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隱隱傳來喧鬧鑼鼓聲,似乎還夾雜著戲文。
平時總愛哼幾句的老人現(xiàn)在耳中只有對面那個女人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
“你們玉劍宗,還是這么喜歡護著弟子?!崩先搜垡娺@個玉劍宗長老步步逼近,不由地后撤一步。
她終于停下。
“你們詭家也還是這般惹人嫌厭?!闭Z氣平淡,卻讓老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二人之間,不過幾步之遙,這個距離,她若要下殺手,他今日必死無疑。
老人喉嚨里漏出一聲短促的怪笑,“你這么快趕過來,就不怕是調虎離山之計?”
王琳不為所動,她懷里的馮溟沐此時也恢復了意識。
“二長老……快救余長老……”她艱難地抬起手來,指向書肆的方向。
“嘿嘿嘿嘿……你們玉劍宗此次出來,領頭的兩個長老除了你王琳,那個余無憂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和我那只小鬼成伴了……”老人話音剛落,整個人便飛了出去,狠狠砸落在地上。
他只覺得渾身上下四肢百骸如同被拆下又裝上一般,每處都傳來幾乎要令他昏厥過去的劇痛。想痛呼出聲,胸中卻又抽不出一縷氣息,只能像脫水的魚一般張著嘴在地上無聲掙扎。
而此刻,一把長劍又架在了他脖子上,令他身子一僵,不敢再有任何動作,只能張著嘴抽氣。
“你……你……你殺我……也……也沒用!那個余無憂……已經(jīng)死了!你現(xiàn)在過去,估計還能趕得上給他收尸!嘿嘿嘿……哈哈哈……咳咳……”
站在后面的馮溟沐目光低垂,甕聲道:“是弟子保護不周……”
王琳側目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劍下卻又傳來刺耳的怪笑:“哈哈哈……咳咳……你其實巴不得余無憂死在這里,這樣,少了一個累贅,你們玉劍宗此次入焚妖境全身而退的可能,便會大大增加,沒錯吧?”
馮溟沐猛地抬頭死死盯著他,眼中透出可怕的光芒。
老人詭笑著與她對視,那目光像是扯開了她緊緊裹著,用來遮蔽陽光的斗篷,讓她骯臟的病膚暴露在世人眼中。接著道:“如若我沒猜錯,你們之所以錯過了‘兩息時’,也是因為這余無憂吧?焚妖域之兇險,天下聞名!就是陽炎宗這種專修火法的宗門也要老老實實等到‘兩息時’才敢進入,以你玉劍宗此次派出的實力,又有何倚仗敢冒入?更何況還要分神保護一個廢物,怕是還沒見到焚妖境腹地便已全軍覆!他一死,你們甚至能以此為由班師回朝,以玉何顏的脾性,你這個被安排保護他的弟子最多也就是受點皮肉之苦,和同門的性命安危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對與不對?”
“住口!”馮溟沐不由地怒叱出聲,聲音嘶啞低沉,目光如毒蛇一般死死咬著老人不放。
“當然,你們也可以在入口處宰殺幾只牲畜,好帶回去交差,糊弄糊弄玉何顏。這樣既能完成所謂的歷練,也能毫發(fā)無損地出這天下險地,倒也符合你玉劍宗的一貫作風……”
老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對眼球仿佛要從眼眶中掙脫而出,張大了嘴,顫抖著,緩緩看向自己的胸口,那寒光與衣物之間,殷紅逐漸蔓延開來。
“你覺得,今日如若我殺了你,詭家會不會因此大動干戈,跑到我玉劍宗去興師問罪?”王琳輕描淡寫道。
不等老人回答,那寒光已迫不及待更進三分,一層殷紅潤出,將之前的覆蓋。
“慢、慢……”老人聲音顫抖,連忙喊停,“你們現(xiàn)在趕過去救那個余無憂或許還來得及……我那只小鬼好殘戲生人,我若死了,它一感應到失了約束,定會直接取余無憂性命!”
王琳聞言,手中的長劍倒是終于停了進勢,不由地往馮溟沐剛才所指地方向看去。
在這剎那之間,老人眼底精芒乍現(xiàn),雙手向王琳一送,袖里竟竄出一股灰煙,伴隨著聲聲尖嘯,兩只張牙舞爪,面相丑陋的惡鬼撕開煙霧直奔王琳面門而去。
寒芒猶如九霄霹靂,將灰煙連帶惡鬼一同斬斷,又被長劍之上裹挾散發(fā)出的劍氣扯碎蒸發(fā),片刻消弭。
王琳眉頭微蹙,望著那逃竄而去的狼狽身影眼中盡是厭惡。
持劍之手輕抬,手中長劍似乎覆上一層朦朧寒光,頃刻間,王琳與那道越逃越遠的身影之間的氣流逐漸凌厲,躁動不安。
仿佛百萬箭矢已在弦上,蓄勢待發(fā)。
慌不擇路的老人突然只覺得渾身一冷,如墜冰窟,四肢百骸麻木不已,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他的心頭此刻已緩緩蒙上一層死灰,生的意志在此刻崩塌瓦解。
颯颯劍修,千里之外,取人首級,不過轉念之間,更何況這短短數(shù)百步?
王琳眸子一轉,那如暴雨傾瀉一般的劍氣剎那間砸下,卻不是倒地等死的老人,而是一側的殘垣斷壁。
聲勢浩大,仿佛天塌地陷,煙塵滾滾,拼了命地往兩側逃逸。
不待塵埃落定,瓦礫被觸動的聲音一步一步傳來,那漫天土塵中,竟走出一個白衣女子,身姿纖弱,模樣秀巧凄憐。
一眼看去,好像是個性格柔弱,飽受疾苦的良家女子,若不是這女子毫發(fā)無損,甚至衣不沾塵的話。
王琳微微斂目,步伐輕移,將馮溟沐擋在身后。
“想必你就是玉劍宗的王琳長老了,在這種地方遇見,真是幸會啊?!卑滓屡勇曇糨p細婉轉,如同清清細流蜿蜒而過,讓人忍不住想靜下聆聽。
“此次探索焚妖域,詭家倒是下了不少心思。”王琳雖至始至終面不改色,眼底的凝重卻越發(fā)積厚。
白衣女子略有興趣地道:“哦?此話怎講?你我素未謀面,你就這么肯定我是詭家的人?”
“雖不曾謀面,卻早有耳聞。傳聞詭家有個‘披霜白狐’,不僅自身修為高深莫測,詭術造詣也是得天獨厚。死在其手上的修士之中,甚至有已達十樓境的煉體武修?!蓖趿昭哉Z停頓之間,薄唇微動,身后的馮溟沐領命,不動聲色地后撤離去。
對于馮溟沐的離開,白衣女子似乎根本不關心,仿佛絲毫沒察覺一般,輕笑道:“傳得這么神,好像誰親眼見過一樣?!?p> 周遭的空氣突然變得沉滯,一如王琳的心神。
“見過的人,只怕都死在她手上了?!?p> 白衣女子那雙狹長眸子中閃動著不明意味的詭光,“你怕她?或者說,你怕今天也是如此下場?”
王琳冷哼一聲,手中長劍直指白衣女子,“你大可一試。”
白衣女子目光轉向遠方,悠悠道:“玉劍宗近些年是不是藏鋒太過了?是真的宗門衰落,還是在等一個時機?”說著,她的目光再次轉到王琳臉上。
遠處的喧鬧似乎越來熱烈,不知是人潮在往這個方向奔流而來,還是節(jié)日到了最重要的時刻,呼聲已響徹天際。
片刻的沉默,明明王琳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她卻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答案,嘴角笑意更深。
王琳突然感到非常煩躁,胸口郁沉。
哪怕面前這個女人是詭家“披霜白狐”,修為高深莫測,手段詭奇,自己并無多少勝算,可這劍,若是能從她蒼白的脖頸上劃過,那么自己胸中這口郁氣,估計也能隨同她的鮮血一并噴薄而出……
要打嗎?
況且這個女人似乎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如果今日能將她斬殺在此,那么宗門暗中進行的事也能得以繼續(xù)隱秘下去……
動手吧!
況且本宗長老余無憂被詭家之人所殘害,自己今日同樣殺他詭家一個人,即是報仇雪恨,也是揚宗門之威名,反正詭家于天下已是人人得而誅之……
握劍的手又緊了幾分,王琳只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從體內升騰而起,要將渾身的血煮沸蒸發(fā),從頭頂噴薄而出一般。
鏘!附近的巷子里突然傳來一聲鑼響,如同一道閃電撕開彌漫的積云,為世間帶來一瞬的明亮。
王琳驟然驚醒,只是一劍,密集的劍氣洶涌而至,白衣女子所站之處連連炸開,土石飛濺,好似下了一場暴雨。
雨勢片刻而止,白衣女子身前赫然站著一具高大身影,身體各處皆有深傷,他卻如同無感木人,毫無知覺。
十樓境武修!
白衣女子從其身后走出,看了一眼已沒了王琳蹤跡的地方,又看向鑼聲傳來的方向,雙目微斂,更顯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