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林花謝了春紅14

　　經(jīng)過吳有和吳為的努力，不到一天，就把水月觀翻修好了。

　　菜園該有的圍欄有了、給小雞準(zhǔn)備的活動場所也圈出來了、屋頂也修了……本來觀里也沒有多少活，吳有前期又?jǐn)鄶嗬m(xù)續(xù)做了一些，勤快點本來就一天能做完。

　　石柔也看出兩人不是不能干活，就是想偷懶，這次靠著邪異逼著他們把活干了，下回也不知要拿什么借口押著他們。反正他們也看不到，她到時候想辦法嚇嚇?biāo)麄冋f不定也能行，就像現(xiàn)在這般。

　　昨夜她那張召雷符已經(jīng)把魑靈趕跑了，他們還不知情，不敢有一點僥幸，早上乖乖就去干活。石柔也故意沒說，晚上還裝模作樣地去他們住的院子走了一圈，撿走一塊白骨后就當(dāng)是處理完了。事后，她把白骨帶回自己院中，就等著看魑靈會不會再來。

　　當(dāng)夜無事發(fā)生。

　　又隔了一天，下起了小雨，她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就把這事給忘了。

　　暮春的雨有一股想把人灌醉的氣勢，不似漢子的豪爽，而似風(fēng)韻秀徹的娘子帶著似嬌似嗔的神態(tài)把酒送到嘴邊，若是不飲下怕辜負美意心下難安，于是就這么一杯接著一杯，恍然回神時，大地已經(jīng)被春色浸潤，那濃烈的綠與曖昧的香直讓人沉醉，得要烈日來曬一曬才能清醒。

　　石柔就這么宅在水月觀小半個月，連著好幾日連院門也不想出，若不是田畈村的李村長來找她，她估計會一直呆在屋內(nèi)。

　　李村長來找她還是為了錢賴子的事。

　　錢賴子被救回村子后就發(fā)起了高燒，杜大夫看了也不頂用。

　　一場高燒本就能要了普通人的命，他本就受著傷，要是熬不過去也不奇怪。偏偏現(xiàn)在錢寡婦不在，要是一年后錢寡婦回來，發(fā)現(xiàn)她的寶貝兒子沒了，還不知要怎么鬧騰，說不定還會以為是李村長為了占了錢家的地動了什么手腳。

　　李村長沒法，從錢家翻了許多才找出一吊錢來，送錢賴子去縣里看病。可惜也沒有用，縣里的大夫認(rèn)得錢賴子，知道他是回家后從山上滾下來，也不知該說啥。前些日子錢寡婦帶著錢賴子來看腿，跟醫(yī)館的大夫也鬧得挺不愉快，大夫不想再沾這人，出于情面給了一劑退燒藥讓他們走了。

　　要是錢寡婦在，肯定會逼著大夫救人，李村長可做不來這事，把錢賴子拉回去后，也給他熬了藥，照顧了他幾天，總算是把他救醒了?？尚褮w醒，錢賴子卻瘋了，村里的老人說他是在山上被山妖給勾了魂，得請術(shù)士來看看。

　　水月觀離得近，李村長本是想來尋吳為來替錢賴子收魂，又聽村里人說新來的石觀主道法高深，如果不是她的靈符，趙大娘已經(jīng)被錢賴子害死了，也就不會有后面的事。

　　這些事早就在村里傳遍了，婦人幾乎都知曉，李村長以前也會注意村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這次若不是為錢家的事奔波，他也不會跟村里“脫節(jié)”。先前他跟石柔碰面時，倒沒看出她有這本事，不過他也沒有多看，人家畢竟是千金小姐，他不是那不知禮數(shù)的人。

　　來請石柔去請錢賴子招魂時，他還特意叫上了趙大娘，兩人總歸有交情些，又都是小姑娘，且由趙大娘出面請了石柔去救錢賴子，也是給趙大娘長面子，免得村里有婦人嚼舌根說趙大娘心狠。

　　趙大娘本想不到這兒去，臨出門時還有些不情愿陪同，直到徐二嬸點了她幾句，她才想通。

　　但她想通也沒用，石柔是不會去的，她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招魂。

　　她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一個正統(tǒng)的女冠要懂的東西有許多，各種經(jīng)文、祭祀流程都得掌握，還要知道醫(yī)方卜筮。石柔除了看過幾本經(jīng)書，懂得畫三種符其中一種還不知效用，其他什么也不會。她本也是想在觀里混日子，沒打算當(dāng)個真正的道長，也沒存著把水月觀做大做強的心思，哪里考慮得那么長遠。

　　“讓吳為道長去吧，這事他比較熟。”石柔推托道。

　　跟著出來旁聽的吳為也知機，應(yīng)道：“是呀，招魂這樣的小事哪里用觀主出馬，我去就行。不過若是錢賴子的神魂有失，我就是招了也不一定有用。最近這山上邪得很，大家都得小心?！?p>　　“山上怎么了？”

　　李村長一聽不由緊張起來，除了水月觀所在的山是有主的，邊上許多山都是無主山，村里人砍柴、挖野菜、摘野果都離不開山林，要是林子里出了問題，他們的日子也要受影響。

　　“也不知是不是錢賴子在山上驚擾了什么，這幾天有些不太平。李翁放心，有我們水月觀在，定會護鄉(xiāng)親周全。你們要實在是怕，可以請些護身符回去。”

　　吳為說完，李村長遲疑了起來，實在是吳為的名聲不怎么樣，怕他因為日子難過，開始對鄉(xiāng)親下手。

　　下手倒不是吳為的本意，附近的村民家里能有多少余糧，讓他每家騙那么一口吃的，他還嫌麻煩不樂意呢。他主要還是為了甩鍋，順便幫觀里刷刷名聲，觀里的名聲好了，遠來的貴人也能放心。

　　李村長不想買符，卻也不妨礙吳為去替錢賴子收魂一事。

　　石柔其實挺想跟著去看看，將來若是還有同樣的活，她也可以試試，可她又實在不想在雨天出門。外面的路可不是石府的青石板路，村道泥濘不堪，時不時還有水坑不說，她可不想走。

　　也不知她要是再死一次，是不是就能有凌空飛行的本事，要是能有隔空取物的本事也行，她近來越發(fā)懶了，實在不想為了喝杯水特意下床，甚至連叫萱草倒水都嫌費勁。

　　吳為穿著草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滑的路上，冰冷的泥水泡得腳趾微微發(fā)白，又被泥漿包裹著看不太出來。他統(tǒng)共就一雙布鞋，也不想下雨天穿出門，唯一能慶幸的是武陰縣一帶連綿陰雨的日子統(tǒng)共也就春秋兩次，大部分日子還是晴天居多。

　　熬過了這場雨就是夏天了，夏天又有夏天的活計，所有人都珍惜雨天難得的閑暇，窩在家里不出門。李村長和趙大娘要不是為了錢賴子的事，這會兒也會在家里窩著。

　　三人進村時，難免會招來犬吠，有好事者從家里探出頭想看看是誰經(jīng)過，若是認(rèn)得也許會搭上一句話。干慣活的人可不喜歡這樣清閑的日子，讓他們呆著不動，他們?nèi)砉穷^都難受。家里邊邊角角的活碎活計都干了一遍，剩下的時間只能靠跟人閑聊打發(fā)。

　　村里人也認(rèn)得吳為，有人說他是騙子，有人說他有幾分本事，看他經(jīng)過就猜是為了錢賴子的事，哪怕是看到他們才進村，也有那性急的還是會大聲打聽。

　　“吳道長，賴子的魂還能招回來嗎？”

　　“難說，要看他的運道。”

　　吳為故作高深地說，哪怕剛好不巧一腳踩進泥坑里滑了一下，他也瞬即穩(wěn)定身形不讓人看出來。

　　“不是說是新來的石觀主來嗎？”

　　“石觀主讓我先來看看，要是需要她出手，她才會來?！?p>　　村民一聽這意思是石柔的修為在他之上，心下對石柔就多了一份敬意。吳為有心想替石柔多抬抬轎，但今天還得給錢賴子招魂，說不定會失敗，現(xiàn)在就是說的再多別人也不一定信，還不如下回再吹。

　　他對石柔的修為還是挺有信心的，困擾他和吳有那么久的邪異被她輕輕松松就解決了，可見她有點本事。闖蕩江湖多年，他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人，他曾經(jīng)跟過的一位道長就天生通靈能觀陰陽，后來得了一本秘笈練出神通手段，再后來因為跟人比斗成了廢人。

　　天資過人又有什么用，一山自有一山高，哪怕是最高峰，也怕有鉆山鼠圍攻。

　　就算石柔本領(lǐng)再強，她現(xiàn)在當(dāng)了水月觀的觀主，就得為水月觀出力。她以后能賺到的金銀，多半還是會留在水月觀，換句話說，會便宜了他，在這之前，他替她揚揚名也沒什么不好，這也算是為他自己打算。

　　錢家，尚算新的黃泥屋在雨中顯得有些蕭瑟，為了準(zhǔn)備錢賴子的親事，房子去年翻新過。村里的人現(xiàn)在路過錢家門口，免不了嘆幾聲，許多都為錢家可惜。

　　錢寡婦縱然有千般不好，對自己的兒子卻是真心疼愛，人也勤快，家里田間就沒有她拿不起的活。她離開一久，就連她的蠻橫無禮也被淡化了。她一個女人又沒娘家?guī)头鲆遣粡姍M一些，又如何在鄉(xiāng)下立足，認(rèn)真說起來，鄉(xiāng)下婆娘又有幾個是不強橫的。

　　同情錢寡婦的人多了，說趙大娘歹毒的人也冒出來。得虧這場雨把所有人都攔在了家里，不然趙大娘聽到這些定要與人爭吵，之后她的名聲也只會更壞。她本人倒不在意名聲，說實話，她也是看錢寡婦潑辣刻薄卻能養(yǎng)大兒子在鄉(xiāng)間好好活著，才不約束脾氣學(xué)其他婦人和善的作派。

　　這會兒到了錢家門前，她沒有跟著一塊兒進去，免得看到錢賴子那糟心貨眼疼。

　　錢賴子正縮在自己的床上，抱著被子盯著屋外，看到有人進來，他把頭埋進胸前，嚇得發(fā)起抖來。

　　吳為粗略地看了一眼，知是失魂之癥，估計是嚇著了，便從隨身的布包里拿出線香來了。這線香是他用特殊方子制成，燃著之后有安神定魂之效，他以前遇到類似病癥都是通過燃香念咒的方式招魂，要是病患喝過有藥效的香灰水還不能恢復(fù)，這魂也就招不回來了。

　　他這個方子也算是秘傳，一般術(shù)士還不會。

　　要是沒一兩招絕活，他也不敢替人辦事。

　　李村長摒氣凝神站在邊上，看到吳為又是搖鈴又是念咒，之后又拿著三根點著的香在錢賴子腦袋上轉(zhuǎn)。說來也奇，這香被這般晃動，上面的香灰也不斷，等快要燃燼時，吳為從包里掏出一只銅杯接著，又在杯里化了一張符。

　　“去倒點水來?！眳菫楦畲彘L說。

　　“好?！?p>　　李村長每日讓人給錢賴子送吃送喝，知道他家的水放在哪兒，馬上從水缸舀了一勺水來。吳為看了一眼，也沒有挑剔。

　　想想以前，他也是河水雨水想喝就喝，如今石柔住進了觀里，非讓他們喝煮沸過的熱水。他也不知喝熱水有什么用，習(xí)慣了之后再讓他喝生水，他總感覺肚子里會有寒氣。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他自己喝，他也不在意那么多，在存著香灰的銅杯加了生水后，他坐到床邊，把錢賴子拉出來給他喂水。

　　錢賴子這些天一直害怕跟人接觸，這會兒因為線香藥效的關(guān)系，倒是沒有掙扎。

　　李村長一看，以為是吳為招魂成功了，心下還對他的法力嘖嘖稱奇，默默開始回想以前兩人接觸的場景，生怕曾經(jīng)得罪過他。忽地，他看吳為喂水喂了一半停下了動作，從床上退開一步把杯里剩下的水給喝了下去。

　　這又是什么儀式？李村長好奇地想。

　　哪里是什么儀式，是吳為喂水喂到一半，從錢賴子口鼻中聞到了那天夜里邪異侵體時涌上來的腐臭味，嚇得松了手，當(dāng)機立斷把剩下的符水給喝了。

　　管不管用另說，他不能什么防護都沒有呀。

　　“招魂結(jié)束了？”

　　見他喝了水后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李村長忍不住開了口，他看過別人家收驚，記得最后一步好像不是這樣的呀。

　　“情況比較嚴(yán)重。”吳為說道，收斂起驚慌神情，皺著眉摸了摸胡子，“再觀察觀察，要是不行，就得讓我家觀主出馬了?！?p>　　“你家觀主真能救？”

　　“你這是什么話，我家觀主是有大神通的。她會的都是一些雷霆手段，就怕到時候誤傷了別人，這才輕易不出手。我也沒料到錢賴子撞上的山鬼會這么兇，還在他身上留了記號，估計是想順著他摸進村里來。剛剛我動了他的記號，之后會發(fā)生什么，我也說不好呀?！?p>　　“那怎么辦？”

　　哪怕這事聽著像是瞎編的，但李村長當(dāng)下也沒反應(yīng)過來，怕有個萬一邪祟進村禍害百姓。

　　“我剛剛已經(jīng)試著抹去他的記號，且看看村里這幾日有沒有什么異變。若是沒事，這事就算了結(jié)了，否則就得讓我家觀主親自來一趟?！?p>　　“那不如現(xiàn)在就請她來?！?p>　　“唉，你也不想想，你請得動嗎？她堂堂尚書府的千金，你們一村之人都沒有她府里的下人多，她怎么會為了一點小事就特意冒雨跑一趟。我能來都是看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平時有點事能互相幫襯的份上，這功夫我若是在縣里能賺多少錢糧?！?p>　　李村長面上微窘，他一直認(rèn)為吳為想騙他們，也不想想他們能有多少東西讓他騙。剛剛吳為露那一手，也證明他是有真本事的人，這本事平時也拿不出來顯擺，別人無從得知對他不敬他也不惱，可見他有大胸襟。

　　吳為當(dāng)然也沒有那么無私，有時實在過不下去時，也會在附近的村里混口吃的。講究點的人家婚喪嫁娶總要請人來看看，要是村里有德高望重的老人在或能說出一二來，要是沒有，就得請吳為這樣的“專業(yè)”人士。

　　吳為要的也不多，說話也是盡量撿好聽的說。許多事都是疑心生暗鬼，他用話把人鎮(zhèn)住了，有事都會被忽略當(dāng)沒事，那些沒事說有事的，都是心里有鬼，這樣的人，他下手算是替天行道，不多騙點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要是錢寡婦還在，他說不定會說得嚴(yán)重些，讓她出點血?，F(xiàn)在錢家都這樣了，他也懶得多糾纏，最重要的是，他怕錢賴子身上的邪異影響到他，他招魂不成還招了奇怪的東西回觀里，最近還得請石柔出手。近來石柔似乎又想弄點活給他們做，他可不想撞上去。

　　剛剛跟李村長說的一大通雖是他現(xiàn)編的，有一點卻是真的，錢賴子被邪異找上了，他的失魂癥不是普通病癥，就不知他剛剛處理了之后，錢賴子的病會不會好。

　　“他失魂已久，怕是難以恢復(fù)到從前，以后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這句話丟出去，他收錢后也就不怕李村長再來找他麻煩。

　　他用的藥香勉強對癥，錢賴子平靜了許多，不會繼續(xù)縮在角落里抱著被子不放，有時也會到院子里坐坐，就是仍不愛出門。

　　見他有所好轉(zhuǎn)，天也放晴了，李村長又把心思放在地里，不再時時盯著錢賴子。他也算是厚道，每天給錢賴子送吃送喝不說，還幫錢家忙地里的活。沒辦法，已經(jīng)種下去的莊稼總不能不管，不僅是他，其他老農(nóng)看著田地沒人看顧雜草叢生也會心疼。

　　他也沒有大包大攬，忙過這一季就準(zhǔn)備把田租出去。他一家子人也不愿再多幫錢家種一季的地，就現(xiàn)在這樣，他家婆娘已經(jīng)不情愿，好幾天都沒給他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