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金華說,他之所以在學音樂的時候說自己是單身,那是想融入那個集體,別人有的他也應該有,別人是浪漫的獨身主義者,他也得獨身浪漫。藝術(shù)嘛,允許虛構(gòu),宮小麗憑什么小題大做,還跟自己離婚。
周山水說,老余你態(tài)度有問題。是是是,或許這只是一場誤會,但你缺少的是對大嫂起碼的尊重,你傷害她自尊心了。
余金華說我沒錯反正沒錯。
周山水反問道,沒錯嗎,你這樣我可沒辦法做大嫂思想工作了。
兩人爭執(zhí)著來到老余家中,宮小麗正坐在院子用簸箕曬剛蒸出鍋的胡豆。天氣一天天熱起來,本地農(nóng)村風俗要做豆瓣醬。做法挺復雜,先是將干胡豆放太陽下暴曬幾日,然后用菜刀去殼上蒸籠蒸。
蒸熟后搗成蠶豆泥,靜置發(fā)酵生霉。再曬干,去霉,和上辣椒、水、放太陽上繼續(xù)暴曬兩月,即可食用。乃是本地人做燒菜、回鍋肉必不可少的調(diào)料。
老余兩口子一輩子生活在農(nóng)村,現(xiàn)在退休進城,生活習慣也改不了。他們搬來蓉城,大車小車裝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簸箕、風斗、連枷、鋤頭、石碾……就連后花園和開辟成菜地。
此刻的宮小麗坐在太陽下,又黑又瘦,就是一個勤勞善良的農(nóng)村婦女。
簸箕里,胡豆正冒著熱氣,有種醉人的甜香。
老余大大咧咧走過去:“做豆瓣醬???”
宮小麗不理睬。
余金華也么沒有那么多講究,用手抓了一坨就往嘴里塞:“香,真香。我小時侯最喜歡吃蒸胡豆了,每到家里做醬的時候,我就去偷吃,還被老娘打過幾次。你手藝不錯,和我媽做的一樣。喂,中午吃什么,我餓了?!?p> 宮小麗這才恨恨地看著他:“你沒吃飯啊?”
老余:“這不到飯點了嗎,外面的館子作料放太多,吃多了嘴苦,還是家里的好?!?p> 宮小麗道:“那啥熊大姐沒做給你吃嗎?一定是吃了,看你,小臉紅撲撲的。”
老余急了:“我跟那姓熊的又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少誣陷人?!?p> “你把人都帶回家了,當著我們女子的面,人家都說了要跟你搞對象,還不承認?”
“我……”
“余金華,想不到你臨到老了,還煥發(fā)了第二春,還離家出走私奔了?”
“什么私奔,我不是被你們砍出家門嗎?”
“怎么,那啥熊大姐沒有收留你?是不是看你現(xiàn)在身上沒有一分錢,覺得榨不出油水,又后悔了。你老余沒錢吃飯想著回家,當我是什么人,保姆。對對對,你那親愛的熊師妹都說我是保姆了?!?p> “我說了,沒有的事?!崩嫌嘟乖辏骸暗认鲁允裁矗I死了。我從昨天開始就沒正經(jīng)吃過東西,山水家除了臘肉就是香腸?!?p> “你現(xiàn)在不就吃著嗎,不還說和你媽做的一樣。對對對,余金華,自從我收留了你,我就跟你媽一樣。洗衣做飯幫你管錢,家里的笤帚倒了你都不帶扶一下。我還替你生孩子,我比你媽對你還好。你嫌我蒸的胡豆不好吃,你別吃呀!”說到激奮,宮小麗忽然呸呸呸對著那一簸箕蒸好的胡豆吐起了口水。
旁邊的周山水呆住,忙道,大嫂別糟蹋東西啊。我跟老余談過,他真跟那什么熊大姐是清白的,我也相信老余的人品,我能為他擔保。微微呢,要不,你們一家三口坐一起,把事情解釋清楚。
宮小麗道,山水,你我是相信的,但這就不是余金華和姓熊的有沒有勾扯的問題,這是余金華拿我不當人,他甚至不肯對外人說我是他老婆,嫌我老,嫌我沒文化,也不想想二十多年前,他余金華不一樣是個兩腿黃泥的農(nóng)民,甚至比農(nóng)民還不如。我要和余金華離婚,我不讓他看女兒,以后微微結(jié)婚有孩子了,我不讓他看外孫外孫女,我要讓他孤獨一輩子。
“你好大膽子跟我離婚!”余金華暴跳如雷:“我沒出軌,我沒錯。”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樓上的窗戶嘩地拉開,一把菜刀擦著老余額角飛過,直接插地上。
余葳蕤痛下殺手。
周山水驚出一身冷汗:“老余,大家都在火頭上,你先回避,等冷靜了再說?!本妥o著余金華狼狽離逃了。
老余再次被攆出家門,肚子又餓,火冒三丈,不住口地罵娘。
周山水有點生氣,說,老余,你這態(tài)度根本就不像是來解決問題的。女人嘛,在氣頭上說幾句重話你忍了就是,干嘛和大嫂吵。
老余聽他這么一說,也是后悔,道,我就這脾氣,你說可怎么好?
周山水道,看來大嫂心頭的火一時消不了,你先回去,明天在來繼續(xù)說好話。明天不行后天,反正就是放低身段,好好賠禮,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有一天會取得大嫂諒解的。
老余卻擔心,說,宮小麗我是了解的,人老實,我纏上一段時間,事情未必就沒有轉(zhuǎn)機。但微微那里有點麻煩,只怕小丫頭片子不肯讓我回去,我還真怕她的菜刀,真被砍了也是白砍,誰讓她是我的閨女,世上最親的人呢?
周山水嘆息道,是啊,微微那性格確實不好辦。
老余畏懼地說:“山水,讓我每天回家迎接宮小麗的暴風驟雨可以,但微微那關(guān)過不了,我怕??!要不,你每到飯點的時候都到我家去等著,保護我?”
周山水又好氣又好笑:“我去你家等著做什么,還在你那里吃飯?我也是有家庭的人,我也有老婆孩子。再說,我每天呆你家,名不正言不順?!?p> 余金華忽然眼睛一亮:“要不你還是跟微微輔導功課,你是她的老師,天地君親師。師父師父,老師就是爹,你說不許砍人,微微就不敢動手弒父。”
“什么弒父,有這么說微微的嗎?”周山水:“荒唐,我不能誤人子弟?!?p> 好說歹說把郁悶的老余勸走,周山水決定去顏陸英家看看,剛走不幾步,余葳蕤就過來叫住他:“周叔叔,我有話跟你說?!?p> 周山水停下腳步:“微微,老余縱有千番不是,可他畢竟是你的父親,對長輩要尊重?!?p> 余葳蕤:“恩,是的?!?p> 周山水又道:“微微,我跟你父親談過,他和那熊阿姨真沒有事,是對方一廂情愿,他保證以后再不去學唱歌,也不會在和熊阿姨接觸,這你總該放心了吧?一家人應該和和睦睦,家和才能萬事興。離婚這兩個字輕易不能提,一提,就傷感情了。叔叔當年和飛揚媽媽離婚也是一時沖動,現(xiàn)在想起來很后悔。還有,大人的事情,晚輩最好不要介入,要相信他們能夠處理好的?!?p> 余葳蕤卻道,周叔叔,昨天晚上媽媽哭了一夜,這就不是爸爸出軌不出軌的事,而是在爸的心目中只拿媽當保姆當老媽子,而不是愛人和老伴,這已經(jīng)嚴重地傷害到媽媽。
媽媽抱著我,流著眼淚說,微微啊,我看得出來你爸和那姓熊的女人沒什么。可是,你爸爸卻不肯介紹說我是他的老婆,為什么呢,不是因為我老我丑,而是我土,我就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給他老余丟人了。
你看看他們兩人坐在鋼琴前面唱你愛我我愛你,那個高興的樣子,那個享受,我沒想到你爸爸還有這一面。
你爸進城了,變了,他開始看書。他和那姓熊的女人說的話,我都聽不懂,我和他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微微啊,人還是得讀書,還是得有文化。
特別是兩口子,差距不能太大。
不能一個人大踏步地朝前走,進步了,另外一個人則原地踏步。
或許男人不會嫌棄你,但終有一天,他不會再尊重你。他只拿家庭當旅館,拿你當保姆。
“讀書,是很重要的?!庇噍谵ㄕf到這里,眼圈紅了:“我要讀書,我要考大學,周叔叔,你能幫我嗎?”
周山水心中難過:“書肯定是要讀的,微微你才二十歲,人生都還沒有開始,你有這個想法,叔叔很高興。叔叔可以幫你找好老師,我相信只要你努力,一定會考上。”
余葳蕤搖頭:“不,我只拜你為師。”
周山水為難:“誰教不都一樣,再說我又不是學教育的,你又為什么一定要讓我教呢?”
余葳蕤:“周叔叔,因為我怕你?!?p> “怕我?”周山水感覺莫名其妙。
余葳蕤:“換種說法,周叔叔你在我心目中有很高的威信。我最清楚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在山里野慣了的,心定不下來,什么都不怕。但我怕你,我知道,只要你朝我面前一站,我就能安靜下來,我只跟你學?!?p> 周山水溫和地說:“叔叔的事太多,飛揚也要高考,你許阿姨最近要爭取一個大項目,我得為他們搞好后勤,實在沒時間。”另外,妹妹顏陸英家也鬧得雞飛狗跳,也需要他去調(diào)解。
余葳蕤卻倔強地說:“周叔叔,要么你教我,要么我就不考了。”
周山水:“可是……”
余葳蕤:“周叔叔,要不,我提個條件?!?p> 周山水笑笑:“我還跟你一小孩子談判嗎?”
余葳蕤:“周叔叔,你讓我考上高技,我就告訴你周飛揚的女朋友是誰?”
“微微你知道是誰嗎?”周山水心中頓時一驚,前番為了周飛揚早戀的事情,他和許潤著急上火,拷問了孩子半天,結(jié)果娃意志堅定,威武不能屈,死不吐口。
許潤屢次三番給他下最后通牒,讓老周務(wù)必把那混帳女生給挖出來。
周山水也不是沒有動過腦筋,他甚至悄悄問過安安,道,安安,舅舅和你親吧,你告訴我周飛揚的女朋友是誰好不好?咱們商量一下,你有什么條件,盡管提,舅舅都滿足你。
安安卻道她什么條件自己都能滿足,也不想要什么。至于周飛揚的女朋友是誰,她知道,但絕對不會說,。因為她答應過周飛揚守口如瓶,這是做人的原則,舅舅你想都別想。
周山水詢問無果,加上最近太忙,此事也就放到了一邊。
余葳蕤:“我太知道了,周叔叔,我和安安還有飛揚是好朋友,飛揚每個周末過來補習,我們都在一起玩的。你如果給我補課,等我考上高技,就告訴你?!?p> 周山水心中肯定不愿意給余葳蕤補課,搖頭道:“既然你不愿意告訴叔叔,那就算了。我們做家長的之所以反對孩子早戀,那是怕影響學習,影響高考?,F(xiàn)在周飛揚還好,學習成績不但沒有下降,還提高了名次,那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p> 余葳蕤笑道:“周叔叔你這話說得不對,周飛揚成績是好,考大學是沒有問題。但他女朋友究竟是誰難道你不想知道,你不好奇嗎?我知道你和許阿姨都關(guān)心周飛揚,戀愛婚姻可是大事,難道你們就不怕周飛揚女朋友和他在一起不合適?周同學很單純的,你們就不怕他在感情上吃虧上當受騙?”
周山水倒是成功地被她弄得焦慮起來,道:“你讓叔叔再考慮一下。”
余葳蕤:“周叔叔,別考慮,咱們就這么說定了,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來拉鉤。拉鉤,上吊,一輩子不許變?!?p> 周山水苦笑:“你這丫頭,要不……你先把發(fā)型改改,叔叔年紀大了,有點接受不了,看著頭暈?!?p> 他畢竟是師范??茖W院畢業(yè)的,雖然只上委陪。但當年目濡耳染三年,受到影響,難免會有教書育人的情懷。
不覺躍躍欲試。
時間尚早,等周山水到了顏陸英家,妹妹妹夫還沒有回家,安安也在上學。
曹老太太雖然和顏陸英水火不容,對周山水這個兒媳婦的災舅子卻很有好感。
忙請他進客廳坐,說她剛燉了一壺冰糖燕窩下火,昨天晚上家里鬧得烏煙瘴氣,她心里有氣,讓周山水你吃一碗。
周山水說不了不了,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澤元和山水什么時候回家,安安畢竟是個女孩子,不能打罵,甚至罰跪。曹阿姨,我可要口頭批評你一次。
曹老太太恨恨道,山水,你是兄長,長兄當父,得管好你妹。我們什么家庭,就算要離婚,也得我們提出來。她倒是不依不饒了,成何體統(tǒng)。
周山水心中生氣,說,曹阿姨,我要反駁你。
老太太卻不和他爭執(zhí),道,對了,澤元今天發(fā)了帖子請客,定到明天晚上,你和你老婆也來,我?guī)退麄冋埬恪?p> 周山水疑惑,請什么客?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問,不會是當眾宣布離婚吧?
老太太怒了,喝道,離婚那么丟臉的事還能擺宴席?實話同你講,出席的賓客都是我們家最親近的人,要給安安做思想工作,勸她不要自我毀滅。讀什么技校,學什么廚師,我們太湖王家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周山水:“那倒是得去,昨天晚上是什么情形阿姨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