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兒瞧見季英英從后門進(jìn)來,頓時松了口氣,露出了笑臉迎了上去:“娘子,你回來得真快?!?p> 能不快么?季英英踢著地上的野草郁悶。想見的人沒見到,惹一肚子氣。她有氣無力地說道:“時辰還早,我求支簽去。”
她走到主殿,抱著簽桶誠心誠意地?fù)u簽。聽到竹簽落地,季英英撿起一看。簽上寫著第十一簽。她拿著簽去找在大殿旁支了張桌子坐著的老和尚:“無憂師傅,請幫我解這支簽?!?p> 季英英隔上些日子就會來一趟,無憂和尚早認(rèn)識她了,笑呵呵地接了竹簽,掃了一眼數(shù)目便問:“季小施主想求什么?”
季英英那好意思說求的是和趙修緣的姻緣,堆滿笑容耍賴:“查查簽文寫的什么不就知道了嘛?!?p> 這一桶簽三百八十四支。每一支無憂和尚都熟記于心。
第十一簽是支下下簽。簽文是:無蹤又無跡,遠(yuǎn)近均難覓,平地起風(fēng)波,似笑還成泣。
諸事不利。
無憂和尚瞧著季英英芙蓉般嬌美的臉,不用猜就知道,小姑娘是來求姻緣的。他不想讓她難過,拿出厚厚的簽文書慢條斯理地翻著:“小施主不知自己想求什么,是謂心不誠也。心不誠這簽就不準(zhǔn)嘍。”
季英英盯著地面,繡花鞋輕輕撥著石板縫里冒出的野草,想著趙修緣含情脈脈的眼神,挺拔的身姿,臉上浮起了一片潮紅。誰說她心不誠?她不好意思說嘛。
“師傅,這不是第十一簽的簽文么?對,就是這條,你別再翻了!趕緊幫這位小娘子解了。在下還等著您解簽?zāi)??!?p> 突然插進(jìn)來的聲音讓無憂和尚和季英英同時惱怒地抬起頭。
“關(guān)你什么事?!無憂師傅,替我存著這支簽。我下次再來解簽!”季英英認(rèn)出是后山林子里的男人,氣惱地扭身就走。
無憂和尚也很生氣,他還想請季英英幫忙繡一件袈裟呢。他啪地將書一合,起身唱了個諾:“老納一天只解十簽。施主明日再來吧?!?p> 誰說和尚就沒脾氣?無憂和尚看了眼日頭,心想得吩咐香積廚給這位翹舌的郎君在齋菜里多放點(diǎn)料了。
竹林寺小,用飯的膳堂只有一間大屋。除非是講究的大戶人家豪爽包場,求個清靜,否則也和香客們一樣在這里用飯。膳堂里擱置著一扇屏風(fēng),算是隔出了男女飯間。
楊靜淵吃了兩口菜,齁得灌了兩碗茶水仍不解渴。十八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楊靜淵硬著頭皮刨了兩碗白飯吃了個半飽。他瞧著四周的人連贊味美,就知道定是老和尚故意捉弄自己。
他也是真心誠意來竹林寺求簽的。在旁邊等了好一陣了,老和尚還在和那個活潑的小娘子神侃。瞧她的模樣像是有了心上人,求姻緣又不好意思說。他一時好奇,這才上前看了她的簽文內(nèi)容。一看之下,他險些笑出聲來。這小娘子的姻緣不順。自己的簽文卻是支上簽。
不給解簽就算了,值得這樣整我?
屏風(fēng)對面?zhèn)鱽砑居⒂⒋啻嗟男β暋铎o淵心情又壞了。不讓他吃舒服,他也不讓她好過。
“無蹤又無跡,遠(yuǎn)近均難覓,平地起風(fēng)波,似笑還成泣。第十一簽是支下下簽!唉,諸事不利呀!”
他念完就豎起耳朵聽動靜。
季英英聽得清清楚楚。原來簽文是這樣啊。
趙修緣從來沒有失過約。今天怎么就沒來呢?上次見面,他就說要請媒人去提親,今天卻失約了……季英英的心情也壞了。
她又不想便宜了屏風(fēng)后面偷看自己簽文的男子,就掐了湘兒一把,低聲說道:“裝哭!越傷心越好!回城給你買李記剛出爐的紅糖鍋鍋盔吃!”
湘兒最愛吃紅糖鍋盔了。跟著季英英出來,回回都盼著能吃一個解饞。季英英的吩咐她不敢不聽,再加上紅糖鍋盔的誘惑。湘兒當(dāng)機(jī)立斷,把頭往胳膊上一埋,放聲大哭。
聽季英英說話,楊靜淵能認(rèn)出她的聲音。哭聲他就吃不準(zhǔn)了。聽得對方長聲呦坳嚎得很是傷心,他覺得自己做得過了。人家求姻緣,和尚都不忍心說是下下簽。齋菜又不是她倒多了鹽,何必往她身上撒氣。
情急之下,楊靜淵想起了自己抽的第十五簽,與十一簽同在一頁書上。他過目不忘,記住了簽文:“哎呀,我記錯了。第十一簽的簽文好像是意在閑中信未來,故人千里自徘徊,天邊雁足傳消息,一點(diǎn)梅花春色回。是支上簽啊。一切期待,均有可得,但須等待一些時間罷了。我怎么會記錯了呢?”
話音才落,那邊哭聲繼續(xù)。他看到季英英從禪房門口笑咪咪地探進(jìn)頭來,興高采烈:“季叔,我抽中一支上簽?zāi)?。好開心。等你吃好了咱們就家去?!?p> 說完沖楊靜淵笑。她的眉毛夸張地一上一下跳動著,好不快活。
楊靜淵不由氣笑了。
季英英縮回頭不見了,隔壁的哭聲也停了。楊靜淵瞧著一名面容憨厚的漢子起身,趕緊跟著上前,手指一勾,扯落了季富腰帶上的煙袋。他叫住了季富:“大叔,你的東西掉了?!?p> 季富不知有詐,拾了煙袋,轉(zhuǎn)身向楊靜淵行禮:“多謝小郎君?!?p> “大叔客氣了。大叔可是本地人?在下益州府楊靜淵,聽說竹林寺靈驗(yàn),特來此求簽。不知這附近還有什么地方可供賞玩?”
季家供貨的絲線季富見得多了。他一眼就看出楊靜淵身上荷花紅小團(tuán)花輕衫是用季家染出的蜀紅絲織就的。
浣花染坊的蜀紅絲每種紅都代表著四季花卉。春日的牡丹紅,海棠紅,杏紅桃紅,夏天的月季木棉櫻桃紅。秋有秋的色,冬有冬的紅。
能穿這種荷花紅錦的,一定是大戶人家的郎君。季家今年向益州織錦大戶楊家和縣城的趙家供了一批荷花紅。聽楊靜淵自稱來自益州,季富忍不住多了句嘴:“可是楊家巷錦王楊家的郎君?”
楊靜淵本來不想打著家里的招牌,可他想知道那調(diào)皮可愛的小娘子的家世來歷。他笑容滿面的點(diǎn)頭應(yīng)了:“在下楊家三郎?!?p> 季富也趕緊自報家門:“小的是浣花染坊的家奴,隨我家小娘子前來上香。郎君如不嫌棄,小的這就回報家中主母,為郎君接風(fēng)洗塵?!?p> 哦,原來是三道堰浣花染坊的季小娘子。楊靜淵打聽到想知道的消息,便回絕了季富:“我有事急著返回益州城。日后得空一定登門拜訪季坊主。告辭?!?p> 季富只是個家奴,留不住楊家三公子,他也無法,只是覺得有點(diǎn)遺憾。整座益州府,泯江浣花溪錦江兩岸不知道有多少座染坊。季家染的絲出名,架不住競爭強(qiáng)烈啊。他嘆了口氣,出了竹林寺把這事告訴了季英英。
季英英扁了扁嘴。心想不就是錦王楊家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年秋日斗錦,趙家肯定能比過楊家,奪了楊家的錦王匾額,日后也會被人喊錦王趙。
回程的路上季英英眼巴巴地看著路上經(jīng)過的人,生怕錯過了趙修緣。一直到騾車進(jìn)了城,她才死心。
她馬上想起了那支簽。不不,一定是后面那個簽文。修緣哥哥一定有事纏身,才沒有來。等些日子她就能見到他。
隔上一兩月才能私會一次,季英英不免有些想念趙修緣。才去了趟竹林寺,還有什么名目能再出門呢?
縣城里李記剛出爐的紅糖鍋盔烤得微黃焦脆,輕輕一咬,里面融化的琥珀色紅糖就流了出來,又燙又香。季英英和湘兒坐在騾車?yán)锍缘脻M手滴糖,兩人不好意思地笑著舔手指。有了小秘密,主仆倆的感情又加深了幾分。
等吃完紅糖鍋盔,季英英眉開眼笑想到了出門的辦法。
樁樁
剛出爐的紅糖鍋盔,好好吃。四川叫鍋盔,陜甘一帶也有這種叫法。據(jù)說是炊具不夠,用士兵的頭盔烤制。和其它地方的燒餅差不多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