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施易青按照慣例前往老夫人的春暉堂請安,只聽端坐下首的大夫人瞧著她笑道:“瞧瞧,果真是老夫人調(diào)教出來的人,越發(fā)出落的大方得體,像是個見過世面的大家小姐,一點(diǎn)也不想是從鄉(xiāng)下回來的?!?p> 大夫人這話暗藏嘲諷,施易青知道,這是大夫人有意嘲弄三房,卻只能拿她說話,出出這口惡氣。
施易青垂下冷淡的眼眸,俯身給各位夫人拜過,便退到一旁,對大夫人的話倒不是很在意。前一世的她可曾聽到過比著還要讓她難堪一百遍的話呢,如今左不過是兩個夫人爭吵,禍及她這個無辜之人罷了,不痛不癢的,當(dāng)真不用太過在意。
豈知,那說者無心,聽者倒是有意,端坐其上的老夫人頭一個先不樂意,埋怨大夫人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明里暗里點(diǎn)名著施易青是個二月出生的煞星,應(yīng)著之前被人陷害的事情,再一次提及原先那個話題,暗道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克死了施家一家。
有敏感之人,瞧出來老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俱是漠然旁觀,等著看大房的笑話,受到老夫人的責(zé)罵。立在大夫人身后的施則倩瞧著自己的母親還在因?yàn)樽约赫剂巳康目陬^便宜,而得意洋洋的笑著,心下急切,忙斂眉笑道:“母親,雖說青兒妹妹是因?yàn)樯眢w原因而被送往鄉(xiāng)下靜養(yǎng)多年,不曾受到祖母的管教,可骨子里到底還是留著施家的血脈,是施家正兒八經(jīng)的小姐,又不是鄉(xiāng)下來的野丫頭,自然是懂得點(diǎn)禮儀的。如今青兒妹妹回轉(zhuǎn)家中,在祖母身邊伺候,也不需要祖母來管教什么,僅憑著在祖母身邊的耳濡目染,就能夠如此儀態(tài)端莊,當(dāng)真讓人羨慕呢?!?p> 三夫人楊氏抬眸注意到老夫人臉色不自禁的喜色,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附和道:“倩兒這個丫頭說的當(dāng)真是極好的,我一直都在跟新兒她們幾個說,你們要多學(xué)學(xué)倩兒,這張小嘴,多甜吶!”
大夫人自知自己說錯了話,有心與她分辨,礙著剛才失態(tài),自己在老夫人面前已經(jīng)失去了寵信,只好忍了又忍,勉強(qiáng)將心口的不忿咽了回去。
隨在大夫人身后的施則倩瞧著自己母親吃了虧,又聽著三夫人這明褒暗諷的話,心胸狹窄的她早就被氣炸了,表面上卻少不得要嬌澀害羞一番,笑著回道:“三嬸這話倒是倩兒無地自容了,要說起能言會道,倩兒哪里比得上悠兒妹妹呀?”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紛紛變了臉色,俱是知情的人,如何不曉得施則倩這是借著前些日子發(fā)生的那件下毒事件,明著為難施云悠,暗著看三夫人的笑話。
施易青立在一旁垂下的眼睫詫然著抬起,望向施則倩,轉(zhuǎn)眸又去瞧一臉平靜淡然的施云盈,旋即恢復(fù)到之前置身事外的漠然,暗自瞧著這場事態(tài)會朝著怎么個方向發(fā)展下去。
端坐上方的老夫人率先不高興了起來,沉聲說道:“倩兒,你這話以后就不要再說了,你三嬸已經(jīng)在查找著幕后的主謀,想來過些時日就能夠給你跟青兒一個準(zhǔn)確的答復(fù)。”
被點(diǎn)名的三夫人持著巾帕,遮擋住嘴角那抹復(fù)雜而又尷尬的笑容,在老夫人的再三追問下,只好敷衍著說道:“老夫人說的極是,我定會尋到幕后的主謀,讓青兒跟倩兒滿意?!?p> 坐在施易青身后的施云悠神色不安的扭動著身子,偷偷拿著視線去瞧三夫人楊氏,又見眾人俱是一副看好戲的瞧向這邊來,忙收斂了神情,垂眸坐在圓凳上,靜觀其變。
老夫人神色漠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思忖了一下,喚著施易青上前來,說道:“這些時日,你可曾去瞧過蕭姨娘嗎?”
施易青俯身拜謝,說道:“前些時候,蕭姨娘病重,父親早先就傳過話來,說怕是過了病氣給祖母,不許青兒前去,青兒雖是惦念蕭姨娘,卻也不敢違抗父命,還望祖母體諒。”
老夫人冷哼一聲:“說起來,蕭姨娘會如此,還不是他害的,現(xiàn)在他倒是連親生女兒都不讓人家見了!青兒,此次蕭姨娘被害,本就虛弱的身子越發(fā)不好,想來有你在身邊伺候著,能夠讓她好的快些,我這邊你不用擔(dān)心,有竹息伺候很好?!?p> 她瞧著施易青一臉為難的樣子,沉聲說道:“你父親若是有什么異議,便讓他尋我來,我來跟他說!”
施易青感激著俯身拜謝:“多謝祖母成全?!?p> 老夫人柔了神色,喚來身邊伺候的莫芫,對施易青說道:“前些時候事情太多,總惦念著說要再給你安置個伺候的大丫頭在身邊,一直都忘記了,如今瞧著發(fā)生這么多的事情,都是因?yàn)槟闵磉厸]有個得力的人,才會讓旁人鉆了空子,利用你的人去害旁人。這莫芫是自幼隨在我身邊的,行事穩(wěn)重,正好能夠彌補(bǔ)你院子里人手短缺,也叫她幫著你好好糾一糾你院里的風(fēng)氣?!?p> 她頓了頓,神色有些倦怠的揉了揉眉心,說道:“罷了,天色不早了,你們也都別陪著我這個不中用的人,回去吧。竹息,扶著我上床休息去?!?p> 一旁的施易青穩(wěn)步上前攙扶著老夫人孟氏,與竹息一起陪著老夫人往里間軟榻上行去,細(xì)心伺候著她歇息下,這才帶著莫芫、剪流兩個人回轉(zhuǎn)凝謝堂去了。
守在院子里的徐嬤嬤一早就探聽到老夫人的話,瞧著施易青回轉(zhuǎn)院中來,喜不自禁的迎上前去,說道:“我的好小姐啊,你可總算是回來了。我已經(jīng)把蕭姨娘喜愛吃的零嘴包裹好了,不知道咱們什么時候去?。俊?p> 施易青強(qiáng)忍住的激動與迫切被徐嬤嬤煽動了起來,漸有膨脹的趨勢:“嬤嬤倒是比我還要急切一些。罷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趁著天色還早,咱們陪著蕭姨娘吃了午飯?jiān)倩貋??!?p> 一旁伺候的剪流瞧見有個人影在墻角一閃而過,皺了皺眉頭,并未開口說話。她知道,那是白芷在墻角偷聽,有心警告一番,卻礙著她是三夫人楊氏所賜,不敢隨意處置了她,若是害的流言四起,說小姐是對自己的嫡母心存不滿,才會拿著一個丫頭生氣。只是,她揉著下巴暗道,院子里有這么一個千里眼、順風(fēng)耳,到底不甚方便,留著遲早也是個禍害!
施易青分明瞧見那一閃而過的不是旁人,正是白芷,卻也只做不見,笑著對因修說道:“你還守在院子里吧,有什么事情趕緊讓丫頭來找我。”
那莫芫雖說剛剛隨著小姐過來,可到底是老夫人所賜,小姐將她帶著身邊也是無可厚非。只是這些日子里,小姐做什么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帶著剪流,剪流同自己都是從臨縣過來的,又是一起伺候著小姐,她分明瞧著小姐越發(fā)對她親近,對著自己越發(fā)的疏遠(yuǎn)起來。因修不易察覺的緊了眉頭,心底的警惕與不安越來越明顯,剛要對小姐表現(xiàn)出疑惑,隨后看見施易青眸色平靜的望了過來,心下一跳,頓覺心虛恐慌,忙扯著笑容說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看好院子,等著小姐回來。”
施易青隨在徐嬤嬤的身后,領(lǐng)著兩個丫頭便往新開辟出來給蕭姨娘安心養(yǎng)病的清和院行去。還記得前一世回到府中的她,為了能夠保住自己小姐的身份,討好三夫人楊氏跟施旋新,加之生怕惹得父親生氣,讓三夫人楊氏厭煩,將自己的大好前途就這樣切斷,連生母蕭姨娘的面兒都沒有見到過。
那個時候的施易青整日里想的都是如何能夠出人頭地,卻未曾料到,還未行過及笄之禮的她,突然被施敬然送了出去,還是以侍妾的身份送去給了李熾。那個時候的她,就連拜別過老夫人都不曾,就直接被塞進(jìn)了一頂半舊不新的小轎子里,連夜進(jìn)了三王府的側(cè)門。
在那之后,她在三王府里鉆營,就算回到施家套關(guān)系,也不曾想起過她卑微的生母,蕭姨娘。施易青回憶起那段日子,逐層分析自己的原因,暗道,前世的自己太過看重權(quán)勢地位,因?yàn)樗辉羞^,所以她膨脹起來的欲望較之旁人來的是那樣的迅猛,迅猛到讓她連親情都顧不得,一心想著未來美好的日子。
記得前一世,徐嬤嬤第一次與她產(chǎn)生爭吵,是在蕭姨娘病重而死的消息傳到三王府的時候,恰巧正是李熾的正妃過生辰,那個時候的施易青雖未成為李熾的側(cè)妃,卻也是他身邊得力的人,三王妃按照慣例也是要請來她坐一坐的。生母病死,自己卻要笑語嫣然,不能讓旁人瞧出半點(diǎn)異樣,當(dāng)真累得慌,所以當(dāng)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以為終于可以一個安安靜靜的待著,徐嬤嬤卻一反常態(tài)的與她發(fā)生了爭執(zhí)。
那是徐嬤嬤第一次對她發(fā)火,也是唯一的一次。
施易青斷了回憶,抬眸望向行在半步前的徐嬤嬤,暗想,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徐嬤嬤對于蕭姨娘總是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在,似乎這兩個人并非是眼前看到的,同在先夫人蕭氏身邊伺候,所以更為親近這樣的鬼話。其中必定會有更深一層關(guān)系在,可是徐嬤嬤的緘默,只能讓這些疑惑成為她的幻想,得不到任何的回應(yīng)罷了。
清和院坐落在花園一隅,雖是冷清荒涼,卻也干凈,想來因著被下毒的事情,三夫人楊氏也不好明著為難她。施易青隨在徐嬤嬤身后步入其中,久久不見有人迎上前來伺候,禁不住的蹙了蹙眉,顧不得許多,便闖了進(jìn)去。
陽光被隔絕在外,昏暗的視線中,施易青只瞧見一抹單薄的身影立在銅盆前,絞過帕子擦臉,正狐疑著,就聽見徐嬤嬤輕呼一聲,低低喚道:“蕭……蕭姨娘,四小姐來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