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瑤端坐在里屋,蘇名跪在外室,兩者之間被一層光幕擋住。
此時,王洛瑤正拿著蘇離寫的那卷紙,死死盯住上面的八個字,呼吸都重了些。
很久方才平靜下來,冷冷問道:“他還說什么沒有?”
蘇名始終低著頭,這時沉思了一會,道:“嗯—哦,我想起來了,離少爺確實吩咐了幾句話?!?p> “是什么話?”
蘇名只覺著一陣衣袂帶風(fēng)聲很快地掠到身邊,不禁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他學(xué)著蘇離的口吻道:“離少爺吩咐小人,‘切記,不可在王姑娘面前胡言亂語?!诙?,聽離少爺?shù)囊馑?,好像是說有件重大的事情需要和王姑娘當(dāng)面說?!?p> “他沒有透露是什么事情嗎?”王洛瑤皺眉。
她很不愿意再和蘇離見面,她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至于是什么誤會,現(xiàn)在她并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除了那個她最信任的人。
“嗯。”蘇名小腦袋搖了搖,“沒有,離少爺只說是關(guān)于昨晚的事。”
蘇名生得眉目清秀,卻面黃肌瘦,像是發(fā)育不全的耗子。此時他縮著脖子,駝著背,兩只手不停地發(fā)抖,但一雙眼睛,卻又不時偷偷在王洛瑤臉上瞟來瞟去。
“好了,你下去吧,晚間我會過去。”
這句話很冷,若不是她還有求于蘇離,真恨不能挖去蘇名的這雙眼睛,左右亂瞟,竟敢如此冒犯自己。
又是一陣風(fēng)掠過,隨后這句話便從香閨中冒出來。
蘇名吃吃的應(yīng)了一聲,垂著頭,一步一挨,慢吞吞走了出去,像是路都走不動。
隨后,下起雷雨起來。
這里的雨來的就是這么猛烈,前一刻還是風(fēng)清日朗,下一刻就烏云蔽日,漫天聲響中,天就想要壓下來一樣。
這樣的天氣,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世界浸在漫天大雨中,倒也別有一番悠閑的韻味。
不過這場雨倒是和尋常的雨水不太一樣。
它是紫色的,透著一股很詭異的氣息。
蘇離方甫把手伸出窗外,頓時一陣滋滋聲傳來,緊隨的是鉆心的疼痛。
從這邊看過去,蘇名正披著一件青色的敞衣,在宅邸之間快速奔跑,這府邸顯然是經(jīng)過精心的設(shè)計,每一寸地方都設(shè)有陣法,不過蘇名在奔跑時竟不惜觸發(fā)陣法。
數(shù)道以陣法之力凝聚成的刀兵斬落而下,他也顧不上,竟任由這些兵器打在身上,也還是拼命地往這里跑來。
方一進門,蘇離便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蘇名道:“十六?!?p> 蘇離道:“你也十六?真巧?!?p> 蘇離眼珠子四面一轉(zhuǎn),突又笑道:“奇怪,你方才為什么這么慌張,這雨水有什么奇特之處嗎?難不成比陣法還可怕?“
蘇名道:“這里的雨水很奇怪,不僅能腐蝕陣法、道紋,人一旦沾上,最后甚至能讓經(jīng)脈逐漸壞死,所以下雨天,很少有人在外行走。”
果然如蘇名所說,方才院落外,藏在云端上的那個侍衛(wèi),接到一片從虛空中落下的令旨,過來拜了一聲便頭也不回的駕馭神虹飛走了。
蘇離當(dāng)時看他的動作,似乎略顯匆忙、慌張,應(yīng)該也是不想正面這場怪雨。
蘇名繼續(xù)解釋:“我們已經(jīng)來了近一年半了,據(jù)長老們所說,幾乎是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下一場奇奇怪怪的雨?!?p> “每年都會下嗎?”蘇離目光閃動,道:“一次會下多長時間……”
據(jù)蘇名的說法,這場雨來無影去無蹤,誰也不知道這雨從哪里落下,就這樣突然的降落,但是一旦落在地面,便會被地面吸收。
除非是九竅之上的修士,不然沒有人能在外面堅持一刻鐘。
蘇名身上的敞衣之所以能擋開雨水,是因為上面刻畫著非常繁密的陣法,而且這敞衣也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蘇離瞧著外面的雷雨,似在想著什么。
直到過了一個時辰,雨水方才停歇,蘇離緊鎖的眉頭舒展開,忽然問道:“我吩咐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蘇名憨憨笑道:“不出少爺所料,王姑娘先前還不肯出來見我,可我按照少爺教的。”
他這時突然跪伏下去,縮著腦袋,模仿剛才發(fā)生的一幕,道:“我說,離少爺說這件事很重要。說完這句話,王姑娘便嗖的一聲出來了,她問我‘你家少爺有沒有透露什么事?’”
蘇離道:“你怎么說的?”
蘇名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爭取把方才的一幕幕都呈現(xiàn)給自己的主子。
他小腦袋搖了搖,道:“我就像這樣,思考了一會才說,‘沒有,離少爺只是說是關(guān)于昨晚的事?!瓦@樣,一字不錯。我偷偷看了一眼,王姑娘似乎很高興……”
蘇離笑道:“她當(dāng)然很高興……第二件事呢?”
蘇名嘻嘻一笑,并未說話,只是滑稽的一轉(zhuǎn)眼珠子,在書案前的白紙上劃了起來。
半晌,他捧起這卷紙立在蘇離眼前,道:“這就是到王姑娘屋舍的路線圖,這里有陣法,似乎還很強。這里也有,還有這……”他手指著其中兩個用圓圈圈起來的地方,道:“這里是王姑娘的臥室,這里應(yīng)該是一片藥草地……”
蘇離這下確實是被震驚了,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身邊這個小小的仆從竟然這么能干。
他吩咐蘇名去傳話,只是想讓其探知下王洛瑤的房間,好方便日后去偷剩下的石骨。
昨晚蘇離讓王洛瑤將石骨拿出來,她分明就是回去了一趟,那片刻之間必然是去拿石骨的。
蘇離悠悠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她應(yīng)該不會讓你隨意亂逛吧?!?p> “嘿嘿,這個……”蘇名臉紅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這塊地方的陣法布了好些個,原本平常時間我也瞧不見,只是回來時正好趕上雷雨,陣法被雨水一激,全被我看見啦?!?p> “那里有沒有守衛(wèi)?”
蘇名想了會才搖頭:“沒有,王姑娘的院子很冷清,只有她一個人,連個仆人都沒有,不像活人住的地方?!?p> “此話怎講?”
“名兒也說不好,就是那里很陰森,我就在里面待了一刻鐘多點,就一直在打寒顫,就像…就像在冰窟里一樣。”蘇名抓著亂糟糟的頭發(fā),道:“尤其是王姑娘出來的時候,一陣冷風(fēng)直接襲上來,當(dāng)時我還以為是她衣衫帶來的風(fēng),結(jié)果不是?!?p> 這就很奇怪,如果不是王洛瑤帶出的風(fēng),那為何會這樣?難道是王家經(jīng)文所致,導(dǎo)致蘇名感知偏差?
結(jié)果蘇名立刻截口:“不是,絕不是,少爺您難道忘記啦,我對這種極小處的感知有常人難以揣度的天賦,老爺臨終前這才讓我侍奉您。”
“少爺,您都不記得了?”蘇名抬頭望著他,眼中閃過迷惑的神色,怎么會忘記他了呢……他和蘇離相依為命,忘了誰也不會他啊。
蘇離這才想起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三歲喪母,六歲喪父。
其父在他六歲那年,也就是臨終前一個月,不知從哪抱養(yǎng)回來一個幼童。
當(dāng)時他的父親輕撫他的頭,對他說:“每個人的身體都是一座寶藏,包括修行也是,天賦與心志就是挖掘?qū)毑氐蔫€匙。有些人會早早的開發(fā)自己,這些人很少,稱得上是鳳毛麟角,往后他們會一路高歌。有些人卻一直要到晚年,甚至一輩子也不會開發(fā)身體寶藏。后兩類人才是這個世界的主流……一時的成敗并不算什么?!?p> 那個幼童便是蘇名了,也是最早一批開發(fā)出身體寶藏的人。不過蘇名和其他開發(fā)身體寶藏的人不同,他的境界落下其他人一大截,現(xiàn)在也僅僅是五竅境的實力。
蘇離瞇著眼笑道:“失憶總是不好受的,有些事還是記不大清。你先下去吧,天黑以后再過來?!?p> 他打了個哈哈,繞過這個話題,他可不想讓蘇名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蘇名垂著頭,轉(zhuǎn)回身,乖乖地走了。只是走的比平常稍微慢了一點,就一點,一點點……
只是蘇離根本再也未瞧他,這小鬼他是不放在心上的,無論他想玩什么花樣,也玩不過身份的尊卑。
他只是瞧著遠方,如果面前沒有遮擋物,那這道眼神就會射向王洛瑤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