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章 下馬威

　　是時候見見父親大人了。

　　這一日林芷穿著一身繁冗的十二單，帶著丫鬟仆婢們浩浩蕩蕩的去往林府。

　　初夏時節(jié)，天氣開始慢慢地變得悶熱，林芷被身上厚重的衣物弄得渾身粘膩，即便是坐在轎子里不動，額頭上依然布著一層細密的汗水，身上涂的香粉也早已被汗水沖刷的一干二凈。

　　林芷有些煩悶，連帶著情緒開始變得十分低落，可是為了方衡，她也得打點精神進府。

　　轎子在一處街道旁停了下來，街道的左邊赫然立著兩個石獅子，石獅子上掛著一個匾額，匾額上寫著兩個燙金的大字：林府。

　　林芷吩咐青萍去敲門，不多時林家的側(cè)門緩緩的打開，一個中年婦人探出腦袋，聽完了來意，便將側(cè)門完全打開，迎了一行人進去。

　　林芷下了轎子，正準備邁開步子，卻發(fā)現(xiàn)腳下踩到了什么。

　　是一個巴掌大的皮球，皮球的做工很精致，球繡著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梅花鹿。

　　是哪個孩子的玩具掉在這里吧？林芷一邊想著，一邊將皮球收入袖中。

　　林府的龐大程度讓她難以想象，婦人引她進入一個穿堂，隨后便在曲曲折折的游廊中穿行開來，及至眼前出現(xiàn)三間坐南朝北的大房子這才停下來。

　　婦人輕聲說道：“芷小姐，老爺和夫人們在廳中等著你?！?p>　　林芷輕聲緩步走進林府，才進門便發(fā)現(xiàn)廳內(nèi)齊刷刷坐滿了人。

　　林芷被這種場面震懾到了——她錯估了林家人口的龐大程度。

　　坐在大廳正中央的無疑是老爺林天成和大夫人，老爺和夫人的左右手邊依次碼放著數(shù)十把椅子，按照位份尊卑，依次坐滿了男女老少。

　　“女兒見過父親大人?！绷周谱呱锨叭?，打算好好表現(xiàn)一番。

　　卻不知廳堂正中央毯子滑膩無比，一個不留神便扭到了腳，于是整個人就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上，而且姿勢相當?shù)碾y看，這就是當年令狐沖冠名的那個“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阿芷你一見面就行此大禮，豈不是折煞我和你爹了。”座上的林夫人冷嘲道。

　　滿堂一陣哄笑，林芷感覺自己的臉紅的都要埋到地里了，可這樣躺著總不是個事，她慢慢爬起來，整了整衣裙，正欲對著林天成身旁的大夫人行禮，卻聽到“撕拉”一聲東西破裂的聲響。

　　林芷暗叫不好，莫不是最外層的紗裙裂開了吧，她回頭一看果然如此，及腰處的紗衣已經(jīng)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林芷索性破罐子破摔，爽快的跪下磕了個頭，朗聲道：“林芷拜見夫人?！闭f完，林芷抬起頭開始打量堂上的兩個人。

　　林芷吃了一驚，因為林天成和林夫人的年紀算來足以做她的爺爺和奶奶。

　　林天成樣貌清奇，頗有仙風道骨的樣子，一雙眼始終笑瞇瞇望著林芷。

　　林芷突然對林天成產(chǎn)生了一種敬佩之情，這是有多么的“老當益壯”啊，這么大把年紀，居然有個十幾歲的女兒。

　　她又望了望林天成左邊的老婦人，心里開始咬牙切齒起來，剛才應(yīng)該就是這個老不死的嘲笑自己的。

　　林夫人看林芷的眼神極其的不友善，她將林芷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的打量了林芷一遍，她輕啜了一口茶，緩緩放下茶盅，臉色馬上變了，她厲聲道：“哪里來的野丫頭，全然不知禮數(shù)，這個樣子也敢進我林府的門？”

　　林芷聽了這話，只覺得肺都要氣炸了，這才見面就給臉色看，是打算鬧哪樣？

　　她強忍著火氣，死瞪著堂上的林夫人，一字一句道：“女兒不知何錯之有，請夫人指教?！?p>　　話音剛落，林夫人便將茶盅從堂上扔了下來，茶水濺了林芷一身，滿堂的氣氛都為之一窒。

　　林夫人破口大罵道：“你當林府是哪里？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讓你爹的老臉往哪里擱？”

　　林芷覺得這個老太婆的口水快要淹沒她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突然一反常態(tài)的望著林夫人甜甜一笑，這笑容真是甜美到了極致，就像融化了蜜糖。

　　她微微俯下身行了一禮，道：“女兒知錯了，那日確實是有要事在身?！?p>　　說完這句話，林芷臉刷的一下拉了起來，她左手撐腰，右手指著林夫人，噼里啪啦的開始叫罵起來：“但我說老太婆，你沒事別對著我嚷嚷，我是來找我爹的，又不是來找你的，老娘辛辛苦苦摸黑找來這個鬼地方，一身的汗，你不說半句好，還笑話老娘，你怎么好意思！”

　　林芷的話擲地有聲，可扔在林家的大廳里卻沒有半點回聲，林芷只覺得全場人的眼神瞬間像刀鋒一般齊刷刷刺在她的臉上。

　　見場中尷尬，林天成出來打了個圓場，道：“阿芷才回來，不必這么疾言厲色的?！?p>　　這時林夫人左手邊響起了一個聲音道：“林芷估摸著是在南疆待久了，現(xiàn)在這副樣子也不足為奇。”

　　林芷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個中年婦人，婦人薄施脂粉，全身顯得干練爽朗，吊梢眉下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此刻正冷眼看著她。

　　林芷正待發(fā)話，卻聽林天成道：“阿芷，這是你二姨娘，還不拜過？”

　　林芷強沒想到這么快就和她見面了，對著婦人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句：“參見姨娘?！?p>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二姨娘，林芷不由得開始腦補起關(guān)于這位姨娘的一切。

　　據(jù)何泣瞭返回的情報，這位二姨娘雖然不會生育，但是打理生意的手段卻是了得，一直深受林天成的信賴，同時又為林夫人所倚重，多年屹立林府不倒，是林府中一個超然的所在。

　　而林芷的出現(xiàn)卻有可能打破這位二姨娘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

　　何泣瞭從非官方渠道打聽到這樣一個消息——首富林天成打算等林芷成年后將一半的家產(chǎn)分給林芷。

　　也難怪林芷成了這位二姨娘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怕府中的其他幾位婦人也深深的忌憚著林芷。

　　林芷突然有一種前有狼后有虎的感覺，被碧桐利用在先，又被旁人覬覦在后，她的人生愈發(fā)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

　　但一想起身在牢獄中的方衡，她便馬上把剛才的顧慮拋在了腦后。

　　隨后林天成向她一一介紹了場中在坐的各位。

　　椅子左手邊依次坐著二姨娘馮曄，大小姐林慧茹，三少爺林子瑞，而右手邊椅子坐著的則是三姨娘趙捷，四姨娘錢怡和四小姐林萱。

　　林芷一一行禮問好，只是走到大小姐林慧茹處的時候卻吃了一個閉門羹。

　　林芷未及說些什么，這林慧茹就不耐煩的擺擺手道：“不必多禮，我看了你心煩?！?p>　　雖然她是林芷名義上的姐姐，但是她對林芷的討厭確實赤裸裸的寫在臉上。

　　林芷突然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有奪門而出的沖動，她甚至有點想哭，重生以來，生活上雖然再窮困潦倒，卻依然有娘和于飛關(guān)心呵護，可現(xiàn)在到了她所謂的家，面對的卻是這樣一群人。

　　正當她面對一群尷尬的人躊躇莫名時，從廳外走進一個人。

　　廳外走來的是一個衣著華麗的胖子，胖子步履蹣跚，雙眼無神，漫無目的的向林芷走來。

　　林芷發(fā)現(xiàn)這個胖子的長相和常人有些不同，胖子的雙眼很小，兩眼間的距離分的很開，微張的嘴巴終年掛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口水。

　　這是個癡呆兒，林芷已經(jīng)有了定論。

　　全場的人似乎都被這位不速之客弄得尷尬莫名，一旁的林子瑞皺了皺眉，一副厭惡的表情。

　　“乖聰兒，你怎么突然來了，來人啊，快送少爺回房。”林夫人的表情一下子緩和下來，連帶著說話的語氣都變得溫柔無比。

　　想必這位就是林夫人癡呆的大兒子林聰了。

　　一旁立著的丫鬟走上前，打算帶林聰離開，奈何林聰雖傻，但是卻力大無比，他執(zhí)拗的站在場中不肯離去。

　　過了許久，他才似乎想起什么，喃喃道：“球……我的……球。”

　　“你的球？是這個么”林芷仔細聽了好久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從袖中拿出那個繡鹿的球柔聲道。

　　林聰緩緩伸出手，接過了林芷的球緊緊的抱在懷里，很滿足的對著林芷笑了笑。

　　林聰?shù)膬深a肉嘟嘟的，一笑腮幫子就高高的隆起，透著一股憨厚和溫暖。

　　林聰撓了撓頭，想了許久道：“你……你……人好?！?p>　　這一幕十分的溫情，就連一旁的林夫人都忍不住動容了，她似乎想到了林聰多年來在府中的處境，也第一次見到除她以外的人幫助她這個癡傻的兒子。

　　哪怕這種幫助有一種作秀的成分，哪怕這種幫助是假的，林夫人冰封了許久的心都感到微微的暖意。

　　但林芷是出于真心的。

　　林芷就在林府這樣住下了，即便感到不自在她依然得留在林府，這樣才能有和林天成接觸的機會。

　　而據(jù)何泣瞭最新的情報反饋，皇帝對方家的耐心也越來越有限了，方坤的處斬日期已經(jīng)定了下來，而對其他人的處置也不日即將施行。

　　方衡被判流放南疆，終身不得回歸云都。

　　一切都迫在眉睫，而正當她因為方衡的事左右躊躇的時候，另一件事發(fā)生了。

　　她隨侍的丫鬟仆從竟然被三姨娘全部打發(fā)走了，而最讓林芷憤怒的是她竟然揚言要毆打她的貼身侍女。

　　林芷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最愛的就是享受，因此無論去哪里她身邊都浩浩蕩蕩帶著一大批人馬。

　　這些人中有負責提供點心的，有幫她梳妝洗澡換衣服的，有負責幫她熬藥的，有負責提供手巾幫她擦汗的，她把所有的事細化開來，分攤到每一個丫鬟手里，為的是更好的享受生活。

　　只是這位三姨娘讓她的小日子過不下去了，甚至連她心愛的丫鬟也不放過。

　　等林芷趕到后花園的時候，紫瑯已經(jīng)躺在后花園的條凳上，一旁立著一個拿著長鞭的小廝，看這架勢似乎是要對紫瑯用刑。

　　林芷當然不干，她趕忙跑過去撲在紫瑯身上，斜著眼望著三姨娘趙捷，怒吼道：“你憑什么打我的人！”

　　趙捷揚了揚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道：“這小蹄子嘴巴不干凈，居然罵人罵到大夫人頭上了，怎么不能打？這可是林府，就算鬧到老爺那她依然逃不了一頓鞭子?！?p>　　林芷低下頭，望著紫瑯認真的說道：“你真的罵她了？”

　　“恩?！弊犀樥f完就嚎啕大哭起來，開始控訴自己那張管不住的嘴。

　　林芷平素在園子里就是喜歡紫瑯和青萍直爽的性子，只是她們這種愛嚼舌根的嗜好放到林府的確不太合適，更有可能會種下災(zāi)禍，只是平時她們就隨便慣了，一時也改不過來。

　　看來這頓鞭子估摸是逃不掉了，林芷索性一咬牙，閉上眼道：“來來來，打我吧?！?p>　　話音才落，身下的紫瑯就急急忙忙的想要起身，哭爹喊娘的硬是要林芷起來。

　　這主仆兩人就推搡起來，可最后林芷還是獲得壓倒性的勝利，把紫瑯牢牢的壓在身下。

　　趙捷一下令，鞭子就如雨而下，林芷只覺得鞭子舞得密不透風，上上下下在她的衣服上招呼著，多虧她穿的是十二單，足夠厚，林芷不由得感嘆道。

　　但外衣馬上被鞭子扯得稀爛，每一鞭子都火辣辣的烙在她的身上。

　　林芷屏住呼吸，心里不停的數(shù)著綿羊，打算忽略掉這種來自外來的疼痛感。

　　突然間她感到落在身上的鞭子不見了，她松了口氣，知道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可當她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面前立著個人，正和小廝爭奪那根血淋淋的鞭子。

　　這人不是別人，而是沈天青。

　　怎么又是沈天青？難道他是繼于飛后的第二個跟班。

　　沈天青奪過鞭子，一把將它扔在地上，然后慢慢走近她身邊，緩緩蹲下身子。

　　“誒，怎么這副樣子？”沈天青依舊是那副無賴的嘴臉。

　　“哦，沒什么，丫鬟犯了點事，我?guī)兔鉀Q下?！绷周埔荒樀臒o所謂。

　　站在一旁的三夫人趙捷看清楚來人的樣子，卻出人意料的跪了下來。

　　“臣女見過三皇子?！壁w捷恭敬的說道。

　　緊接著滿地的仆婦都跪了下來，只有林芷和紫瑯以銷魂的姿勢橫趴在條凳上。

　　“今天這懲罰就免了吧，我會和老林說的。”沈天青神色凝重的說道。

　　他依舊保持著下蹲的姿勢，他的臉和林芷的臉保持著一尺的距離。

　　“誒，你真的是三皇子？”林芷歪著腦袋，忍著痛道。

　　“你猜？”沈天青突然笑了，一排整齊的牙齒露了出來，兩靨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這一次沈天青笑的沒那么淫蕩，甚至帶有一點毛茸茸的暖意，林芷突然覺得。

　　“看你這么慘，我好高興?！鄙蛱烨嗤鴤劾劾鄣乃?，語氣帶著一點哭腔。

　　說完，他便站起身子，緩緩將林芷扶起，然后橫抱在懷中。

　　林芷突然有點受寵若驚起來，只覺得腦子暈乎乎的不知身在何處。

　　所有人都看的傻了，三皇子竟然抱了林芷！聰明都應(yīng)該知道，接下來的幾天全云都最大的新聞應(yīng)該就是這一條。

　　“我正式自我介紹一次，我叫云天磬?！鄙蛱烨嘁贿叡е周埔贿呄驁@外走去。

　　等林芷擦好傷藥，換好衣服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微黑，云天磬立在廊外，看著檐上的風鈴愣愣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見到林芷出來，他回轉(zhuǎn)身子輕聲道：“走吧，和我一起去找你爹，我本來此行也是為了這個?！?p>　　云天磬走近，扶著病病歪歪的林芷一步一步向回廊的深處走去。

　　林天成書房的燈一直亮著，一點橙色的光芒明明滅滅。

　　“小三，這是怎么回事？”林天成望著滿身是傷的林芷道。

　　“還不是你那些老婆，聽說你要把錢分給她，都一個個恨不得生吞了她。”云天磬惱道。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她娘的?！绷痔斐蔁o奈的嘆了口氣。

　　“今天來不是為了這個，誒，你讓林芷說吧?！痹铺祉嚅_門見山的說道。

　　林芷望了望林天成，鼓起勇氣說道：“你能不能救救方衡？”

　　“方衡？”林天成疑惑的看了一眼林芷。

　　沉吟許久，林天成才面露難色道：“救是可以救，只不過要吃點苦頭?！?p>　　“我知道了，可是我得罪了王保全?！痹铺祉噜坏囊宦暯袉酒饋怼?p>　　按照出云國的法律，法外保釋這種事是存在的，只不過保釋金的金額幾乎是天價，即便是出云國的達官顯貴，也很少出得起這個價錢。

　　十萬兩黃金，這無疑是在搶劫，當然這點錢對于林天成來說不是問題，可十萬兩黃金也不是小數(shù)目。

　　可即便出得起十萬兩黃金，也不見得能夠活得下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法外保釋的罪犯依舊要接受刑罰，刑罰的形式多種多樣，但決定權(quán)只在一人手里，那就是王保全。

　　可三皇子得罪了王保全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因此這件事變得棘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