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狗裘德爾斯(3)
翌日當傭兵們醒來后,他們發(fā)現(xiàn)阿里抿緊嘴唇沉默著一言不發(fā)。而旅店的主人塔克則熱情而又快活地為傭兵和法師們介紹六百年前的馬格爾峽谷,現(xiàn)在的逃亡者小道中的一切。
“瞧,”塔克指著幾個灰袍者聚集的地方,他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這兩位法師學(xué)徒的反應(yīng),“那是灰袍協(xié)會的人?!?p> 游蕩者拉長腔調(diào):“那些‘魔法傭兵’啊……”同時不留痕跡的往后退了一步。
灰衣人戴著兜帽,身形枯瘦。他們大多沉默不語,偶爾有人低語幾句,但很快就閉上嘴巴。
“法師的傭兵工會……”希拉別有意味的說,“從某個意義上來說,算是我們的同行啊。”
“想試試么?”塔克忽然扭頭對學(xué)徒長說,這個西格瑪人臉上帶著意味難明的笑容,他稍稍朝那些人抬了抬下巴,“他們可不在意等級和徽章?!?p> 這條狹長的山谷中兩邊是毫無特色的木屋,中間鋪著灰色的石板。很少看到人們呆在一起,人們用披風(fēng)或者兜帽掩住自己的相貌,形色匆匆。很少有人會愿意和別人交談,尤其是生面孔的外來者。如果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老手引見,大部分第一次踏入走廊的陌生人,不管他是商人,冒險者,傭兵,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第二天人們總能在下水道中發(fā)現(xiàn)他們的尸體——死狀可怕并且殘缺不全。
但也總有那么幾個人,不多,但總會有,會幸運的活下來。他們依靠實力再加上令人羨慕的運氣,獲得自己的名號然后被“本地人”接納為“老手”,也就是靠得住,本分而聰明的“好人”。
“沒興趣?!睂W(xué)徒長攤開手,他以一種法師很罕見的坦誠語氣說道:“我們必須盡快趕到里維亞?!?p> 塔克笑了笑,并不說話。男人粗壯的手指摩挲著下巴。西格瑪人腳步落地?zé)o聲,雖然身形高大,卻一點也沒有行動遲緩的感覺。他帶著傭兵們在人流中穿梭,動作靈巧,令游蕩者大吃一驚。
“我敢用一枚迪爾森打賭,這家伙以前是個好手?!睅爨哉Z,同時隱蔽的將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塞入懷里。
夏仲彈了一下手指,他看了一眼游蕩者,“你最好趕快離開。”他慢吞吞的說,“我想招待我們的主人并不愿意看到將要發(fā)生的事情?!?p> 一枝箭悄無聲息的釘在游蕩者的腳前,深深嵌入石板,石屑飛濺。箭尾還在大幅度搖晃。
庫立刻變了臉色,游蕩者嘴唇蠕動幾下,身形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法師學(xué)徒淡漠的回頭,“我不反對你拿回屬于你的東西,”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但是,并不代表我容忍你對我的冒犯?!?p> 傭兵們將手搭在武器上,經(jīng)過的路人立刻遠遠躲開。逃亡者走廊的居民信奉強者,同時也信奉獨善其身。這里沒有所謂的秩序,更沒有道德和公平。不要指望有人會為你伸出援手,正如其他人也不指望你為他做什么。
塔克退出傭兵的行列,他抱著手臂站在不遠處一副看好戲的興致勃勃。一直沉默不語的牧師瞪大了眼睛,“他為什么不和我們站在一起!”安娜質(zhì)問身邊的阿里。
荷爾人聳聳肩,“這是規(guī)矩?!彼喍痰幕卮鸬溃诌€放在刀柄上,眉毛皺得很緊,警惕的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什么?”牧師緊張的注視著一觸即發(fā)的局勢。
“麻煩僅止于兩個人之間?!庇壤锟颂姘⒗锘卮鸬馈_@個高大的戰(zhàn)士已經(jīng)解下了戰(zhàn)斧,“但這里歡迎乘火打劫?!?p> 亞卡拉表情平靜。學(xué)徒長看著場中的兩個人,他知道有人在聽他說話:“別擔心,”他的眼光落在同伴身上,“他最討厭被人威脅?!?p> 阿里瞇起眼睛:“但也最討厭麻煩不是么?”
“啊,是這樣?!眮喛ɡ淖旖菑澠鹨粋€很小的弧度,“但在這之前,惹人厭的蚊蟲總要先打掃干凈才行?!?p> “奪!”這次箭釘在了離撒馬爾不遠的地方。
“警……告,嗎?”夏仲了無笑意的笑了笑,“還真是……陳腐得令人生厭啊……”年輕人的嗓音中滲著法師所特有的,冰冷,傲慢以及從容,“反轉(zhuǎn)箭矢。”
藍色的幽光點點閃爍,映著法術(shù)的光芒,法師的臉龐看上去陰暗不定。他放下了兜帽,黑色的發(fā)頂在藍光下一片光亮。
“瑟吉歐人,交出錢袋。”冷淡的女性聲音平淡不起半點波瀾,“另外,我為我的冒犯致歉,奧瑪斯?!?p> 沒人回答。
“很好?!蹦锹曇糁蝗绱苏f。接著,帶著風(fēng)聲的狼牙箭猛地撲向法師學(xué)徒身邊的空地,然后,空氣中仿佛伸出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捏住箭桿,那箭支怪異的停在了半空中,僵持了半天,頹然跌到地面上。
法師學(xué)徒一動不動。他的視線投射在黑暗中的某處。
但這也讓游蕩者露出身形。他弓著腰,時常掛在臉上戲謔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瑟吉歐人右手反握著匕首,左手極有節(jié)奏地微微顫動——但身邊的法師學(xué)徒證明這并不是神經(jīng)質(zhì),撒馬爾徽章的佩戴者露出饒有興趣的微笑看著游蕩者的動作:在這段不算短的時間中共同相處教會傭兵們,法師學(xué)徒只在極感興趣的時候會露出類似的表情。
“瑟吉歐人,你還有一次機會。”女聲依舊平淡如初。
“小姐,瑟吉歐人不會拿出一枚已經(jīng)放進口袋中的錢幣,哪怕只是阿特切里?!睅戽倚χ卮?,他的手更緊的握住匕首,同時左手顫動幅度越來越大。
“我相信庫會后悔的,因為他那雙始終不安分的手?!卑⒗锿蝗粚喛ɡf道,荷爾人戰(zhàn)士的神色比起剛才已經(jīng)輕松了不少,他的眼睛里甚至帶上了笑意,“看看撒馬爾就知道了?!?p> 學(xué)徒長點頭同意。“這當然?!彼届o的說道,“瑟吉歐人得為他的愚蠢付出代價。夏仲的優(yōu)點中并沒有樂于助人這一項?!?p> “你不是也沒有么?”阿里的眼睛直視前方,“我相信法師都沒有?!?p> “哦,那你還真是了解我們呢。”亞卡拉微笑著回答。
似乎對這樣的糾纏不耐煩起來,被瑟吉歐游蕩者光顧的倒霉人忽然出現(xiàn)在庫和夏仲的面前。皮膚黝黑,身材高挑,四肢敏捷,面容清秀輪廓柔和;銀色的頭發(fā)和會在陽光下縮成一條線的琥珀色瞳仁;輕便的皮甲和背后一人高的大弓,腰間佩著著名的直刀。有幾個竊竊私語的聲音從角落中傳出來:“沙彌揚人。”
“瑟吉歐人?!迸拥穆曇舨o不耐,但游蕩者深吸一口氣繃緊了肌肉,“這是最后一次警告,把不屬于你的東西交還我?!?p> “沙彌揚人,有本事就自己拿回去吧?!睅斓耐酌偷乜s成了極細的一點,他的身形似乎在瞬間便重新消失。場中只剩下法師學(xué)徒孤零零的一個人。
沙彌揚女子并不急于找出那個“該給奧斯法當晚餐的小偷”,她的眼光停留在夏仲的臉上,良久之后表情柔和起來。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見到,”她頓了頓,右手扶著前額微微彎腰,行了一個陌生的禮節(jié):“星見大人。”
“之前是貝納德沒看清,請原諒。”
周圍的人騷動起來,就連原本已經(jīng)消失的瑟吉歐人也重新現(xiàn)出身形,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已經(jīng)熟識的法師學(xué)徒,居然就這么呆呆的站在原地。
夏仲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我不是薩貝爾人。”他斷然說道:“更從未至星塔之地?!彼穆曇羝届o如昔:“庫·謝爾·努克,你在等沙彌揚女子為你送上燈草么?”
話音未落,游蕩者怪叫一聲,以一個極為詭異的姿勢扭開身體,冷冽的刀光險險從他身邊掠過。他頗為狼狽的滾倒在地,這才躲開接下來的幾刀。
“夏仲·安博!”他咬牙切齒的喊道:“你除了提醒我之外可以做更多的事!”
沙彌揚女子貝納德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瑟吉歐人,你真是貪心?!彼炝艘粋€刀花,仿佛中部大陸上著名的厄爾卡豹貓的瞳仁縮成了一條縫,“薩貝爾一族的星見,怎么可能平白做好事呢?”
阿里輕輕笑出聲:“不管夏仲是不是星見,”他的聲音中帶著悠長的笑意,“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她可真是了解撒馬爾啊?!?p> 不知何時踱到荷爾人身邊的塔克注視著法師學(xué)徒的背影,“真是不得了呢,一個薩貝爾人。”
亞卡拉幾不可見的皺起眉頭。學(xué)徒長語聲平板:“只要他不承認,那他就不是。”
“有什么區(qū)別嗎?”塔克不以為然的說:“只要別人認為他是,他就是。”
“沒人能強迫一名法師,”亞卡拉直視著西格瑪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極慢的開口:“只要他說不是,那他就不是。”
“哈哈。”塔克大笑起來,“就算是事實?”他反問道。
“就算是事實?!?p> 貝納德的刀光須臾不離游蕩者左右,庫左支右絀艱難的應(yīng)對半天,讓在場的眾人嘆為觀止的是,就算到了如此危險的地步,他仍然不肯“花錢買平安”。
“就算知道那是瑟吉歐人的本性,”安娜不可思議的搖搖頭,“但直到今天我才相信,這個世界上果然有熱愛迪爾森超過性命的人。”
希拉無意識的摩挲著弓臂,“唔?!彼麘?yīng)了一聲表示贊同,“對于瑟吉歐人來說,只有金幣才是永恒的?!毖灿握叩难劬σ凰膊浑x的看著沙彌揚女子身后的大弓,“那張弓可真不壞啊,”年輕人感嘆道:“不愧是與精靈齊名的民族啊?!?p> 尤里克點頭同意:“很厲害。”他言簡意賅的評論道:“如果撒馬爾不出手,庫大概支持不了三卡爾?!?p> 女牧師冷笑道:“他不會出手的。薩貝爾人從不對同族出手?!?p> 更何況,他是貝納德口中的星見。
薩貝爾一族中族人保護者和引導(dǎo)者。
塔克打了個哈欠,“你還是打算固執(zhí)己見么?”他不知道在對誰說,眼睛仍舊看著前方不遠處的三個人,“別敷衍我。”
“我從不固執(zhí)。”荷爾戰(zhàn)士輕聲回答,“但我亦從不退縮。”
“是么?”西格瑪人微微點頭,“祝你好運,我的朋友。”他的視線平視前方,自始自終沒有將眼光轉(zhuǎn)移到荷爾人身上。
沙彌揚人越逼越近,庫近乎絕望。他當然知道自己無法再撐下去,但是要讓他交出錢袋——這和割他的肉也沒什么分別了。
“最后一次,瑟吉歐人,交出不屬于你的東西。”終于,貝納德一腳踢飛庫的匕首,手中的彎刀指向游蕩者的咽喉,她的眼光中帶著不屑和驕傲,女戰(zhàn)士用薩貝爾古語說道:“吾之刀刃恥于沾染弱者之血?!?p> 庫的臉上立刻青白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