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淘氣
滿地清輝,一輪明月掛在墨藍色的夜空中。
奴才們撤去洗浴的熱水。
出來之后,四阿哥只穿了一身素白的單衣。
他沒往后院去,也沒有傳后院的任何女子。
只打算獨自一人在這書房。
在桌案前坐下,四阿哥被奴才伺候著披上外袍,剛剛翻看了幾卷文冊,忽然抬起了一雙幽深狹長的眸子,淡聲道:“拿出去?!?p> 蘇培盛怔了一下,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順著主子爺?shù)囊暰€掃過去。
等到落到那香爐上的時候,蘇培盛明白了。
四爺不喜歡屋子里這熏香的味道呢。
蘇培盛趕緊把那尊梅花香爐給抱到了門口,一邊交給了守在外面的小太監(jiān),一邊心中嘖嘖稱奇。
前院書房里,之前一直燃的都是這種熏香。
四爺雖然沒說過喜歡,但也從來沒見他多厭煩。
怎么忽然就不對胃口了呢?
不過眼下不是琢磨這種小事兒的時候,蘇培盛還有一件事要稟報。
“四爺?!?p> 趁著四阿哥喝茶的時候,蘇培盛小聲道:“那件事……奴才無能,沒查出什么來?!?p> 他指的是侍妾顧氏從小樓上摔下來,摔傻了腦袋的事。
四阿哥放下茶盞,倒也沒說什么。
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結果。
這件事是他人不在府里的時候發(fā)生的,何況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
再加上一個和稀泥的福晉,就算有什么痕跡,這時候也都消失殆盡了。
“不過……”蘇培盛欲言又止。
“說。”四阿哥抬眼望著他。
他的面容是清冷的,就連聲音聽起來也是冷的。
蘇培盛不敢聲音大,湊過去用氣音說了幾句。
說完了,他卻沒立即退后,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阿哥面上的神情。
眼看著四阿哥的眸色微有變換,蘇培盛賠笑著,輕聲細語地道:“爺千萬不要動怒……”
他只說了這么一句,四阿哥的語氣忽然就冷戾了幾分:“你如何看出來爺動怒?”
蘇培盛心頭一緊,趕緊就跪了下來,又“啪!”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后背上出了一層涼汗:“是奴才糊涂了,奴才方才見爺沒吭聲,才以為……”
他突然想起來:自從先皇后去世之后,四阿哥的性子便成了如此。
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心事從來不喜歡讓人知道。
哪怕是心腹。
在主子身邊,聰明是好事。
但太聰明就不是了。
……
“起來吧?!彼陌⒏绲氐馈?p> 放下筆,燈火下四阿哥俊美的面龐輪廓被勾勒得有些朦朧。
他淡漠地道:“賀氏當真傻了?”
蘇培盛尷尬地笑著提醒:“是顧姑娘,姓顧,四爺?!?p> 得!爺把人家姓氏都記錯了。
不過這也不奇怪,四爺?shù)男乃紡膩砭筒环旁谀信樯稀?p> 這幾年,蘇培盛陪在四爺身邊,看得清清楚楚。
哪怕是對于嫡妻福晉,也不過是尊重有余,憐愛不足。
蘇培盛想:四爺之所以讓查一查顧侍妾這件事,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厭惡后宅里出了這樣不清不楚的事兒。
“奴才聽說了:顧姑娘清醒的時候還算是好的——能認人,也能說上幾句話;就是犯糊涂的時候容易拉著身邊人淘氣?!?p> 蘇培盛斟酌著道。
四阿哥本來也就是隨意聽聽的,聽到這里,倒覺得有些意思:“淘氣?”
蘇培盛有意說得夸張些湊趣:“聽說前陣子顧姑娘最喜歡趴在花園地上捉螞蟻,一捉便是大半天;若不是婢女老媽媽們攔著求著,還要下池撈魚,上樹捉鳥呢……”
四阿哥眼眸未抬,只是抬手示意,讓蘇培盛退下去了。
半夜,書房里的燈火終于熄滅了下去。
直到伺候主子爺躺下了,蘇培盛才終于可以歇息。
事實上,從四阿哥剛剛進尚書房沒幾年的時候,他就保持了這樣的作息,將心思都放在了文韜武略上。
盡管身在富貴鄉(xiāng),可四阿哥從來沒有過宗室里年齡相仿的年少子弟們的憊懶。
有時候,蘇培盛想到四阿哥還如此年輕,便已經(jīng)有這樣的心性和毅力,也不由得不佩服。
他一步一步的退到了屋外。
階下月涼如水。
……
沁秋齋里。
同樣的月光也從窗格子之間投射了進來。
顧幺幺躺在自己的床上,想著剛才好不容易才把邊格格給拉住了。
邊格格想讓福晉為她主持公道——這發(fā)心是好的。
但太天真了。
畢竟顧幺幺現(xiàn)在是全府上下公認的傻子。
一個傻子嘴里隨口嚷嚷的幾句話,轉眼就能被人條條辯駁回去。
又有幾分分量?
更何況,如果福晉真的有意徹查此事的話,也早就查了。
哪里會等到今天?
顧幺幺想:福晉本來就是想把這件事給按下來的。
眼下,就算她跟著邊格格去找福晉主持公道,福晉多半也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真的去找福晉,還會有一種更糟糕的可能。
那就是:無論兇手是誰,只要見到這事兒又有再一次被復查的可能,難免會狗急跳墻。
那時候,顧幺幺的處境只會更兇險。
不知想了多久,顧幺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只覺得濃濃的困意襲來。
在柔軟的床鋪上,顧幺幺做了個夢,夢見了自己循著眼前的亮光,茫茫然地走進了一間屋子。
令她大吃一驚的是:這居然是一間調香室!
屋子四壁都是原料柜,瓶瓶罐罐按照醇、醛、酮分類放置。
屋子中間還有一張調香臺,簡直和穿越之前,學校里的調香室一模一樣。
顧幺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這是……空間?
……
長夜漫漫。
天還黑著,窗外就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畢竟是夏天里,沒過多久,這雨就下的越來越大了——豆一般大小的雨珠子澆在窗戶上,發(fā)發(fā)出砰砰的響聲。
四阿哥掃了一眼書房里的西洋鐘——時辰其實已經(jīng)不早了,但是因為是陰雨天,天光一點都沒有亮起來的意思。
更悶熱了。
早膳早就已經(jīng)擺好了,書房正中央擺著銅鼎,內里放著從冷庫領來的冰塊,裊裊的散發(fā)著寒氣。
蘇培盛一邊伺候著四阿哥用早膳,一邊看著小太監(jiān)們正在收拾一會兒跟隨四阿哥進宮要備的東西。
香爐里的香也已經(jīng)換了,在蘇培盛的授意下,換成了淡淡的沉水香。
這是早些年四阿哥還住在宮里的時候,先皇后殿中常年燃燒著的類型。
或許不出彩,但絕對不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