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云若辰趴在五樓欄桿旁的花圃邊,用力摳著喉嚨,一手按著喉頭外的穴位催吐。
她知道這時候茅廁里肯定滿人了,再說她也不想和一群男人擠來擠去,快點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哇……哇……”
顧澈吐得更沒形象,像只小狗似的直接就抱著花盆一個勁兒地嘔吐著。云若辰剛才就告訴他要按著那個位置吐得比較快,如今兩人頭對頭狂吐不止,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這種時候,云若辰就不會顧慮什么形象儀容了,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幸好如今樓里到處都是找地方嘔吐或者拉稀的人,他們一點都不顯眼,誰都不會注意到角落里的兩個小孩子。
“呼……”
感覺自己連膽汁都吐光了,云若辰才虛弱地靠著欄桿坐到了地板上,小口地喘著氣。
“若辰,你還好吧?”
顧澈很粗魯?shù)赜眯渥右荒?,就著急地過來查看云若辰的情況。
云若辰當(dāng)然不能這么沒素質(zhì),她正用與她渾身裝扮極不協(xié)調(diào)的帕子在清理著嘴角的殘渣,臉色青青的。
“……我要喝水?!?p> 她跟顧澈說話就這么直接。顧澈知道這樓里的茶水也不知道干不干凈,不顧自己身體也很不舒服,丟下句“等我”后就一溜煙下了樓。
云若辰閉上眼,展開內(nèi)視之術(shù)查看體內(nèi)氣息,確認(rèn)自己并沒有中毒。食物中毒和藥物中毒的區(qū)別是很大的,一般說來,剛剛食物中毒的時候,只要將胃袋清空,情況總會有所好轉(zhuǎn)。
“郡主,您還好吧?”
常士揚和仝昊不放心跟過來了,看見云若辰坐在地上,心里更是著急。云若辰搖搖頭,扶著欄桿站起來,勉強(qiáng)笑了笑:“好多了。兩位先生,你們還好嗎?”
“我們沒什么。”
原來這兩位剛才太忙了,都只喝了茶,一口點心都沒來得及吃。他們說,雖然肚子也有些不是很舒坦,但問題不大。
哦,這么說,點心和茶水,都有問題?只是兩樣都吃的,問題會比較嚴(yán)重,只喝茶的話就會好些……
云若辰腦中分析著整件事,卻看見顧澈飛快地去而復(fù)返。
“若辰,這是我剛在隔壁鋪子買的熱茶,你快喝吧。”
顧澈跑得一腦門子的汗,頭發(fā)亂亂的,滿臉擔(dān)憂。
“謝謝?!?p> 云若辰接過那壺?zé)岵瑁瑢χ鑹刈炀凸嗔藥卓?,又轉(zhuǎn)頭到花圃邊吐了。清了口,她才真正喝起茶水來。
幾個人都緊張地看著她。兩口熱茶下肚,云若辰覺得好過多了。
“郡主,我們先送你去與曾女官她們會合吧。”
常士揚和仝昊腸子都悔青了,為什么會答應(yīng)把郡主帶上來呢?這下,郡主出了事,皇上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云若辰似乎看出了他們的心思,輕聲說:“兩位先生不必?fù)?dān)心,我這就回宮。只要我交代趙家哥哥一聲,別人不會知道我來過的。女官宮女那邊……我會處理好的。”
“無論如何,我不會讓兩位先生被牽連的?!?p> 這是她任性惹出來的禍?zhǔn)拢匀徊荒軒Ю鄱说那巴?。兩人有些感動,但又為郡主看出他們怕被皇上?zé)怪而羞愧,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能點頭了。
云若辰定了定神,感覺自己能走動了,慢慢在顧澈陪伴下回到大廳。
這時廳里仍是混亂不堪。她回到原位,幸好趙玄還在照顧著楚青波,沒有走開。
她把趙玄扯到一邊,簡單交代說,反正你就當(dāng)今天沒看見過我吧。趙玄很想反駁,但看到云若辰懇求的眼神,心軟地應(yīng)了下來。
云若辰的心放下了一半,匆忙與趙玄道別便想離開。走的時候,她下意識看了看楚青波,不知這位楚公子是否也吃壞了肚子?好像臉色也不太好……
咦?
云若辰突然止住了腳步,面上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楚青波覺得腹中隱隱作痛,胸口也在發(fā)悶。但這些許的難受,也還在他的忍受范圍內(nèi)。
他經(jīng)歷過更痛、更痛的傷害,這一點苦,他還忍得住。
直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他三歲那年,因為到“母親”屋里去請安時不小心碰掉了一個青瓷花瓶,被“母親”叫來的婆子用蘸著水的牛筋鞭子抽得血肉模糊時那種錐心的劇痛。
那一次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其實三歲的他還是不懂什么叫“死”的,他只是好痛,好痛,動也動不了,高燒得渾身發(fā)燙。他模糊地想,是不是再也醒不過來了呢?
但他沒有死。醒來的時候,他躺在祖母院子的偏房里,從此一住就是好幾年。他也因此好幾年不必去給“母親”請安。
嚴(yán)厲的祖母一點都不慈祥,但她給他請最好的大夫,最有名的塾師,讓他吃最好最貴的補品,把他調(diào)養(yǎng)成一個很健康的孩子。
整整七年,生活在祖母屋里的日子,雖然談不上快樂,但真的很平靜。
他見不到別的小孩子,家里就像忘記有他這個人似的,父親也是偶爾才會過來見他一面,說些很空很空的套話。
比起父親,他覺得祖母才像他的至親。盡管不慈祥,卻是真正的關(guān)心。
可是他十歲的時候,祖母也病逝了。就在祖母的靈堂上,他的“母親”再一次發(fā)飆,責(zé)怪他不知什么禮節(jié)沒有做好,竟又在父親出城辦理喪事的時候,讓人將他按在后院里狠狠地打了幾十板子。
他有一次被打得只剩半條命——如果沒有那位好心的姨娘偷偷給關(guān)在柴房里的他送藥,他就真的要死了。
后來父親回來了,和“母親”大吵一架。再然后,“母親”被強(qiáng)制送到家庵去了,對外只說是替仙逝的祖母祈福。
這些事,外人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偠窖瞄T戒備森嚴(yán),下人們誰都不敢往外亂傳話。當(dāng)他傷愈再次出現(xiàn)在人前時,卻是父親讓族人開了祠堂,以他年滿十歲為名義,將他的名字寫上了族譜。
族譜上,他被寫在那位每次都恨不得殺死他的嫡母名下。
總督大人對所有人下了命令——楚青波,就是我的嫡子。是我唯一的兒子。
是了,如果他不是總督大人“唯一的兒子”,他能有被記在族譜上的機(jī)會嗎?如果,不是父親在他出生不久后的某次墜馬意外中,喪失了傳宗接代的能力,呵呵。
他的生母,其實是總督府中最卑賤的一名歌姬,別人送給他父親的玩物。她死于難產(chǎn),也許不是難產(chǎn),只是一場最常見的內(nèi)宅謀殺。誰知道呢?
多么諷刺啊,總督大人妻妾無數(shù),卻沒有一人能懷孕。只有這個僅僅得到過一次恩寵的歌姬生下了兒子!
他的“母親”不承認(rèn)他的血統(tǒng),不停對父親說,這是那個野女人偷人懷的野種!你看看,他長得就像他那個媽,哪有半分楚家人的樣子?
可楚總督還是認(rèn)為楚青波是他的兒子,他也需要這個兒子來向世人證明,他是個男人,他能生兒子!而且,他的家業(yè),也需要繼承人!
嫡母恨他,時時刻刻盼著他死。可他還是活下來了。一開始,是被父親的某個小妾養(yǎng)著,再然后,是祖母的呵護(hù)。祖母死后,嫡母也被忍無可忍的父親送走軟禁起來,再也無人能威脅他的生命。
當(dāng)然,這也與嫡母的家族恰好失勢有關(guān)。否則,那么精明的父親怎會冒著得罪妻族的風(fēng)險來替他正名?他三歲的時候,來救他的可不是父親!
楚青波已經(jīng)很少想起這些事。只是這一刻,腹中的絞痛讓他早就堅如磐石的心智,有片刻的脆弱。
肚子痛,小事,扛一會兒就過去了吧,他如是想著。
“楚公子!”
他愣了愣,看向那個站在他面前的小男孩。
這是常仝二位翰林的小弟子,似乎叫“小云”的,趙玄也說認(rèn)識他,不過楚青波剛才雖然和他同坐一席,卻沒怎么交談過。
楚青波牽動嘴角,溫和地問:“請問,有事嗎?”
那少年表情古怪,緩緩說道:“對不起,楚公子。我想給你把把脈。”
“嗯?”
楚青波有些奇怪,卻還是出于禮貌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沒聽說常學(xué)士他們也有學(xué)岐黃之道???雖然文人懂醫(yī)術(shù)的比例相當(dāng)高就是了。
“若辰,怎么了?”
趙玄見云若辰突然要給楚青波把脈,隱約覺得有些不安。
潛意識里,他對云若辰的評價是很高的。雖然云若辰經(jīng)常會有任性冒險的舉動,但她能夠在宮里討好上下各色人等,這本身就是一種大本事。
他相信她不會無緣無故要給楚青波把脈。這忽然讓他聯(lián)想起去年除夕那一夜,皇上中毒后云若辰第一個撲上去的情景。
難道,她也懂得醫(yī)術(shù)?
云若辰不懂醫(yī)術(shù),她只懂相術(shù)。不過,有些東西是共通的。
就在剛才那一眼,她瞥見楚青波眉宇間有股奇異的青黑氣息。盡管很淡,卻依然引起了她的警覺!
因為她自己和顧澈,還有常先生仝先生他們,都只是單純的食物中毒,臉色就算不好看,也沒有黑氣。
那楚青波臉上的黑氣是怎么回事?
她從面相上來判斷,楚青波……是真的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