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你松開”老儒生掙脫他的拉扯,硬是擠進場地中間:“多謝常公子給我當頭一棒。我趙界川做了半輩子學問,考取功名三十年卻一無所得,連秀才也沒有得中,無臉回鄉(xiāng)見妻兒老小,一直羈旅在府城。本以為自己胸中滿錦繡,只是時運不濟的原因。如果一朝得中,便可衣錦還鄉(xiāng)。
好一個‘白云千載空悠悠’讀罷常公子這首詩,我才發(fā)現(xiàn)過去種種一直在夢中,浪費了三十年的光陰。
如今夢也該醒了,這功名我不考便是?。 ?p> 常晉目瞪口呆在那里,他實在想不到,自己一首詩,竟然讓此人有這么大的觸動,連功名也不打算考了。
這算什么……一語驚醒夢中人?
“劉掌柜,憑這首詩,這三樓我們可能上得?”見眾人一致稱贊,王啟年得瑟起來,笑著反問道。
“上得,上得!”劉掌柜也是讀書人出身,雖然于詩詞一道不精,但也算讀過幾本詩書的,基本鑒賞能力還是有。他自然能品得出這首詩寫的極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哪敢昧良心說話。
“慢著,常某又想出一首聯(lián)句,寫于大家評鑒!”既然已經(jīng)得罪了馬進,常晉沒有再收手的打算。打了對方的左臉,何妨連右臉一并打了。
“哦?”眾人立刻愣住。
一炷香的功夫能想出兩首詩詞,此人才華果然驚人。
不過在心底,眾人也明白這第二首詩要想超過前者的可能極小。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爾得之。即使是前朝的詩人曹永也不可能在這么短郭明義的時間內(nèi)寫出兩首好詩。
話是這么說,眾人心中還是帶著幾許期待。尤其是劉掌柜,心思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變。能夠想象得到,這首《遇仙樓》一旦流傳出去,將會給酒樓帶來多大的名氣。
至于馬進現(xiàn)在的心思,卻根本沒有人理會了。
略微沉吟,常晉又將毛筆落下,這次卻是一起哈成。
登遇仙樓
白日依山盡,瀆水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首聯(lián)句很短,只有二十個字。語言簡單樸實,似乎信口拈來,但是讀罷卻讓人有種瀆水充盈在胸,浩浩蕩蕩,奔流而下的磅礴氣勢。
結(jié)尾一句更是點睛之筆,“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睜I造出的意境幾乎引起場中所有人的共鳴,都想登上頂樓,站在極高處看遇仙樓外的風景到底如何。
連續(xù)兩首詩都和遇仙樓有關(guān)。原本以為第一首詩已經(jīng)絕到妙處,先前曾有人言“此詩一出,怕是以后這遇仙樓不好寫了?!?p> 沒有想到這第二首竟然不遜于前詩,而且意境各有玄妙。
第一首詩還可以稱為幸運,第二首則說明才華的確超人。只是讓人疑惑的是,以前從未聽過此人的名字。
一時間,眾人心中猜測連連。
“常公子大才,請上樓!”劉掌柜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馬進了,親自在前方引路。
目送二人上樓消失,猛然有一酒客大拍腦袋:“通衢常晉常允升,這位兄臺可是本年通衢縣試案首,做《詠柳》一詩的常允升?”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p> 短短十幾日時間,這首詠柳也傳入府城,在士子之間引起不小的反響。只是關(guān)于作者,由于府城距離通衢縣甚遠,倒是能夠記住名字的很少。是以剛才常晉在詩下留名時,根本無人多想。直到此刻,才有人反應過來。
雖然沒有得到確認,但眾人已經(jīng)肯定了七八分。
登上遇仙樓頂,憑欄遠眺,夕陽西下,留下半江瑟瑟半江淺紅。清風徐來,水波浩淼,江面幾艘漁船穿梭,漁夫的歌聲隱約于耳。
常晉見此美景,頓覺心曠神怡。
前世他爬過的高樓不少,只是周圍大廈林立,沒有明顯的高度差,很難有這樣意境。
在這種環(huán)境下吃飯,的確別有滋味。
隨后劉掌柜親自把酒菜端上頂樓,而且親口宣布今天所有消費,全免。接著又送上一張名帖,言明以后只要常公子來酒樓吃飯,銀錢照例全免。
劉明禮不是傻子,單憑這兩首詩,遇仙樓以后想不掙錢都難。
明白他的心思,常晉和王啟年自然毫不客氣的接下。
雖然如今是一個道法顯圣的時代,但世俗官府還是由儒家掌控,所以文風還算濃厚。文人之間聚會,往往以詩詞歌賦相合。一般的儒生拜訪文壇前輩,也往往拿自己最得意的詩詞求評,以便得到對方的贊許,能夠在士子間揚名。
所以儒生如果做的一首好詩,數(shù)日內(nèi)就能傳遍天下,廣為人知。
王啟年相信這兩首詩一旦傳開,常晉的名聲將會猛上幾個臺階。
他心中此刻充滿羨慕嫉妒,恨不能馬上變成對方。不過卻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憑自己肚里那點墨水,想要做出一首流暢的詩詞怕都困難。
隨即一想,自己和常晉親如兄弟,看到他揚名,自己應該高興才對。
酒不醉人人自醉,王啟年剛喝兩杯就醉了,等從遇仙樓回來還一個勁兒嘟囔,“愚兄,這是愚兄一輩子喝的最痛快的一次酒了。自允升以后,再無人敢為遇仙樓寫詩?!?p> 一夜無話。
早上吃過飯后,兩人正商量著去什么地方閑逛,卻聽到前面有人喧囂,隨即便看到酒樓伙計領(lǐng)著一個中年男子進入院內(nèi)。看此人的穿著打扮,應該是一個商賈。
兩人不以為意,剛要避讓到旁邊,見那伙計熱情的呼喊道:“常公子、王公子,這是清風樓的郭掌柜,是專門來拜訪二位的?!?p> 常晉和王啟年對望一樣,眼中都露著疑惑,顯然無人認識此人。
“兩位公子有禮了,我是清風樓的掌柜郭寒山,不知這位可是寫出‘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常允升常公子?”那郭掌柜快走幾步,急忙沖著兩人拱手。
“我就是,不知郭掌柜找上門有何事?”常晉還禮到。對方能認出自己,他絲毫不覺得奇怪。如今自己得神筆滋養(yǎng),整個人氣度已經(jīng)和先前大不相同。而且做生意的商賈眼光獨到,認人極準。
“實不相瞞,郭某上門卻有事情相求,”郭寒山朝院內(nèi)看了幾眼,發(fā)現(xiàn)這里人來人往,根本不是談事情的地方,又開口道,“不知兩位公子是否有時間,郭某已經(jīng)在清風樓備下薄酒,請兩位公子去那里一敘,到時咱們再詳談?!?p> “郭掌柜,你有什么事情還是直說吧,我們還有事呢?!蓖鯁⒛瓴荒蜔┑膯柕?。來人對常晉畢恭畢敬,對自己根本是無視,這讓他有些郁悶起來。
“還請郭掌柜明言”對方莫名其妙而來,非親非故,常晉自然也不會去赴宴。
見兩人沒有跟自己去的意圖,郭掌柜才再次行禮道:“常公子初到萬山府,昨天在遇仙樓兩首詩詞驚動四座,如今已經(jīng)傳遍整個府城。我家老爺看到這兩首詩后很是贊賞,想請常公子也為我們清風樓作詩一首,到時我家老爺有二百兩紋銀奉送?!?p> 說完,郭掌柜緊盯著盯著常晉臉龐。剛才交談中他自我感覺對兩個人已經(jīng)有了初步了解,從兩人的穿著打扮上看。旁邊的王啟年家中應該有些資產(chǎn)。而這姓常的書生,顯然家境一般。二百兩銀子,足可以讓他心動。
可惜讓郭掌柜失望了,對方臉上始終平淡如一,沒有半點驚訝。
到是旁邊的王啟年張大嘴巴問道:“多少,二百兩?我沒有聽錯吧,允升,你隨便作一首詩詞,就抵得上我家忙乎兩年?!?p> “呵呵”常晉淡淡一笑。說實話對方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他的確有些驚訝。至于請他去清風樓吃飯,做首詩詞二百兩銀子,顯然是看中了他的名頭。
對于郭掌柜幕后老板的眼光,常晉佩服。說實話,自己這個“文抄公”肚里積攢的詩詞不少,隨便拿出一首都可以傳世留名。對方出二百兩買詩一首,的確不算少了。
不過他卻不能真?zhèn)€拿詩詞換銀錢,昨天遇仙樓作詩,還可以說是情非得已,傳到士林當中,只能算是一段佳話。
如果為二百兩銀子寫詩,這詩詞做的再好,一旦傳出,人們追根溯源,知道背后的事情,卻只會鄙視。談起他,自然會說通衢常允升,詩詞做的很好,只是為人好黃白之物。
這樣一來,自己的名聲恐怕就要壞掉了。在這方世界中,一個書生如果有了惡名,怕是根本無法在士林生活下去。
二百兩銀子雖然不少,但比起自己的前途來又遠遠不如。因小失大之事常晉從來不會選取,他清了清嗓子道:“多謝郭掌柜看中,允升初來萬山府,昨日在遇仙樓作詩情非得已,事后心中誠惶誠恐。府城才華超允升者車載斗量,如今允升豈敢再作詩獻丑。郭掌柜的好意允升心領(lǐng)了,只是作詩一事只能敬謝不敏了?!?p> 被推辭掉了……郭掌柜聞言有些發(fā)愣:是嫌錢少,還是故作清高?
想到這里,他又開口低聲道:“我家老爺來前吩咐,常公子如果不滿意,還可以再加銀子?!?p> 常晉聞言朗聲大笑。到底是商賈,句句不離本行。
“哈哈,郭掌柜不必說了,允升還有他事,先走一步了?!?p> 兩首詩詞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傳播,隨后的幾日,整個府城都在聽人談?wù)撈疬@些詩詞背后的故事。和馬進想象的類似,雖然其中衍生出不少版本,但在這個故事中,他無一例外成為悲劇的配角。
“當時我就站在旁邊,常公子本來已經(jīng)保持低調(diào),不想惹事,結(jié)果那馬進不識抬舉,一再出言相逼,常公子大怒,喊伙計拿來筆墨,刷刷刷連寫了兩首詩,直把馬進驚得面似篩糠,兩股戰(zhàn)戰(zhàn)……”
至于常晉,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將“均州第一才子”的名頭扣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