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施易青出了春暉堂,回轉(zhuǎn)凝謝堂,打遠(yuǎn)就瞧見徐嬤嬤焦灼不安的立在院門口,疾步上前,略有些責(zé)備的說道:“嬤嬤,我不過是去祖母那里,你至于如此著急嗎?”
徐嬤嬤瞧見施易青安然無恙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緩過神來放下心說道:“我只是瞧著天色不早了,你還沒有回來,有些著急罷了??墒浅赃^飯了?要不要去廚房做些吃食給你?”
施易青不過是個庶出的小姐,身份低微不受人待見,不能像施旋新那樣有自己的小廚房做吃食,只能吃公中的飯菜。聽見這話,施易青勾著徐嬤嬤的胳膊說道:“午時剛剛才過去不久,只怕廚娘正在吃飯,沒有時間給咱們做飯吃。再者說了,我在祖母那里吃的很飽回來的,哪里會這么容易就餓著?!?p> 正在院中忙著活計的剪流與因修二人瞧見施易青回來,連忙迎著進(jìn)了屋子,伺候著她浣洗過臉頰,更上家居的舊服,忙里忙外的折騰了起來。
施易青接過因修遞來的帕子仔細(xì)擦了手掌,挑眉注意到她紅腫似桃核一般大小的眼睛,垂眸裝作未曾瞧見,自顧自的行到屋中案牘前提腕練字。
墨香在混雜著安神香料在屋中蔓延開來,待施易青累得滿頭是汗止了筆尖的時候,抬眸遠(yuǎn)眺,這才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殷紅的太陽已然險危危的墜向西邊。
前去廚房取晚膳的剪流只捧了一盞白蓮花瓷的小盅過來,強(qiáng)忍著氣性的說道:“小姐,這是廚房讓端來的,說是今天大老爺請了客人來,所以來不及忙咱們的晚膳,就讓您先用這碗雞湯墊一墊?!?p> 施易青詫然失笑:“大老爺請了客來與咱們府中有什么關(guān)系?不是一早就分了院子,咱們另造了一個廚房嗎?”
剪流別別扭扭的說道:“他們說大老爺那邊廚娘不夠用,就將咱們公中的廚房借了去用,所以忙不過來。”
施易青擲了筆,伸了個懶腰無所謂的笑道:“罷了,我現(xiàn)在也不是特別餓,就先用些雞湯墊一墊,等一會兒你再去弄些飯菜來吧?!?p> 聽見這話,剪流猶豫著張了張嘴,猶豫半晌還是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面色難看的掀開蓋子,瞧著眼前明顯是摻了水的雞湯委委屈屈的紅了眼睛。
施易青理了理衣襟,緩步走到桌前坐下,瞧著一眼便可望得見的四塊肌肉,提著筷子扒拉了一下,仔細(xì)辨認(rèn)出它們是雞身上的哪些部位,拄著胳膊忍不住勾唇嗤笑了一聲。
施家好歹也是京城名門,官宦人家,立下的規(guī)矩森嚴(yán),就連對待庶出的子女也是要保持著一視同仁的,至少面子上也是要過得去才行,不說別的,單單看凝謝堂里的擺設(shè),看得出三夫人楊氏也是盡了心,不曾有過半點刻薄。至少面子上是這樣的。只是眼前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貴重物品都是登記在冊,入了庫的,若是有半點的損壞或是丟失,那可是要照價賠償?shù)摹?p> 如今三夫人楊氏更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兒做了功夫,表面上恩寵有加的將大氅贈與她,可先不說那楊氏本就存在警告的成分在里面多些,就說如今尚還是初秋,天氣依舊炎熱,現(xiàn)如今如何用得上?而自己能夠穿出去見人的衣服左右就那么幾件,還是在臨縣施家那些夫人小姐貌似友好,實則憐憫的贈與她的,而在繁花似錦的京城,金玉滿堂的施家,一個普普通通的三等粗使丫環(huán)只怕穿的都要比她尊貴些。
記得前世,楊氏可不曾做過如此過分的行為,至少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兒,她依舊是個端莊雍容的嫡母。想來應(yīng)該不光是因為早上她將施旋新推入水中的事情,加之中午她跑到老夫人孟氏面前,這才徹底將貌似端莊寬容的三夫人惹得氣惱不休。
立在一旁伺候的剪流氣憤的直跳腳嚷嚷:“那些人就是故意的,奴婢跟他們理論,可奴婢說不過他們。他們還說,說其他小姐們也是這樣的,偏偏四小姐您,非要挑三揀四的說這說那,他們還說……還說其他夫人小姐想要吃什么喝什么,那都是自己出錢貼補(bǔ)廚房的,若是小姐想要吃好的,您大可以學(xué)著她們的樣子做?!?p> 施易青持著瓷勺笑著搖了搖頭,冷聲說道:“貼補(bǔ)?我一個庶出剛回府的丫頭,窮的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哪里有錢去貼補(bǔ)廚房,吃什么山珍海味啊。”
剪流暗自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氣急敗壞的說道:“這些奴才都是狗眼看人低,眼瞧著咱們不受寵,便都踩了上來。”
施易青輕淺的喝了口雞湯,轉(zhuǎn)眸瞧著剪流紅紅的眼眶,微挑眉說道:“府中的人都是這樣的,捧高踩低,你我也不用這樣不服氣,我既然敢回轉(zhuǎn)府中,早就能夠預(yù)料的到這種事情了。罷了,這雞湯一點味道沒有,喝上去跟水一樣淡,倒不如不喝的好?!?p> 剪流端著白瓷壺倒了杯水伺候著施易青漱了口,瞧著施易青起身行到書案前還要習(xí)字,心疼的說道:“小姐,咱們又不考女狀元,您練這個干什么?”
施易青提筆懸腕在布滿密密麻麻字體的宣紙上尋到一處空白,一氣呵成的寫了一個“忍”字,指著它問道:“你可認(rèn)得這個字?”
剪流捧著蠟燭湊過去仔細(xì)瞧了瞧,搖了搖頭,羞澀的說道:“奴婢沒讀過幾年書,這字確實不認(rèn)得?!?p> 施易青用毛筆末端指點著說道:“這念忍,忍耐的忍。心字頭上一刀,你可曉得這是什么意思?”
剪流甚是聰慧的點了點頭,垂下眼睫指著宣紙上的字自言自語的說道:“心字頭上一刀,所以是個忍字。小姐,我懂你的意思了。”說完,側(cè)過臉頰望著施易青扯唇燦然一笑,將手中的蠟燭擱置在書桌一角,端著兌了水的雞湯腳步輕快的離開屋子,繞上游廊走遠(yuǎn)了。
施易青搖頭失笑:“冒冒失失的,不知道是當(dāng)真想明白了,還是似懂非懂?!?p> 門口的徐嬤嬤疾步行了進(jìn)來,湊到書桌前輕聲說道:“小姐,我去問過之前尋到因修的媽媽跟那幾個丫頭,她們都推說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施易青筆下一頓,好好的一個字瞬間花掉:“因修現(xiàn)在在哪里?”
“我讓她去準(zhǔn)備安神的香料了。”
施易青將筆尖插入清水之中,緩聲說道:“今天晚上安排她值夜,你讓剪流好好看著門口,看有誰敢在我門口偷窺。”
徐嬤嬤應(yīng)了下來,疾步行到院子中喚了白芷與兩個二等丫環(huán)進(jìn)來伺候著施易青換過衣服,又親手接過因修取來的香料在鎏金獸形香爐中點燃,按照施易青的習(xí)慣擺了一根蠟燭在雕花填漆床邊,這才退了出去。
施易青端坐在銅鏡前梳著發(fā)梢,視線透過模糊的鏡子望向身后整理被褥的因修,不緊不慢的說道:“因修,你可后悔隨著我來京城了嗎?”
因修整理被褥的手指凝了凝,慌亂的直起身子立在牙床邊,垂著腦袋怯懦的向后退卻,完全不似幾日前活潑開朗好動的樣子。
這樣的反差讓施易青下意識的擰眉,側(cè)過身子望向因修,狐疑的問道:“今日早上,可是有人為難與你?若果真如此,你大可以對我說出來,有我為你做主,不是嗎?”
因修抬著慌亂的眼眸瞧了眼施易青,又快速的低垂了下來,不安的搖了搖頭,雙手不自覺的糾結(jié)著衣角,依舊是不肯說話的樣子。
施易青有些不耐的揉了揉眉心,只不過剛剛回府第二日,一連串發(fā)生的事情讓她疲于奔命,如今到了夜里,這種不耐煩便被放大了數(shù)倍:“因修,你要明白,你我早已經(jīng)被拴在了一起,雖是主仆關(guān)系,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知道,你今天早上在施家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經(jīng)歷了說不出來的事情,可你要明白,不管你如何看待我,在外人眼中我都是你的主子,是你該忠心不二的對待的,而你是我的心腹,是我可以委托重任,知道我所有秘密的。因修,我說這些話不是要威脅你,只是要你明白,你若連我都信不過,只怕在施家你想安然度過,都是不可能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聽見這話,因修慌張不安的神色終是崩潰,望著施易青下意識的上前一步,突兀的跪在了地上,壓著嗓音嘶聲叫著:“小姐,小姐你一定要救我,小姐,你要是不救我,我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施易青緊眉上前拉著因修站起來,急忙問道:“這話到底是從何說起,你快說,跟我說實話,不許有任何的隱瞞!”
因修崩潰到淚流滿面,捂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今天早上,我被嬤嬤喚去尋您,可我不熟悉這里的道路,迷失了方向,往一處廢舊的院子去了。原本我沒有想過要闖進(jìn)去的,但是當(dāng)時我聽見里面有聲音傳出去,心中一時好奇便闖了進(jìn)去,沒有想到……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什么?”
因修戰(zhàn)栗著肩膀急聲說道:“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我看見了兩個人,赤露露的隱在里面,我大驚之下想要逃出來,不經(jīng)意碰倒了院子里東西,發(fā)出響動來,驚到了在里面的人。我心中一慌,想要闖出院子來,卻不曾想被人抓著拖了進(jìn)去,還不待我驚聲高呼,就被那男人捂著嘴巴,若不是徐嬤嬤派了薛媽媽跟幾個丫頭高聲喚我的名字,驚了那個男人,讓他逃走,只怕我、只怕我……”說到此處,因修本就蒼白的臉頰徹底失了血色。
施易青未曾料到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大驚之下忙問道:“你可瞧見那二人長的是個什么樣子了嗎?”
因修捂著臉平穩(wěn)了一下情緒,仔細(xì)擦了臉頰上的淚水,緩聲說道:“我只是隱約瞧見那男人的長相,后來那男人逃走,我慌亂之中摸到一柄玉石簪,不敢大聲嚷嚷,整理好衣襟就出了院子,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的一樣。”
“玉石簪?什么樣的玉石簪?”
施易青接過因修遞來的玉石簪,湊到蠟燭旁仔細(xì)看了看,思忖著說道:“簪子上的白玉石勉強(qiáng)算的上是玉石中的上品,只是雕工有些拙劣,想來各房夫人小姐拿它來戴都會覺得寒磣?!闭f著,她對著燭火轉(zhuǎn)動著簪子,隱約瞧得見連接玉石處有一個小小的“余”字,便若有所思的收了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