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洲某處一座小廟,一個老婦人挎著竹籃走進(jìn)廟中,驚動了角落里正盤縮休息的一條紅黑相間的蛇,蛇頭微抬,見來者后又懶洋洋地趴伏休息。
廟中供奉的是個名為潭中仙的神仙,泥塑像是一個模糊不清的男人模樣,到底是一開始就是這樣還是由于歲月消磨才變成這樣就不得而知了。
這座潭仙廟在此有多少年月也沒人清楚,幾十年前來上香的人還很多,碰上廟會更是香火徐徐青煙繚繚,熱鬧非凡。
可如今除了幾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已經(jīng)沒有人再來這座廟了。
雖是如此,小廟里里外外都還很干凈,沒有叢生的野草也無四處飄飛的落葉,連一張蜘蛛網(wǎng)都沒有。
幾位常來的老人都說是神仙還在,所以廟里臟不了。年輕人卻說是有人打掃,有說是一個穿著紅黑相間衣服的小男童,有的說是穿著一身土黃色衣服的小女童。一個個都看得真真切切,卻又各不相同。
老婦人上了香,拜了拜,抬頭看去突然尖叫出聲,驚恐地癱坐在地上拍著胸脯,喘著氣。
“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哎呀……”
老婦人慌亂地挎上籃子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門外蹦進(jìn)一只土灰色的小蛤蟆,化作一個身穿土黃色衣服的小女童,臉蛋上雀斑點點,卻顯得質(zhì)樸可愛。
“怎么了?怎么了?她怎么跑出去了?”
角落里走出一個身著紅黑相間衣服的小男童,神色凝重地盯著那尊塑像,顫聲道:“完了完了完了……神仙大爺沒了……”
女童抬頭看去,只見那尊塑像上布滿裂紋,供桌上的蠟燭香火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熄滅。
“神仙大爺他……他是死了嗎?”女童怯生生問道,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男童的話幾乎是從牙縫里鉆出來的,“死了,死得不能再死。神像都碎了,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神仙大爺了?!?p> 女童哇得一下哭了出來,斷斷續(xù)續(xù)地道:“那……那他會投胎轉(zhuǎn)世嗎?”
男童抬起顫抖的手抹了把臉,呼吸不知不覺間急促起來,“我怎么知道……他都死了還管他干嘛……他被人打死,對方說不定會找到這里,要屠他滿門。咱們雖然只是給他做看廟童子以求庇護(hù),可那些人又怎會管這么多,屆時咱們也難逃一死!跑,趕緊跑……”
男童一把拉住女童的手就往外跑,身后的小廟越來越遠(yuǎn),二人不知跑出多遠(yuǎn),恍惚間似乎聽到后面?zhèn)鱽韮A塌之聲,腳下的步子更快了,頭也不敢回,只顧著往前跑。
夜色中,兩道嬌小的身影終于在一條湍流小溪前停了下來。
“他們會不會追上來?”女童往來的方向張望,心有余悸道。
男童捧起水洗了把臉,“不知道,能把神仙大爺打死的人有多厲害,想殺咱們也不用等到現(xiàn)在,估計看不上咱們這兩條小命。”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沒了神仙大爺庇護(hù),咱們?nèi)f一遇上修士怎么辦?”女童在溪水邊蹲下,捧了點水喝。
男童看著頭頂皎潔的皓月輕輕嘆了口氣,起身拍了拍衣服,“還能怎么辦,等死唄……”
“我聽說玲瓏洲有座方禁山,山上開滿了桃花,那里住了好多我們這樣的小妖,修士也進(jìn)不去,要不咱們?nèi)ツ抢锇??”女童試探問道?p> 男童嗤笑一聲,道:“你都擱哪兒聽說的?還修士進(jìn)不去,我告訴你,這天底下最大的謊言就是哪兒哪兒有個世外桃源,小妖們自由自在,修士都沒發(fā)現(xiàn)或是進(jìn)不去。這世上但凡有他們這些修士去不了的地方,咱們也去不了,去了就是死。”
“書上說的。”女童小聲道。
“那幾個小屁孩偷來慌亂間丟在廟里的書?”
女童點了點頭,手指一下一下戳著溪流,指間清涼,激起朵朵水花。
男童撓了撓頭,終于無奈道:“行行行,反正也沒地方去,咱們就去這個什么……什么山?!?p> 女童喜笑顏開,“我來帶路?!?p> “那個什么山,你知道在哪嗎?”
“不知道,咱們一路打聽唄?!?p> “那得找到什么時候啊?唉……你知不知道玲瓏洲離這兒有多遠(yuǎn),咱們要是半路上被修士降妖除魔了就真一了百了了……”
“你說……咱們要是到了方禁山,在哪兒給神仙大爺重新立個塑像,他能活過來不?”
“有個屁用,你以為他是塑像精???有個殼子就能活……”
“哦……”
悄無聲息回到玉劍宗的余無憂迫不及待地往床上一躺,差點痛快地呻吟出聲來。
這一戰(zhàn)可謂是元氣大傷,那個野神仙幾招下來造成的傷勢占了四成,剩下的則是施展“無劍式”導(dǎo)致體內(nèi)精氣虧空,氣血衰敗,以及一大籮筐小毛病。
沒個一段時間的靜養(yǎng)怕是會落下什么病根,徹底傷亂了根基。
黑麟四仰八叉地癱在椅子上,一副心灰意懶的模樣。
他倒不是疲憊,只是單單覺得無趣。
“這玩意兒還你?!庇酂o憂將那片漆黑鱗片扔了過來,卻被黑麟手一擋又彈了回去。
“這次算你運氣好,送你的,姑且不做數(shù)。我要等你真正跪下求我的時候,再收回?!焙邝氪蛄藗€哈欠,昏昏欲睡。
真是這個小孩模樣的人精大度嗎?還是怕自己擅離職守這件事被先生知道?其中的曲折打算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余無憂權(quán)當(dāng)他是鐵公雞大開財門,白來的好處不要白不要,又將那片信物收下。
“你不是說,我都應(yīng)付不來人,這天下沒幾個嗎?”余無憂突然想起這茬。
“我說是就是,我說吃屎能長生不老你怎么不去???”黑麟沒好氣道。
余無憂現(xiàn)在若是起得來非要給他兩腳不可,打不打得過不管,打了再說。
似乎徹底沒了精神,余無憂破天荒地沒有還嘴,就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黑麟在,倒是不必像往常一樣睡前還要布下護(hù)體劍陣,再者也沒了那份氣力。
余無憂此時的身體如同干涸的水井,只剩下淤泥,阻塞沉重,渾濁不堪,連傷勢一時間都無法調(diào)養(yǎng)過來,只能等它自行痊愈。
這一睡,便是兩天兩夜。
再次睜眼,余無憂警醒之下就要翻身而起,同時手指掐訣,不料渾身上下五臟六腑傳來陣陣劇痛,經(jīng)脈穴竅之中更是顫個不停,隨時就要斷裂崩潰,饒是余無憂也差點眼珠子一翻暈厥過去,整個人騰起又砸回床上,身子因痛苦扭曲的同時汗水唰的一下冒出,急促地抽著冷氣。
“你干嘛呀!快躺好!”一旁傳來焦急的呼聲,一只柔軟白皙的手不停輕撫著余無憂的后背,幫他順過氣,好受些。
老半天,這一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疼痛才逐漸消退,余無憂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渾身上下被汗水浸透。
雙眼撐開一條縫,看清人后聲音細(xì)如蚊蠅地道:“你怎么在這兒?”
“哼,我不在你剛才那一下就把自己疼死了?!绷钟钟蛛m是責(zé)怪語氣卻一反常態(tài)地柔和。
眼看余無憂這一副氣若游絲半死不活的模樣,林又又如何也狠不下心像平時一樣去拿話嗆他,原本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一個小姑娘不知不覺中憑空多了些耐心和溫柔。
春風(fēng)帶來種子,細(xì)雨溫潤,怯生生地露出了剔透青翠的嫩芽。
原來他這么厲害的一個人,也會有這樣虛弱無助的時候。
林又又心中輕點漣漪,微不可察。
“我沒敢把你的情況告訴白師姐,偷偷請了藥堂的一位師妹來,她說你傷得很重,不過只要靜心調(diào)養(yǎng)得當(dāng),并無大礙。”林又又倒了杯水,自顧自地道:“她好像沒發(fā)現(xiàn)你有修為,不然恐怕白師姐已經(jīng)找我過去問話了?!?p> 少女捧著瓷杯伸到余無憂面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溫柔地喂他喝完。
雖然全程板著個臉,可那微微泛紅的臉蛋卻表示她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
二人無言,屋內(nèi)似乎有些沉悶。
余無憂不說話是在調(diào)息,林又又則是覺得難為情,心思紛亂。
“咳,你……你什么時候下的山?跟誰打了一架?贏了沒?”決定打破僵局的林又又坐直身子故作輕松地問道。
“不該知道的別問?!庇酂o憂淡淡地回了一句。
這得了?!
啪的一聲,林又又一拍桌子猛地起身,整張臉都?xì)饧t了,張嘴就要罵,你個不知好歹的混賬玩意兒!本姑娘這么悉心照料你還愛答不理的,誰愿意知道似的,除了本姑娘誰還在意你這條狗命……諸如此類的話。
然而看到余無憂那張蒼白毫無生氣的臉卻又給咽了回去,冷哼一聲,坐下生悶氣。
本姑娘心好,不跟這個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計較,看在以前救過自己的份上,忍了!
又是一陣沉默。
敲門聲響起,林又又正在氣頭上,“誰??!”
一個玉劍宗弟子推門走了進(jìn)來,“怎么了林師姐,誰惹你生氣了?”
“啊,余長老,您醒了。在下藥堂弟子鹿芩,這是您用以溫養(yǎng)的藥材,都是按照林師姐的叮囑精心挑選的。”
余無憂點了點頭,“有勞?!?p> “什么我……”林又又欲言又止,想矢口否認(rèn)最終還是作罷。
自己就隨口提了一嘴,怎么就按照我的叮囑了?弄的好像自己對這事很上心似的。
“不打擾余長老休息了,弟子告退?!甭管藢⑺幒蟹旁谧郎希钟钟肿隽藗€鼓勵的手勢,不等后者反應(yīng)過來,笑嘻嘻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