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先禮后兵
月上中天，夜已極深。
商寧縣城外三里，石雄選擇在此處扎營。
士兵們早已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不同節(jié)奏的鼾聲在各兵營之間此起彼伏。一片昏暗的大地上，唯有石雄的將帳還點(diǎn)著燈。
帳內(nèi)共五人，石雄和兩個副將正圍著一副地圖小聲地討論，另有兩個留短須，穿皂青色長袍的人靠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都歪著頭，昏昏欲睡。
一值夜的士兵突然掀開帳簾，快步走入，行禮之后上前，對著石雄耳語了幾句。
石雄聽完后揮手示意士兵退下，起身對兩位副將道：“濟(jì)安縣縣令也到了，正在營外候著，畢竟是咱們有求于人家，還是出營門迎接一下吧?！?p> 兩位副將聞言皆點(diǎn)頭，三人一齊出了將帳。
營門外停著一輛馬車，車前一人身著長袍，雙手背在后面，正略顯焦灼地來回踱步。
副將高信明主動上前問道：“閣下可是濟(jì)安縣縣令？”
長袍人見高信明軍官打扮，估計在軍中級別不低，遂率先行禮道：“正是，在下姚彥，敢問將軍是？”
高信明拱手回道：“在下是石將軍的副手?！?p> 說罷，他將姚彥引至石雄二人面前，抬手介紹道：“這位是王乾王副將，而這位就是我們石雄石將軍。”
眼前這人就是石雄？堂堂一軍主將竟親自出營門迎接自己。
姚彥受寵若驚，忙‘哎呀’了一聲拍手道：“小縣何德何能，竟勞石將軍深夜迎接，小縣......小縣實(shí)在是不甚惶恐之至。”
石雄見狀哈哈一笑，拍了拍姚彥的肩膀道：“誒，姚縣令說的哪里話，石雄請貴縣大老遠(yuǎn)趕過來，若還不親自來迎，豈不是失了禮數(shù)？石某雖是粗人，這點(diǎn)道理還是懂的?！?p> 一番寒暄后，姚彥尋機(jī)問道：“聽領(lǐng)在下來的軍爺說，石將軍還同請了商寧、陽谷二縣的縣令，不知緣何未見？”
石雄嘿嘿一笑道：“他二人皆已在將帳中，就等姚縣令大駕了?！?p> 姚彥聽聞汗顏：“不敢讓兩位縣令久等，那......將軍先請？”
“哈哈，姚縣令請。”
四人一并回了將帳，帳簾一拉開，就見得商寧、陽谷兩縣縣令早已不堪倦意，頭靠著頭，呼聲正酣。高信明只得走上前去，輕輕將兩位縣令拍醒。
見二人已經(jīng)惺忪著睡眼站了起來，石雄拉來姚彥，居中介紹道：“這二位是商寧縣令李茂典李大人、陽谷縣令左善元左大人。”
“這位就是濟(jì)安縣令姚彥姚大人?！?p> 三人互相拱手見禮。
早有士卒搬好椅子，主客六人皆落座。
石雄環(huán)視一圈面前眾人，隨即率先開口道：“此番連夜請諸位前來，實(shí)非石某所愿，然軍情緊急，片刻不容耽擱，迫不得已打擾三位大人清夢，還請三位恕罪?！?p> 說罷，他起身依次向三人拱手賠罪。
石雄親自請罪，三個小小縣令哪敢坐受？紛紛尷尬起身。
別說晉國以武立國，武將地位本就超然。就是單論品階，石雄乃大將軍麾下先鋒，至少是和他們頂上的郡守大人一個級別，這樣的人物主動賠罪，哪是他們?nèi)齻€小小的七品官能受得起的？
石雄都已經(jīng)站起，手下兩個副將自然不能干坐著了。
高信明和王乾相視一笑，皆很有默契地站起來，一并向三縣縣令拱手。
這下帳內(nèi)六人都站起，三個品階高的向三個品階低的賠罪，這場面，簡直是把三位縣令架在火上烤。
不知石雄唱的是哪一出，姚彥三人此刻皆是誠惶誠恐，頭皮一陣發(fā)麻，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一時間竟連回禮都忘了。
見前戲已經(jīng)做足，氣氛烘托到位，石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隨即拉長聲調(diào)道：“石雄為國事連夜請三位前來，不當(dāng)之處也向三位請過罪了，可諸位卻干站在將帳里不愿搭理石某半句，看這意思，是心中有所不滿啊。”
此話一出，三人更慌了，這是直接將一頂大帽扣在了他們頭上。
若是石雄日后以“為官懶散，耽誤國事”之名，將他們狀告到郡守那里，一旦罪名成立，那他們?nèi)齻€就都可以丟下烏紗，回家種地去了。
雖然不清楚石雄為什么態(tài)度突變，但也不能白白被對方扣上頂帽子，見邊上兩個豬隊友還在傻站著，李茂典只得第一個表態(tài)道：
“哎呀，石將軍說的這是哪里話，我們?nèi)穗m然愚鈍，但也知國事為重，哪敢因此心生不滿？將軍為戰(zhàn)事日夜操勞，有什么我等能幫忙的地方，只要將軍開口，我等必極盡全力為將軍分憂。”
“是啊是啊，糧草、馬匹、軍械，將軍需要什么，我們?nèi)h自當(dāng)竭力籌措?！?p> “二位縣令說的是，下官也一樣。”
“好，甚好！”見三人皆已表態(tài)，石雄不禁撫掌而笑。
“既然諸位如此誠懇，那本將軍也不繞彎子了，實(shí)不相瞞，石某想借三縣兵馬一用?！?p> 什么？借兵馬？？
這可是要命的事情，三人幾乎下意識就要開口拒絕。
石雄需要別的都好說，可這兵馬要是借出去了，萬一在此期間三縣轄區(qū)內(nèi)出了什么亂子，上面一旦追查下來，他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要知道，他們所轄之地都是魏國舊地，要是沒了軍隊坐鎮(zhèn)，難保不會有逆民借機(jī)興風(fēng)作浪。
三人如有默契般皆低頭不語，石雄也不出言緊逼，給足了他們考慮的時間，將帳內(nèi)一時靜默的可怕。
就這么干耗著也不是辦法。
良久，濟(jì)安縣令姚彥終于首先頂不住這份壓力，硬著頭皮開口問道：“將軍是否方便告知，借用我三縣兵馬，所需多久，所為何事？”
石雄也不含糊，直截了當(dāng)回答：“本將軍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一舉剿滅魏國龜縮在落雁山的殘余政權(quán)，之所以借調(diào)你們的兵馬，是因?yàn)槠澥麦w大，要確保萬無一失。
至于時間，三位現(xiàn)在就回去召集手下兵馬，于明日正午之前在落雁山外十里處與我部會和，一戰(zhàn)活捉魏國皇帝后，下午就可以領(lǐng)回各自的兵馬?！?p> 石雄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很輕松，仿佛有必勝的把握。除李茂典外，另兩位縣令都被他說得有些動搖：只借一天的話，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太大的風(fēng)險，還能讓石雄因此欠自己一份人情，何樂而不為？
但作為三個縣令中唯一的知情人，李茂典卻清楚魏軍絕不像石雄說的那般不堪一擊。
他可是親眼看到石雄手下軍隊落敗后狼狽的樣子，開玩笑，要是魏軍真那么弱，上一仗石雄能輸那么慘？
不過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把石雄剛慘敗給魏軍的事實(shí)說出來，只得委婉道：“將軍雖然神勇，可魏軍狡詐，又占著山勢之險，萬一戰(zhàn)事不順，拖上個幾日。我三縣都是魏國舊地，沒了軍隊坐鎮(zhèn)，要是出了什么亂子，我等丟了烏紗都是輕的，只怕連腦袋都保不住，到時弄不好還會牽連到將軍?！?p> 主動說這喪氣話，李茂典也是被逼無奈。他雖一心想著巴結(jié)石雄，但也不愿冒著把命搭進(jìn)去的風(fēng)險。勝敗乃兵家常事，別看石雄說得言之鑿鑿，好像很有把握。他要是真那么牛，還需要跟三縣借兵？
若只是戰(zhàn)事沒那么順利，拖延上幾日拿下了落雁山那還算好的。李茂典最擔(dān)心的是石雄再被魏軍打敗，把自己手下這點(diǎn)人馬也給搭進(jìn)去。
要知道，這些人馬只是名義上歸他調(diào)遣，實(shí)際上還是隸屬州郡，由州郡發(fā)放俸祿。
說白了，區(qū)區(qū)一個縣，是沒有資格也養(yǎng)不起這樣一支防衛(wèi)力量的。只是因?yàn)樗麄兊墓茌牭目h都是晉國新占的地盤，需要一定的人馬來維持當(dāng)?shù)氐闹伟?，待一兩年后統(tǒng)治基礎(chǔ)穩(wěn)固，這些人馬都要交還給所在州郡。
要是他李茂典隨隨便便就把州郡的人馬借給石雄霍霍了，一旦刺史或是郡守大人怪罪下來，他焉有命在？
見李茂典沒直接答應(yīng)石雄，另兩位縣令也都品出味兒來了：這事怕是沒有石雄嘴上說的那么輕松，自己可不能做這個冤大頭。
既然李茂典跳出來當(dāng)了這個出頭鳥，他們也樂得附和一下。
“李縣令說的有道理啊，戰(zhàn)場上情況變幻莫測，萬一戰(zhàn)事拖得久了，擅自借兵的事情傳到郡守大人耳朵里，我們也不好交代?！?p> “是啊，是啊，若是石將軍帶著郡守大人的手諭，我等自當(dāng)全力配合，可現(xiàn)在這情況，您說說......”
眼看這三個縣令開始變著法地虛與委蛇，石雄知道來軟的已經(jīng)不行了。他畢竟是武將，論扯皮，他怎么也扯不過這幫文官。
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了！
“道理本將軍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三位若是還不愿意配合的話......”石雄哼哼道。
“那就形同此椅！”
伴隨著話音落下，石雄只手一翻，腰間寶刀出鞘，刀光一閃，木屑紛飛，身前的椅子已被劈成了兩半。
三個文官哪見過這場面，皆畏縮后退擠在了一起。
石雄見狀內(nèi)心十分不屑，但臉上還是擺出一副橫眉怒視的表情，道：“現(xiàn)在，我就要一個答復(fù)，這兵，你們借是不借？”
三個縣令抬頭看了看石雄猙獰的面色，又低頭瞥了眼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匆忙交換了一下眼色，最終下定了決心，一齊轉(zhuǎn)身拱手道：“一切聽從將軍安排?！?p> 見三人服軟，石雄立馬換了副和善表情，呵呵道：“既然如此，濟(jì)安、陽谷路遠(yuǎn)，還請二位縣令即刻出發(fā)。高信明、王乾，你二人各帶三十騎隨同保護(hù)二位大人的安全。”
“遵命?！蔽迦艘积R拱手。
其余四人先后挑簾離去，唯有高信明還留在原地。
石雄斜睨了他一眼，道：“高將軍是有什么異議嗎？”
高信明湊上前來，小聲道：“和他們?nèi)撕醚韵嗌虇栴}不大，可將軍最后直接拿刀相逼是否太過冒失了？這一仗輕松拿下還好，若是久攻不下，威脅朝廷命官、越權(quán)調(diào)動軍隊，隨便哪一條都能讓我們吃不了兜子走?！?p> 石雄冷哼一聲道：“你也看到了，這群文官，和他們好好商量油鹽不進(jìn)，刀一抽出來立馬變軟蛋，我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至于你擔(dān)心的短時間拿不下，放心，這一仗本將軍已有了萬全的把握，定能一戰(zhàn)生擒趙百勝?！?p> 高信明不解：“魏軍占據(jù)地利，如何能一戰(zhàn)必勝？信明愚鈍，還請將軍明示?！?p> 見他實(shí)在好奇，一副不問明白就不動身的樣子，石雄只得雙指一夾，從袖中抽出一張紙，遞到高信明眼前晃了晃：“看看吧，魏國皇帝趙百勝寫給本將軍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