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本想繼續(xù)聊下去,問問這附近的土質(zhì)和光照條件怎么樣,卻看見老倉頭那雙渾濁的雙眼里透著一股子說不上的悲哀,只好轉(zhuǎn)過身,望著河對岸,遠處不少寶可夢和人類正一起種樹,男人默默吸著煙,不去打擾老倉頭的思緒。
“后生,不好意思啊,能再給我這老頭一根嗎,你這煙味道確實不錯,就是勁太小了,還沒提上神呢就沒了?!?p> “啊,行?!?p> 男人回過頭,又掏了兩支煙出來,一根遞給老倉頭,一根別在自己耳朵后面,老倉頭比他抽的快的多,自己的那根連一半都沒抽完。
“那個,請問這片荒地有什么野生寶可夢出沒嗎?”
男人正準(zhǔn)備給老倉頭點煙,卻聽見后面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扭過頭,一個紅衣少年正在后面站著,正是岳川,星火蝠和巖靈猴跟在他身后。
“寶可夢?上個星期倒是見到過一只地鼠來過我這地里,我給趕走了,其他的荒地我就不清楚了,不過這些荒地都快荒了一年了,估摸著應(yīng)該有些野生寶可夢吧,可惜過兩天這邊也要推平了,娃娃你要是想捉寶可夢可得抓緊了?!?p> “這樣嗎?!痹来粗矍暗幕牡厝粲兴肌?p> “你是要去挑戰(zhàn)白瀧道館吧?”
“嗯,對的?!?p> 岳川看著眼前向自己發(fā)問的中年男人,利落的黑色短發(fā),身材魁梧,給人一種干練的感覺,同時透露著一股令人親近的氣質(zhì),只是那臉太過普通,什么特點也沒有,要是去合眾的寶可夢好萊塢肯定是個出色的龍?zhí)籽輪T。
“一看你這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個新人訓(xùn)練家,不過憑你這兩只寶可夢上來就去挑戰(zhàn)白瀧道館肯定要吃虧的啊,屬性上被克制的死死的?!?p> “嘿嘿,所以這不是想過來瞧瞧能不能碰到只草系寶可夢嘛?!?p> “草系的話,上個月倒是見過一只,叫什么來著,美麗花好像是,我孫女以前特別喜歡,好像是那塊地吧,不知道現(xiàn)在還在不在?!?p> 老倉頭伸手指了指右邊的荒地,岳川順著望去,密密麻麻的雜草足有半人高。
“美麗花?我記得在中州好像連走路草都沒有分布的來著?!敝心昴腥寺犂蟼}頭說見到美麗花有些驚訝。
“可能是別的地區(qū)過來的吧,自從徹底開放過后外來的寶可夢就越來越多了,前面村子里有個戲班,還帶著只踏冰人偶呢?!?p> “是嗎,那小伙子你覺得開放過后中州有沒有變好?”聽見岳川的回答,中年男人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嗯?啊,我覺得變好了吧,能看到寶可塢的電影,訓(xùn)練家們能拿到津貼,也開始有華麗大賽舉辦了,有時候還能見到其他地區(qū)的寶可夢,家里長輩說過,這都是以前沒有的?!?p> 岳川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摸不著頭腦,但姑且應(yīng)了回去。
“這樣嗎?”
那中年男人聽了岳川的話似乎心情變得很不錯,嘴角都不自覺的上揚起來。
“謝謝啊,那我先去那邊看看?!?p> 岳川得到情報也不耽擱,帶著星火蝠和巖靈猴就去了右邊的荒地里,一頭鉆進那半人高的雜草中。
“是個好娃娃啊,要是我孫女還在的話應(yīng)該和她差不多大了?!?p> 老倉頭望著岳川的背影感嘆道。
“哪個,難道您的意思是您孫女不在了嗎?”
“嗯,一堆無聊的事罷了,你要是不嫌老頭我絮叨的話……”
“行,我不急,要是您覺得可以和我說的話?!?p> “沒事,早就看開了?!?p> 原本還時不時望向?qū)Π兜闹心昴腥艘幌伦訉W⒌乜聪蚶蟼}頭,剛剛上揚的嘴角也彎了下去,準(zhǔn)備聽老倉頭的故事。
“我和我那老婆子認識的晚,先王剛剛登基的時候才結(jié)婚,等我快四十的時候才有了我那寶貝女兒。”
“日子過的很快,這地里的麥子收了又種,種了又收,一晃眼她就12歲了,和我們兩口子吵著要去旅行,可這邊都是麥田,人來人往的,半年都見不到一只野生寶可夢,那時候也沒有什么聯(lián)盟,所以她連個初始寶可夢都沒有?!?p> “可她還是吵著要去旅行,我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萬一她要是在外面遇見什么危險怎么辦,那些野生寶可夢們可不是吃素的,萬一路上遇上個惡霸寶可夢怎么辦?沒辦法,我只好把老倉頭借給她,雖然老倉頭只會耕地這一個招式,但至少身材高大,能唬人,也能當(dāng)個代步?!?p> 老倉頭說的特別慢,時不時還停頓一會,眼神飄向遠方,思緒則飄回了過去。
“她是12歲那年清明出的門,第三年的寒露回的家,三年啊,從來沒有回來過,只是時不時的寄來些信,我和老婆子每天下地前都要到村口的郵差那問一句,有沒有我家女兒的信。”
“寒露那天往前三個月,我們都沒有收到過她的信,最近的一封只說她還是沒能捉到新的寶可夢,準(zhǔn)備去翠谷市碰碰運氣,可是那封信到了村里不久,接著就傳來了翠谷那邊又地震了的消息?!?p> 老倉頭深深吸了口煙,將煙灰點到一旁的地上。
“那段日子我和老婆子去郵差那是一天三四趟,就為了看看有沒有什么新的消息,那個急的啊,就怕她真的回不來了,天天是飯也吃不下去,覺也睡不好,結(jié)果信沒等來,女兒卻先回來了,除了老倉頭,他還帶回來一個小伙子。”
“這個小伙子后來就是我的女婿了,他是個孤兒,家人們都在那次地震中走了,他和我女兒是怎么遇見,怎么相愛的我也記不太清了,那時候我只覺得女兒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p> “他倆很快就結(jié)了婚,在白水縣城里找了工作,還給我們兩口子生了一個孫女,我給起的名,叫喜兒?!?p> “三年前,我那女婿帶著喜兒來看我倆,那天是老頭子我的生日,說來可笑,一大家子只有我孫女記著我的生日,專程過來給我送這個鐵盒當(dāng)禮物?!?p> 老倉頭看了看手邊的黃色鐵盒,滿是老繭的手在上面摩挲著。
“那天晚上雨下的特別大,明明天氣預(yù)報說根本沒有雨,可我那女婿第二天還有工作,就把孫女留下自己一個人回白水縣去了,怎么留都沒留住,那天就是白水河發(fā)洪水的日子,我那女婿一去就不復(fù)返了?!?p> “那您女兒呢?”
岳川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從荒地里出來了,站在老倉頭和中年男人的背后聽著老倉頭的故事了,一身的雜草都沒清理掉,看樣子是一無所獲。
“生喜兒過后沒多久就走了,醫(yī)生說是得了什么病,當(dāng)初懷孕的時候就有了,但是如果想治療的話,孩子就得先打了,那時候她跟誰都沒說,等到喜兒出生后,我們才知道,大概過了一年吧,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病情惡化,走了?!?p> 老倉頭用手腕擦了擦眼角,又接著說。
“女兒走了過后,女婿想把我這兩口子接到白水縣城去,我只去了一個星期,就坐立不安,我難受啊,手里摸不到鋤頭,看不到這地里的麥苗,每天除了陪孫女玩就什么也干不了了,心里全都是地里的莊稼怎么樣了,雜草怎么辦,灌溉怎么辦?而且那屋子里滿是我女兒的痕跡,我受不了啊?!?p> “第二個星期我就和老婆子回了倉莊,每次想喜兒的時候,或者喜兒想我倆的時候才會互相去各自家里住兩天,可怎么也沒想到,就是因為這么兩頭跑,女婿也走了,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無父無母,是把我倆當(dāng)成了親父母來對待的啊,我倆也不覺的他是女婿,都當(dāng)兒子看?!?p> “洪水過后第二年,因為我那孫女天生肺就不好,老婆子想搬到縣城去,那里離醫(yī)院近,可我舍不得這塊地,而且那時候我還想著萬一有個什么事,騎上老倉頭趕到醫(yī)院不是簡簡單單,我那時候真傻啊,搬家的事就這么撂下了?!?p> 老倉頭手里的煙早就燃盡,可他卻根本沒注意到。
“那天晚上也是反常的下雨,根本一點征兆都沒有,天氣預(yù)報又錯了,喜兒突然犯了肺病,后來才知道是什么肺炎,我騎著老倉頭,懷里抱著喜兒,拼命往縣城趕啊,趕啊,趕啊?!?p> “我從來沒有覺得那條白水河離倉莊這么遠,怎么趕也看不到白水縣的城墻,只能看到天上有兩只寶可夢在不停飛,看著像七夕青鳥,可羽毛卻是黑的,其中一只身體竟然是金色的,第二天老婆子趕到縣城醫(yī)院的時候人已經(jīng)不在了,我當(dāng)時坐在醫(yī)院門口發(fā)著呆,腦子里除了喜兒就是昨晚上遇見的那兩只七夕青鳥,手里拿著醫(yī)生開的死亡證明,那張薄薄的白紙,蓋著紅章,已經(jīng)是我拿到的第三張了?!?p> “我坐在那,想哭也哭不出來,這個家又變得只剩我和老婆子還有老倉頭了?!?p> “第三年,老婆子也走了,只剩下我和他,還有這片地,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開始,除了我多拿到了四張死亡證明,地里多了四座墳?!?p> “看到那四座墳了嗎,那里埋著我家里的所有人?!?p> “我這一輩子啊,只會種地,他也一樣,只會耕地這一個招式,和咱一樣只會種地?!?p> 老倉頭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黃土,朝正在小河旁喝水的重泥挽馬喊了一聲,重泥挽馬慢悠悠地走過來,老倉頭也不急,同樣慢悠悠地等著,直到重泥挽馬來到身邊,才又扛起了鋤頭,將旱煙塞回袋子里,慢悠悠地下地去了。
聽完老倉頭的敘述,中年男人和岳川陷入沉默中,久久不語。
等到老倉頭再回到田埂上休息時,已是晌午,中年男人和岳川早已離開,但那男人倒是留下了包香煙。
老倉頭從煙盒里拿出一顆,慢慢的吸著,望著地里的墳,就感覺老婆子、女兒、女婿還有喜兒在陪著他,剛才他沒跟那個后生和娃娃說,也從來沒有和村里的人說過,這才是他每天下地的原因。
……
累了一天的老倉頭感覺到腰背的酸痛,滿是老繭的手也有些僵硬,回到田埂上直接坐下,不斷敲擊著后背,等著僵硬了的筋骨舒緩下來,重泥挽馬也歇在一旁,兩個老倉頭的腳上都沾滿了泥土,像是和這片田地融為了一體。
這是他們最后一次下地了,明天樹果商的車子就要開過來做準(zhǔn)備,后天動工,這片地里的麥子再也等不到成熟的時候了,這里會變成一片蘋野果園,但老倉頭感覺自己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也許到時候葬在這片地里的自己會化作果樹的養(yǎng)分結(jié)成蘋野果,然后被不知哪個寶可夢吃下吧。
太陽已經(jīng)西斜,河那邊干活的人和寶可夢早就離開,一時間這附近只剩下兩個老倉頭,老倉頭從重泥挽馬那拿來火柴,點了一根中年男人留下的煙,走到河邊的一顆樹旁,重泥挽馬也跟過來,兩個老倉頭就這么安靜的站在一起不斷環(huán)顧著四周,河對岸的平地,剛剛種上的果樹,河這邊的麥地,荒地,石橋,老倉頭一根煙接著一根,都沒再劃過第二根火柴,直到男人留下的煙抽完,太陽完全落下,才慢悠悠的回到大路上,和重泥挽馬一塊回村去了。
而老倉頭身后的天空中,兩只寶可夢正從白水縣城的方向飛來,一只金色,一只藍色,身上都披著如同烏云一般的黑色羽毛,他們身后,一大片烏云正朝著倉莊不斷壓來。
村口戲臺上,一個老生正咿咿呀呀唱著,是他們戲班自己排的新戲,說的是一個老人一生的故事,此時故事已經(jīng)來到了老人生命的最后,也是最高潮的部分,
老朽我呀~七十有四,
不羨那城里的日子,
哪怕他就在那河對岸,
我也不會離開這兒,
地里還有莊稼要照顧,
死了就埋在這地里,
不用誰來祭奠老朽我。
一曲唱罷,臺下一片叫好,那踏冰人偶托著一個盤子在人群中穿行,臺下的觀眾們不時往里放著賞錢、樹果。
“落日墟頭人已散,獨留煙樹送黃昏?!?p> 之前給老倉頭遞煙的中年男人也在,像是突然有了詩意,念起詩來。
他周圍都是之前河對岸種果樹的果農(nóng),想來應(yīng)該是問到了之前想問老倉頭但沒問出口的問題。
岳川和懷梅站在一塊,認真看著戲,星火蝠抱著巖靈猴飛到人群上空,享受著最好的位置,洛托姆之前就和戲班的人打成一片,給他留了個最前面的位置。
老倉頭和重泥挽馬靜靜地看著這出《白水詞》直到結(jié)束,待到下一出戲開唱才緩過神來,轉(zhuǎn)過身子牽著重泥挽馬慢慢回到自家空無一人的宅子。
老倉頭將重泥挽馬送到馬廄,看著累了一天的重泥挽馬睡著才離開。
回到里屋,洗漱完畢,老倉頭從老舊的大柜子里翻出一個鐵盒,里面裝著賣地的錢和一張泛黃的全家福,重泥挽馬站在正中央,還沒滿周歲的孫女騎在重泥挽馬身上,老倉頭和妻子坐在兩邊,女兒和女婿分別站在兩人身后,全家福上的人和寶可夢全都笑的那么開心。
老倉頭看著照片久久不語,將全家福收到上衣的內(nèi)口袋里,緊貼心口,再把鐵盒蓋上,收回柜子里,然后躺倒在床上,捂著心口,哼著剛才在戲臺那聽來的《白水詞》的調(diào)子睡去了。
戲臺這邊,不知為何突然下起了雨,臺下的觀眾只好四下而散,但臺上的戲還是沒有停,幾個戲子對著下著雨的無人的臺下依舊賣力的唱著,戲班主滿臉疑惑著看著這雨,天氣預(yù)報明明說沒有雨的。
岳川懷梅正巧和之前的中年男人在一塊躲雨,岳川抬著頭望著剛剛還月明星稀的夜空,此時已經(jīng)被滾滾烏云填滿,一金一藍,兩道身影正在烏云中翻騰飛舞,那是兩只七夕青鳥,卻身披和周圍烏云一般的黑色羽毛,那金色七夕青鳥的黑羽上還不斷閃著電光。
岳川一旁的中年男人同樣注意到了這兩只寶可夢,并認出了他們。
他們正是中州登記在案的惡霸寶可夢。
代號049、050
“雷云”
“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