袍子卷起一道風,沖了出去。
“等等我……咳,飛揚,你這個敲沙罐的,你別燒著自己啊!”周山水也大叫著跑出去。
只丟下客廳中目瞪口呆的余金華和宮小麗。
半晌,宮小麗才問:“老余,吃蔥爆羊肉不?”
“吃?!?p> “這酒?”
“難道你還想讓我喝,都滴了血,倒掉吧?”
“酒挺貴的,三千多一瓶,要不我用來當料酒去腥。反正是自己男人和女兒的血,不臟?!?p> “恩,氣死我了,看看你生的什么孩子,敢跟她爹動刀子,你不懂教育,你是個不合格的媽。”
宮小麗滿面愧疚,說,微微小時候咱們家的礦山不是正是生意忙的時候嗎,我天天呆礦上收錢算帳,哪里有空管孩子。反正就往山上一扔,讓她自己玩。老余,你別生氣了,一把年紀,別氣出個好歹,等下我再罵微微一頓給你消氣。
老余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道:“是,我把你丟路上是不對,可你也不能在我面前說那么多廢話,煩,我這人最怕煩。”
“是是是,我話多了些,估計是更年期。老余等下我陪你喝兩杯,這兩天可把我冷壞了?!?p> “別爆羊肉了,將就現(xiàn)成的弄點,餓了?!?p> 宮小麗就熱了點剩菜,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不片刻,夫妻二人就哈哈大笑起來。倒把剛才差點發(fā)生的家庭倫理悲劇愛恨情仇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