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又是他
陳可盈生下來便不會講話。
但不妨礙戚向晚和她的交流。
今年十八歲的她，自她十歲以后便再沒見過她的弟弟。父親將他藏了起來，藏在了一個無人能發(fā)現(xiàn)的地方，如果有外人問起，父親每次都說：弟弟體弱多病，纏綿病榻，怕傳染給大家。
她也好奇，用紙筆寫下來折成一只小小的千鶴，在父親熟睡時悄悄放在他的床頭。他肯定看到了，第二天出門前，特地蹲下來壓了壓她的頭頂，邊嘆氣邊說，弟弟不會有事，你也是。
陳可盈想問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但父親總是不給她這個時間，回家次數(shù)越來越少，像是故意蹲著她一樣，什么也不告訴她。
在她看來，小時候的弟弟健康活潑，跟個猴似的上樹蕩秋千，經(jīng)常同村里一幫孩子滾沙地，一頭扎進河里游得比魚兒還自在。
那時父親也常不在家，很忙，不知道忙什么，和隔壁幾個村的村長聚在一起，說是商量大事。
村里也窮，還好，由于信仰原因沒人愿意出山討生活，大家一輩子待在山里，種菜種草藥，富裕的，一戶年收入大概有幾千。
父親每月出山一趟，回來時總會帶點小玩意兒分給他們兩，木頭玩具或者小零嘴，弟弟最喜歡的是沙炮，那種指甲蓋大的小圓炮，給紙巾包著，使勁往地上一扔就是一個悶響，不少小伙伴為了能玩到這個，奉她弟弟為孩子王。
十歲那年，一切都變了。不止她的弟弟，童年小伙伴一個個因為各種原因消失，除了她自己好好活著，其他人常見的病死摔死，也有說著上山玩便再也回不來就此失蹤的，那段時間村里哭天搶地，不少家長整日以淚洗面。
她父親陳仲賀也不好受，奢侈得一周一包煙，面對他人詢問時總是沉默的，眼神暗淡。陳可盈也沉默地躲在一旁，觀察起父親的表情，疲倦、難過，還有悲痛。
她就在這樣幾乎喘不過氣的日子里長大。
陳可盈有個直覺：父親肯定知道原因。但為什么不說呢？日子一天天過下去，沒了新生代的泔水村歡聲笑語不再，死氣沉沉的幾年下來，竟再也沒有新生兒出世。
不解、怨恨、憤怒……大家的情緒一路升高，就要到達一個即將爆發(fā)的點，半年前，東邊那座石橋塌了，連通大田村的捷徑被阻斷，陳仲賀騎著他早年和兄弟一起種地賣菜奮斗得到的破三輪，載著十四個年齡不同的小孩回來，什么也沒說，讓幾戶悲慟的人家把他們帶回去養(yǎng)著。
陳可盈只覺全身發(fā)麻。
那些孩子，自此之后，竟也真的全心全意將自己當做泔水村一份子，甚至紛紛改成了陳可盈幼年時玩伴們的名字，個人經(jīng)歷、記憶乃至性格，都逐漸往陳可盈曾經(jīng)對玩伴們的印象靠攏。
可他們最初，身上的衣著也好、談吐也罷，那里是鄉(xiāng)下人的樣子？屬于他們獨立的人格被一點一點抹殺，穿衣習慣、發(fā)言方式每日都在變化，變得更像某些人，到最后，臉還是那張臉，面色紅潤，卻已經(jīng)說不出他到底是活是死，亦或是徹底被別人替換。
少女落寞地抬頭，看向黑暗籠罩的夜空，徒留一個聽完前因后果的戚向晚陷入沉思。
她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不對勁，懷疑有之，痛苦有之，一直以來，種種不安的情緒纏繞抓撓著心臟，促使她想要改變什么。村里人她不敢信，曾經(jīng)對她關愛有加的蘇老師是不錯的人選，沒等她開口，對方便因路過偶然進入祠堂而被父親帶走，之后，陳可盈再也沒見過她。
新來的王老師也是一個好選擇，可同樣的，父親早早盯上了他，陳可盈就沒和他打過幾個招呼。
而目前，這一批所謂迷路進山卻明顯互不相識的旅客，是她最后的機會。于是她第一晚便悄悄找上那對離團的夫婦，誘使他們發(fā)現(xiàn)祠堂的線索，但事與愿違，他們先被村民發(fā)覺了。
第二次機會是碰見趙榕那一刻，那個不作聲由著她拉走的男人非常配合，除了逃離時發(fā)生了點小意外，總之他沒被抓到，反而是陳可盈自己被父親關了起來。
等陳可盈從消極中回神，他們在林子里坐了有一個鐘頭了。涼風陣陣，無可遮擋，她后知后覺渾身發(fā)冷。
戚向晚：“你們的信仰，有多久了？”
——不知道，記事起一直有……
少女搓了搓雙肩，鼻尖被吹得紅紅的。
“接下來，你想去哪里？”他又問。
——不知道。
她露出一點茫然的神色?；蛟S應該答回家，但只有她一個人的空房子，怎么算是家呢？
可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戚向晚嘆了口氣：“我送你回去?！?p> 這次陳可盈沒點頭，也沒搖頭，失了魂似的跟在他后面走。路上沒遇到任何人，關上家門前，她扯住了戚向晚的袖子。
少女一雙眼睛明亮得不同尋常。
——我可以相信你么？
“或許?！逼菹蛲碚f。
——如果想要繼續(xù)了解，你可以去找一個人……他以前，經(jīng)常和我弟弟玩在一起，年紀不小了，他是好人。
“哦，”戚向晚說，“你沒有嘗試聯(lián)系他？”
——沒，我找不到他，弟弟出事后，他也失蹤了，但以他的本領，一定活得好好的。
——他叫劉越桐。
“好?！逼菹蛲碚f。
桐這個名字……他不由得回想那個跟蹤玩家埋隊友的奇怪人物，是他么？
——要小心啊。少女在心底說。
戚向晚揮了揮手作告別，解除了與陳可盈的技能鏈接。又感受了一下陳仲勛的所在，果不其然，他感應不到對方。那三人離開后每隔五分鐘，戚向晚便有意留意他們的前進路線，五十米、一百米……到某個地方忽然失去全部聯(lián)系。陳仲勛信奉著那位，似乎有克制他的能力。
無人的夜晚里，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一開始只是些許懷疑，如今這懷疑幾乎凝成實質，超越其他所有東西，成為他最想知道的那個。
這副本的怪，也太安分了吧。連騷擾玩家都不干的，那么好心？
又或是它們有自己的規(guī)則，聽命于某個東西，蟄伏在暗處，靜候時機……這樣想，它們頭腦不錯啊。
現(xiàn)在淘汰的玩家竟然都是被原住民解決掉的，其中還有個倒霉孩子，被隊友在無意間捅了致命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