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晚飯還是在院子里吃。三葷三素六個菜,紅燒肉、清蒸魚、燒雞、毛豆燒茄子、燒韭菜、炒雞蛋,還弄了個下酒的陳醋花生。雖然還有點簡單,可小丫頭也已經(jīng)盡力了。
令狐莞爾和高老伯相對而坐,高丫頭腰上系著圍裙,臉上透著淡淡的笑,捧著酒壇輕輕咬了咬牙這才道:“令狐大哥,我給你倒酒。”本來小丫頭還想喚一聲“令狐公子”可覺的有點疏遠,所以就喚了一聲“大哥”。令狐莞爾微微一笑,然后又稍稍點頭示意表達感謝。
高老漢有點尷尬,雖說遠來是客,可畢竟自己是長者,還是你爺爺,不管怎么說也該先給自己倒上,女生外向啊,你這丫頭……但高老漢也沒說什么,只是輕輕的“咳”了一聲。
高丫頭立刻紅著臉捧著酒壇給爺爺?shù)沽艘煌搿?p> 令狐莞爾端起酒碗道:“高老伯,我敬您一碗?!?p> 高老漢“呵呵”一笑,但臉上還帶著絲無奈,說道:“好,好,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言罷,就把碗中酒一飲而盡。
令狐莞爾愣了愣,旋即就明白了,好像自己忘記把好消息告訴他了,于是把碗中酒喝完,然后說道:“老伯,您放心吧,明天還賬的錢我已經(jīng)湊夠了?!毙磸膽牙锾统鏊膫€銀錠,慢慢推到高老漢面前。
高老頭大驚道:“這是……”
令狐莞爾只是笑了笑。
高丫頭忽然道:“呀,令狐大哥你的玉佩呢?”她倒是觀察的仔細。
令狐莞爾很隨意的道:“哦,我拿去典當了?!?p> “這……”
“令狐大哥?”
“當都當了,就這樣吧,你們拿去把高利貸還了?!?p> 高老伯正色大聲道:“不行,這絕對不行?!?p> 高丫頭也慌慌張張急忙道:“沒事的,沒事的令狐大哥,我能幫著人家洗衣服縫縫補補打雜的。”
令狐莞爾聽這爺孫女倆這么說,不容置疑的冷著臉說道:“那老伯你準備怎么辦?是在泥濘的漩渦里掙扎越陷越深,還是把孫女賣了抵債?婷婷,你爺爺年紀大了,就別再折騰了,看得出來你節(jié)衣縮食,很努力能吃苦,是個好姑娘,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這件事就聽我的!”
高老漢咬著牙,心里猶豫著沒有答應,這么一大筆錢他哪好意思收下啊。
令狐莞爾又把目光投向了小丫頭,高婷婷自然又是把頭低了下去,她生怕令狐大哥誤會自己不聽話,留下什么壞的影響,可是……片刻之后還是先松了口,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明亮,可憐巴巴的說了一聲:“爺爺……”
高老漢自然知道孫女的意思,重重嘆息一聲,這就作勢要……
令狐莞爾當然明白高老伯想干什么,一下子把老漢扶住道:“您老不必這樣,予人鮮花,手有余香。幫人終幫己,這都是機緣?!?p> 高老漢嘆了口氣,沒有推辭,而是繼續(xù)道:“六十兩就夠了,多余的令狐公子你就收回去吧,你路上肯定還有用的地方。”
高丫頭的鼻息有點一哽一哽的,大眼睛霧蒙蒙的一片,只覺的令人窒息的枷鎖終于打開了,空氣是如此的清新。
“婷婷也不小了,她既然喊我一聲大哥,那就把錢收下,置辦一份嫁妝,嫁個好人家吧?!绷詈笭栯S身的好幾個婢女都嫁了人,他自然知道嫁妝對女子的重要性,這關(guān)系到女子日后在夫家的地位和說話的底氣,若是能有一份殷實的嫁妝,女子即便不花夫家一分錢也能過的很好。
聽了這話,高丫頭的心就好像被狠狠的錘了幾下,有點失落,有點沮喪,再細細一想,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本來就是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高老漢聞言,心里也是慚愧,一貧如洗,家徒四壁,沒一件像樣的家當,孫女以后怕是……想到這里,老漢也是豁出了老臉說道:“大恩不言謝,丫頭呀,快快快,給令狐公子把酒滿上。”
菜的味道還可以,酒就差了好多,不過令狐莞爾這兩天饑腸轆轆的還是將酒菜一掃而光,還吃了三碗米飯。酒足飯飽,高丫頭還是收拾縫補她的衣服,令狐莞爾和高老伯聊了會天沖了個澡也就休息了。令狐莞爾本想連夜就出發(fā)趕路,反正晚上睡不著也是煎熬,可是人心向上,人性向下?,F(xiàn)在總有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能毫無顧忌,毫不猶豫的拉低節(jié)操和道德的底線為所欲為。這高家爺孫女倆也都是老實本分的可憐人,沒什么依靠,令狐莞爾得留下來幫他們撐著場面,免得生出些其他變故來。
第二天,高丫頭還是一如往常的把洗干凈的衣裳給各家各戶送去,回來的時候又是大包小包的提著七八個。缸里有糧,心里不慌。小丫頭臉上的笑容多了不少,先幫著令狐莞爾把發(fā)髻梳好,然后就去院子里打水洗衣服。令狐莞爾心里感概,八十兩銀子自己平時手指縫一松就揮霍了,如今卻能給一戶人家?guī)砩南M菜闶俏锉M其用了。
也恰在此時大門又一次被踢開了,進來了二十多個形形色色的漢子,一個瘦猴似的上回來過的漢子在前面引路,點頭哈腰無比諂媚的奉承著居中的一個中年人,而其他的人進了門也是簇擁著那中年人呈眾星拱月之勢。那中年人眉目陰沉,絕非善類。
令狐莞爾斜靠在墻邊,微微瞇著眼睛,神色冷漠而嚴肅。
“趙爺,就是這兒了?!笔莺餄h子無比熱情的說著,然后又單手叉腰,手指著高老漢罵道:“老東西,還不快來拜見咋們趙爺!”
遠處的令狐莞爾不由的皺了皺眉頭,這些人也真是夠出息的,欺負老弱婦孺一個個都是把好手,遇上了硬茬就跟秋后的螞蚱似的蔫了。心里不屑,但令狐莞爾還是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必要強出頭,畢竟他們高家還要在本地生活呢,得罪了地痞流氓以后更麻煩。
高老漢躬著身,彎著腰,走到那趙爺跟前,五六十歲的老頭了就跟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唯唯諾諾?!摆w,趙爺。”
“老東西,這帳有兩年了吧,連本帶利可不少啊。”趙爺臉上帶著冷笑,很輕蔑的說著。嘴上這么說,眼睛卻瞟向了一旁坐在板凳上正洗衣服的高婷婷,目光之中露出一絲貪婪,又瞥了瞥遠處的令狐莞爾,一個小白臉而已,也并沒有在意。
昨天那個胖子惡狠狠道:“廢話少說,趕緊掏錢吧。六十兩銀子呢,昨天可是說好的,今天必須得還清了,要是耍什么花招害咋們趙爺白走一趟,哼哼,小心我捏碎你這把老骨頭。”
高老漢顫微微的把手摸進懷里,掏了半天,摸出了三個二十兩的銀錠。遞上前去道:“趙爺,都給您準備好了?!?p> 趙爺臉上明顯是一滯,看著那枯瘦老手捧著的六十兩銀子,眉頭微微皺了皺,這可就打亂了他的原本計劃,拿這欠賬再擠一擠老頭,每個月都能擠出來幾兩銀子不說,等高丫頭長大些就拿這丫頭抵賬,玩膩了之后賣到揚州杭州還能再賺上兩三百兩銀子,這錢就跟白撿的一樣。人家童養(yǎng)媳還得養(yǎng)著幾年呢,這趙爺可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光想占便宜,一分一厘都不想付出。就在今天他覺的火候差不多了,特地來摘桃子。
昨天的那個小頭目拿過老漢手里的銀錠,嘴里“呸”了一聲,罵罵咧咧道:“老東西,有錢你也不早拿出來,害的老子們白跑了一趟又一趟?!彪S即把目光投向了趙爺,臉上帶著嬉笑和諂媚。
見這些人把錢收下了,高老漢小心翼翼的說道:“趙爺,小老兒的賬還上了,那欠條能給我了嗎?”
趙爺?shù)拿碱^又是皺了皺,他今天可是來“領(lǐng)”小丫頭回去的,哪能帶上欠條啊。
一旁的小頭目多少明白自家老大的想法,用力的推開老頭道:“去去去,趙爺能來是給你面子,這錢就當是給兄弟們的辛苦錢了?!贝嗽捯怀鼍鸵呀?jīng)是明目張膽的強搶了。
“啊,趙爺,這……這可如何使得?!备呃蠞h十分委屈的說道。
趙爺面色很平靜,就好像什么都沒聽到,什么也沒看見。
那個瘦猴一下子來了精神,此刻不拍馬屁更待何時?“我說老家伙,你可別不識抬舉,趙爺看得起你,那是你天大的福氣,眼巴巴等著孝敬我們趙爺?shù)娜硕嗔巳チ?。?p> “這、這,我、我……”高老伯竭盡全力克制著怒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令狐莞爾靠在墻邊冷笑不已,這群人可真是人才啊。
高丫頭抹了抹手,走上前來質(zhì)問道:“銀子都還給你們了,你們到底還想干什么?”
趙爺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案墒裁?,小丫頭你說我能干什么?”
“喲,這丫頭水靈靈的長的倒是不錯嘛?!币粋€地痞調(diào)戲道。
“走,中午陪我們趙爺喝兩杯酒?!庇忠粋€地痞前來拉拉扯扯。
“你們干什么!”高老漢上前一步推開那拉扯的地痞。
“老不死的,你活膩味了!”那人一下把高老漢推倒在地。
高丫頭掙扎著跑到爺爺身旁,扶起了高老爺子,關(guān)切的道:“爺爺,你沒事吧?”
“我……我們要去官府告你們?!备呃蠞h無可奈何的喊道。
瘦猴漢子叫囂道:“告啊,你們隨便去告,我們趙爺和縣令大人那可是稱兄道弟的關(guān)系?!?p> “我……”高老漢一時語塞,緊接著大聲道:“小老兒都把欠銀還給你們了,就請趙爺放過小老兒和我孫女吧?!?p> “他們的帳還了嗎?”胖子朝著其他人問道。
“沒有,就是把辛苦費給了兄弟們而已,欠賬有欠條為證?!?p>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欺男霸女的劇目繼續(xù)上演著,令狐莞爾的心也沉了下去,要是在平時,開朗的時候文雅而隨意,倔強的時候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冷漠的時候又臭又硬跟一塊石頭似的。而此刻的令狐莞爾已經(jīng)冰冷肅殺到了極點,心里琢磨著此事恐怕不能善終了。
“我看你孫女挺不錯的,要是跟了我們趙爺,咋們也算是一家人,那些個欠賬自然是不了了之了?!迸肿訋е懞玫恼f道。
“嗯,我看這個提議不錯,老頭你可是走了八輩子好運,小丫頭要是跟了我們趙爺是她的造化,你也能享享清福?!笔莺镄ξ恼f著。
“你們這是要干什么!”高老漢聲嘶力竭的吼道。
高丫頭看了姓趙的一眼,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躲在了爺爺?shù)纳砗蟆?p> 見老頭不識趣的在那里一站,瘦猴就上前把老漢推開,拽住高丫頭的手,笑嘻嘻的說道:“小妹妹,別害怕,我們趙爺不會虧待你的?!?p> 一剎那間,令狐莞爾上前一步,扶助就要摔倒的高老漢,又一把重重握住瘦猴的手腕。
“啊啊啊……斷了,手要斷了!”隨即就把自己拉著小丫頭的手給松開了。
高老漢壓抑了兩年的怒火這一下子就爆發(fā)了,抄起地上的板凳吼道:“你們這些無賴,我跟你們拼了?!?p> 令狐莞爾很隨意的攔住了高老漢,說道:“老伯,你退后?!?p> “令狐公子,你是大好人,小老兒有個不情之請,我就這么一個孫女,老漢我要是有個好歹,這丫頭就托付給你了。”
令狐莞爾愣了愣,心里也納悶,暗說:我又不是妹子托管中心,你們干嘛都要托付給我啊!“老伯,你別動氣,這里就交給我吧。”
“哪來的王八羔子,敢管老子們的好事,找死!”那胖子大聲的呵斥,掄起拳頭就沖向了令狐莞爾。他看這小白臉早就不爽了,此刻非要給點教訓不可。
令狐莞爾側(cè)了側(cè)身子,躲過了胖子的拳頭,抬腳踢向了胖子下盤,心里默念:我得下手輕點,輕輕的!只聽“咔吧”一聲,“啊”的一聲痛呼,就見一節(jié)森白帶紅血絲的骨頭從小腿里戳了出來。然后那胖子在地上痛苦的哀嚎、打滾,肥胖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臉一黑就痛暈了過去。
見這家伙暈了過去,令狐莞爾冷冷的“哼”了一聲,你好歹也是個混混,怎么就這么不經(jīng)打呢?幸好自己早有準備,否則又要惹上官司,真是晦氣。
而在此時,又有一人圓目怒睜的撲向了令狐莞爾,手里還提著根木棍。
令狐莞爾也是無奈,為什么總有些人不知死活呢?他也不敢動用任何的真氣,也不敢朝要害地方打去,只能又是一腳踢向那人小腿。果不其然,那漢子的腿又是被踢出一個不可意思的弧度,就好像吊在空中一樣,隨即又是一陣陣觸目驚心慘叫痛呼。
旋即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覷,這么一個白凈的書生怎么可能……他們向來是欺軟怕硬,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大家的本事都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厲害到哪去,誰愿意去送死啊。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這時,趙爺很豪氣的問了一聲。
令狐莞爾拉長著臉,兇厲的氣勢如槍,尖銳的目光如刀,沒有任何的表情,也沒有搭理那趙爺?shù)囊馑肌?p> 像趙爺這種地頭蛇自然也無法抵御令狐莞爾的氣勢,背上冷汗直流,額頭上滿是小細汗,雙腳都在不自覺的顫抖,心下如墜冰淵。他咬著牙,狠狠的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咋們后會有期,這筆賬待到日后慢慢算?!弊詈竽恰奥恪比齻€字他咬的很重,分明是要秋后算賬。
這里是縣城,不是江湖,令狐莞爾也奈何不了他們,只能是冷笑著看著這些人灰溜溜的退去。令狐莞爾既然動了手,他就有了計較,不慌不忙的掏出個小袋子,拿出個印泥,本來想用自己的印鑒,想了想又拿出金鳳至給自己的戒指,戒面在印泥里蘸了蘸,在自己內(nèi)襯上撕下一片,按了個戒面印記,遞給高老漢說道:“你去城里找那家打著‘匯通'旗號的商鋪,講明緣由,他們一定會幫助收留你的,那些人絕對不敢找你們的麻煩。家里也沒什么東西,就直接過去吧?!?p> “這……”老漢有點奇怪的看著令狐莞爾。
到是高丫頭點點頭道:“爺爺,我相信令狐大哥,我們……”
令狐莞爾側(cè)臉斜眼瞥著老漢很是傲慢,很是無禮,居高臨下而盛氣凌人,他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解釋的興趣,冷冰冰說道:“現(xiàn)在就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高老漢明顯是一驚,沒想到這年輕人居然……這個眼神,這個態(tài)度,這個舉止,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語氣不容置疑,但又不懷有任何的惡意和敵意。
看著高老伯和高丫頭背著包袱進了匯通店鋪,令狐莞爾面目極度陰寒的就要出縣城。
在城門口居然又遇上趙爺一伙人,這一次他們?nèi)烁嗔?,令狐莞爾自然惜字如金,不屑一顧,話不投機半句多又要打起來。而在此時又來了一伙人打跑了姓趙的那幫人,為首的李老板是城中匯通號的掌柜,他從高家爺孫女倆口中得知了東家的行蹤哪里敢怠慢,忙帶著店里伙計手下來尋找,心中早把趙賴狗祖宗十八代咒罵了個遍,既然你嫌鞋子不夠小,那以后就把小鞋一穿到低吧,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老子弄不死你,混蛋!
令狐莞爾可不想理會李老板那群人,冷臉沿著官道繼續(xù)向北,與高老伯他們萍水相逢也算仁至義盡,可天下那么大,不平事那么多,自己能管得過來嗎?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所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想要改變一些東西得要從根本上去著手解決,只是那根源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