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不怕我嗎？”
老婦看李渭竟然不走，饒有興趣的問道。
“為什么要怕，人死為鬼，若我死了，也就和你一樣了?！?p> 李渭站定在暖閣門前，手持長劍，好笑道。
老婦打量著李渭，半晌，嘆道：“你這娃娃，倒不一般?！?p> “你可知吳國嗎？”
吳國，看來自己猜測紅裙詭物與昭明宮有牽扯，還真是猜對了。
李渭道：“你說的可是孫皓的東吳嗎？”
“東吳，對！孫……你知道吳王名諱？”
老嫗渾濁死寂的眼睛泛起一層波瀾，她激動得站起身，顫抖道：“吳國……如何了？”
“亡了快兩千年了?！崩钗嫉?。
“兩千年了？”
老嫗剛剛泛起生機的雙眸，瞬間熄滅，有些頹然的倒在椅子上。
“吳亡之后，晉承大統(tǒng)，隨后歷經(jīng)南北朝，隋、唐、五代……元、明。
到了天啟六年，京都突然遭受爆炸，熹宗受驚，后改革國制，科技大昌，數(shù)代千年，到了如今。”
李渭將這千年史略簡短說了一遍。
“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了嗎？”
黑襖老婦神情由驚訝而落寞，長嘆道：“看來我們，的確不該再出現(xiàn)在這個世上了。”
她隨即指了指桌上的銅鏡，道：“你來是為了這個吧。”
李渭皺了皺眉，不知道這老婦想干什么，沒有接話。
老人沒有等李渭回答，而是自顧自接著說道：
“前幾日，沈娘娘依附銅鏡無故蘇醒，開始屠戮無辜，我是她的乳娘，她將我幽魂拘來，讓我吞噬生人精魂，修煉鬼道。”
“為此所造殺孽過多，我實不忍?！?p> “修煉鬼道，于天理不容。我一直勸她放下執(zhí)念，可是娘娘不聽……”
“今天小娃娃你竟然來了，說明我和娘娘時辰已到，我不會阻攔你。”
“可是，在這之前，我要說一個故事給你聽，你幫我分辨一下是非曲直，解了我的疑惑，我自然讓你取走這張銅鏡?！?p> 這老婦來歷神秘，實力莫測，要是能兵不血刃，自然最好，李渭點了點頭。
老人見李渭同意，笑了笑，開始娓娓道來。
“許多年前，江東有一戶姓沈的人家，這家人是當(dāng)?shù)氐暮篱T望族?！?p> “這沈家有一個女兒，自幼聰慧，飽讀詩書，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評彈笙歌無一不會?！?p> “并且長得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她的美貌才名遠近皆知?！?p> 老婦人講著講著，神情恍惚，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這沈家女兒約莫就是外面那個紅衣女鬼吧?！钗夹睦锊聹y。
“后來啊，吳王孫皓登基，初始時他尚還勤于吏治，可到了后來，吳王沉迷酒色，大興土木，修建昭明宮，廣采民間秀女?！?p> “當(dāng)?shù)毓賳T為了奉承吳王歡心，便獻上了沈小姐畫像，吳王大悅，急召之?！?p> “商賈之家豈能和皇室抗衡，沈家雖憐惜小女，終究只能放其進宮?！?p> “那一年，沈小姐剛剛及笄，便離鄉(xiāng)進宮，身邊只帶了一個乳母?！?p> “沈小姐一進宮，吳王召見，果然龍心大悅，溫存不已，深得寵愛?！?p> “可吳王此人，殘暴寡恩，常常當(dāng)庭杖斃大臣，殺戮過重，弄得人心離散，君臣失和?！?p> “沈娘娘深明大義，時常規(guī)勸吳王，初始時吳王還能相容，可是花無百日紅，伴君如伴虎，終有一日，吳王怒了?！?p> “他下令，將娘娘處以剝面之刑?！?p> “剝面啊，他知道娘娘生平最為愛惜容貌，便想用這么一個酷刑來折磨娘娘?！?p> “諸多太監(jiān)領(lǐng)著宮女，來到娘娘寢宮，將她牢牢困住，以薄刃生生剜去其面?！?p> “當(dāng)時啊，娘娘熬不過鉆心蝕骨的痛楚，哀嚎大喊，她的乳母被壓在殿下，淚流滿面，泣血叩首，祈求寬恕娘娘一命，可一個乳娘終究人微言輕，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主子斷氣?！?p> “最后，乳母也自縊而亡，隨娘娘而去了?！?p> 老婦說完這個故事，眼里帶著絲絲淚光，她沉默良久，道：“小娃娃，你覺得這個故事如何？”
史書中記載吳主孫皓“粗暴驕盈，多忌諱，好酒色……后宮數(shù)千，而采擇無已……或剝?nèi)酥妫蜩徣酥??！?p> 當(dāng)年李渭讀到這里的時候，也就隨意放眼過去了，畢竟歷史上殘酷之事數(shù)不勝數(shù)。
但是現(xiàn)在歷史中的宮女、娘娘，遭受刑法之人，竟然就站在他面前。
這種離奇的遭遇，除了給他一種夢幻的感覺之外，也給他帶來深沉的思考。
“沈娘娘雖出生于商賈之家，卻知書達理，直言犯諫，公忠體國比起一些士大夫都不遑多讓，最后觸怒暴君，受酷刑而慘死，令人敬佩。”
聽到李渭這么說，老婦微微點了點頭。
李渭接著說道：“但她人已死，卻怨念不息，借生人精氣修煉鬼道，屠戮無辜，與那吳王何異？功過不相抵，其罪當(dāng)誅！”
“你敢……”見李渭出言不遜，老婦頓時激動起來。
但最后又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再說什么。
“人死如燈滅，你們的故事已經(jīng)過去，她雖可憐，卻不是作惡的借口，她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時代。”
李渭一步踏出，來到暖閣內(nèi)。
白頭老婦抓住銅鏡，又慢慢松開，心里掙扎不已。
她的目光越過李渭，穿透鬼域，望見外面聳立的高樓，路上四個轱轆的鐵殼子跑得飛快。
這些東西都是她沒有見過的新奇玩意，她想將目光看得更遠一點，看看這個新時代還有些什么。
高樓間彩燈閃爍，好像以前元夕夜都城的焰火；路邊街道有人抱著奇怪的樂器唱歌，曲調(diào)很奇怪，但蠻好聽；店鋪里依然還在賣著胭脂，有年輕的姑娘巧笑嫣然的試妝……
好奇怪的時代，好熟悉的時代……
老婦最后看到一個商鋪，里面有很多婦女帶著襁褓里面的孩子，在沖泡一種白色飲料，說是要代替母乳給孩子喝。
“這怎么行呢，這會把孩子身體弄壞的?！崩蠇D不滿道。
李渭聽老婦解釋之后，笑道：“這是專門給孩子研究的‘食品’，安全無害的，營養(yǎng)成分很充足，而且，也不是每個母親都有充足的乳汁啊?！?p> 聽到這里，老婦臉一紅，心想這娃娃說話口無遮攔。
“也罷?！崩蠇D長嘆，像是做了什么決定。
她的身形開始飄搖不定，逐漸虛化。
雙眸中淚光漣漣，有內(nèi)疚，有釋然，還有一絲眷戀不舍……
“小姐，恕老奴不能再照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