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被牽引著緩緩行駛在京城最為繁華的街道,坐在施易青身邊的因修好奇的挑開車簾向外面張望著,被剪流瞧見好一頓呵斥道:“因修,你可如此莽撞?這里雖是天子腳下,可也是鬧市,若是被旁人瞧見小姐的容貌,可不是毀了小姐的清譽(yù)?還不趕快放下來!”
平白無故被呵斥一頓的因修心中雖是不滿,可當(dāng)著施易青的面兒也不敢發(fā)作爭吵,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收了手,老老實(shí)實(shí)的端坐在一側(cè)不敢再動旁的東西了。
一旁的徐嬤嬤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頭,轉(zhuǎn)眸瞧見因修一臉的不痛快,暗自嘆息了一聲緩和著氣氛道:“罷了,剪流,我知道你這也是為了小姐好,可是因修也不過是個孩子,有些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你也就不要再責(zé)罵了?!?p> 說著,她瞧了眼閉目假寐的施易青,心中略感覺到有些怪異,似乎有一種眼前這個孩子不再是自己教養(yǎng)的那個單純活潑的孩子了,現(xiàn)如今竟有種瞧不透的錯覺。
徐嬤嬤降低了聲音緩道:“雖說咱們相處并不長久,可如今你們兩個到底還是隨著四小姐的丫環(huán),在旁人看來,你我三人俱是小姐的心腹,這是如何都更改不得的。如今咱們主仆四人進(jìn)了京來,這繁華之地是非最多,想要保住你我的性命,只有團(tuán)結(jié)在一起才可以,若還是像現(xiàn)在這樣你爭我吵,亂作一團(tuán),怕是還未等到別人出手打殺你我,你我就會死于自己人手中的。因修,剪流,你二人懂我的意思嗎?”
剪流肅容著點(diǎn)頭應(yīng)道:“嬤嬤,你不需多說,剪流自是懂你的意思。自從被指給小姐的那天開始,剪流就已經(jīng)是小姐的人了,自是會以小姐為重?!?p> 一旁的因修神色有些怔愣的瞧了瞧這個,又望了望那個,待反應(yīng)過來以后,神情有些倉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禁不住的白了臉色啞聲說道:“因修自然是小姐的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正閉目養(yǎng)神的施易青聽見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未曾張開眼睛緩聲說道:“這又不是拜碼頭,你們兩個人無需如此驚慌失措,嬤嬤你也是的,何須弄得跟上戰(zhàn)場似的有去無回。剪流,因修,不管你們兩個人之前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跟著我,是自愿的也好,被強(qiáng)迫的也罷,既然跟著我了,那就是我施易青的人,但愿今后你們做事的時候,記住我今天說過的話,想想后果就是了?!?p> 徐嬤嬤微展眉頭,僵硬著臉頰試圖放松的笑一笑,卻撐起一個尷尬的笑容來:“小姐,把你給吵醒了?放心,一會兒就到施家了,很快的?!?p> 施易青睜開眼睛望向眼前的徐嬤嬤,唇角勾起的一抹笑容在臉頰上迅速的綻放開來,卻被冰凍在眼底:“嬤嬤不要再寬慰我了,想來這條路絕對不是回施家最好的一條路,若是還按照這樣的走法,只怕天黑都無法抵達(dá)身處西隅一角的尚書府。”
徐嬤嬤聽見這話怔了怔,眸色透露著不加掩飾的詫然,緊聲說道:“小姐,這話不可亂說的!你年幼離京時,三老爺還未成為吏部尚書,現(xiàn)如今過去多年,你是如何得知尚書府的的位置?這話斷然不可再說,若是落入有心人耳中,只怕會以訛傳訛的!”
施易青抬眸瞧見徐嬤嬤慌亂顫抖的左手,那是她多年的習(xí)慣,但凡遇上點(diǎn)讓她驚慌失措的事情,她便會如此。施易青輕吐出一口氣來,不再說話,復(fù)又閉上眼眸依著軟枕假寐著。
猶記得前世的她自靜心禪院被接回京城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略有些陰霾的天氣,馬夫受了高茂的指使,牽著馬匹在京城最為繁華的大街上繞了三圈才轉(zhuǎn)回施家,直到后來施易青才知道,自她從靜心禪院出來回轉(zhuǎn)京城,再到京城施家,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下馬威,一個再明顯不過的警告。奈何當(dāng)時的她一心單純,就算依著馬車?yán)锏能浾硪彩亲⒉话?,連徐嬤嬤的話都不肯聽,更別說好好對待隨身伺候的因修剪流兩個人,直到多年以后,她們兩個人相繼背叛了她,思及緣由,莫不是當(dāng)年進(jìn)京時種下的惡果。
馬車終還是在天黑之前繞過施府正門,停靠在角門邊,因修喚醒了假寐的施易青,仔細(xì)整理好衣帽,這才攙扶著她步下了馬車,順著前來迎接的媽媽指引,步步謹(jǐn)慎的往角門旁的一輛軟轎上行去。
施易青端著小姐的架勢步走蓮花上了軟轎,著粗布衣裳的轎夫?qū)⑥I子停靠在里層角門旁,待換過軟轎后,又被人抬著往府中后花園角門去了。等到軟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耐?吭诤蠡▓@的的角門口,一雙素凈的雙手挑開轎簾迎著施易青步下了軟轎。
兩列著靛藍(lán)色細(xì)布衣裙的丫環(huán)自角門迎了出來,當(dāng)先一位著官綠色比甲的婦人滿臉堆笑的躍出人群,行到施易青面前俯身行禮:“奴婢見過四小姐,請四小姐安?!?p> 施易青透過重重紗幔垂眸瞧著眼前這人滿臉虛假的笑容,眼角不自禁的勾芡了一絲譏諷,嗓音卻佯裝稚嫩的說道:“媽媽不必如此多禮,快快起來便是?!?p> 那婦人微微直了腰板,瞧著施易青雖是穿著不俗,倒也瞧得出她周身透露的那股窮酸樣,知道從她這里拿不到什么銀子,臉上的笑容便褪了三分,不冷不熱的持著禮節(jié)俯身說道:“老夫人跟三位夫人正在悅客廳等待四小姐,四小姐請隨奴婢前往吧?!?p> 施易青做足了卑微的樣子,緊隨在那婦人身后往后花園正屋正房悅客廳前去了。緩步行在百花叢中,施易青只覺得恍如隔世,眸光微閃,她透過昏暗的視線隱約瞧見遠(yuǎn)處一道卑微的身影小心謹(jǐn)慎的隨著下人往花園深處去了,待要仔細(xì)去瞧,施易青這才驚覺,那不是旁人,正是前世的自己。
她還深深記得,前世的自己在夜色中瞧見施府的富麗堂皇,臉上遮不住的坐立不安與卑微討好,當(dāng)時的施易青怕極了再被施家拋棄回到鄉(xiāng)下的命運(yùn),她緊握住眼前的這根救命稻草不放,拼了命的討好所有的人,完全不顧自己小姐的身份地位。
那個時候的施易青就是在這樣卑微渺小的前提背景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拜見府中三夫人,楊戀香上下的打量了她一眼,面上露出的笑容很是溫和,抬手指著她對身后的嬤嬤說道:“瞧著這孩子就是個有福相的,想來老夫人也是會喜歡,你先帶她下去換身衣服,明日一早去拜見過老夫人吧?!?p> 當(dāng)時的她本是怯懦不安,聽到這話自然是心生感激之情,一個小小的庶女,更是自出生以來便被說成是個煞星,又是應(yīng)在了二月,若不是她開恩,父親如何還能夠記得被他驅(qū)逐遺忘的女兒?可惜,當(dāng)年的她卻沒有看懂楊戀香眼底的輕蔑與不屑。
前世的她自小便被流放在外,到最后即便是入了靜心禪院成了佛門俗家弟子,也只有砍柴燒水的份兒,就算是有徐嬤嬤偷偷拿了古書來教她認(rèn)了幾個字,到最后也是成為個只會讀不會寫的睜眼瞎,正兒八經(jīng)的鄉(xiāng)下野丫頭。
一個吏部尚書的女兒,居然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野丫頭,傳出去只會讓人笑掉大牙。如今想來,當(dāng)年的李熾雖然隨著主戰(zhàn)而受到先皇的親睞,說到底還是個勢單力薄的皇子,沒有母族外戚的力量,除了能夠依附在太子李煊的身后做出點(diǎn)成績外,想要先皇重視他也難,若不是他殺父戮弟,只怕如今到死也不過是個卑微的親王身份。
當(dāng)年的施敬然雖然看中了李熾的野心,李熾也急需一個有實(shí)力的外戚幫助,在兩人狼狽為奸的前提條件下,聯(lián)姻是最好不過的。奈何備受到李熾矚目的施旋新瞧不上默默無聞的李熾,死活不肯嫁,兩頭為難的施敬然又不好駁了李熾的面兒,故而選擇將不受重視的庶女以卑微的妾室身份塞進(jìn)去,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只是誰都沒有想到,默默無聞的李熾會成為皇上,她施易青一個小小庶女,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
一朝榮耀封后,那是天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愿望,卻鮮少有人愿意知曉,登上那表面上看似繁華的皇后之位意味著,她施易青是踩過累累白骨,趟過由鮮血匯聚而成的河流,一步一驚心的走到巔峰。她以為往后的日子再也不需小心謹(jǐn)慎的活著,也不用每日里警惕著會不會有陷阱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以為好日子就這樣順理成章的降落在她的身上,殊不知,前世她最為信任的三姐,施旋新會突然出現(xiàn)奪走她兒子的性命,更是害的她被李熾挑斷手筋,打斷雙腳,扔在冷宮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