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便開始了掌燈的生涯。
以前,我喜歡披星戴月地,出去打家劫舍......啊......是行俠仗義,經(jīng)常聽到更夫沿著街道高喊:小心火燭......
我當(dāng)時就覺得很難理解。
火燭有什么值得忌憚的?天黑了,滅了火燭睡覺不就完事兒了?
如今我才明白。
不要說深宮之中,就是尋常人家,在漫漫長夜里,也要有一盞燈是長明的。
而掌燈,就是要去看著這盞該死的長明燈。
乾清宮里的長明燈還多得要命!
嗚呼哀哉!
我又被坑了!
大晚上的,我就提著個小籃子,披散著頭發(fā),滿乾清宮轉(zhuǎn)悠,添燈油,剪燈芯......
走過路過門口的冰山大哥,幾人又好生驚訝:“祁答應(yīng),大晚上的你不睡覺,披頭散發(fā)地轉(zhuǎn)悠個啥?”
我打著哈欠解釋:“我被降成淑女了。如今你們這里的燭火,都?xì)w我管......”
冰山大哥們面面相覷,更加覺得我的起伏實在跌宕。
司燈的婉侍芳云,哦,不,現(xiàn)在被我改名為芳三,對我很是照顧。
她說她和小甲子是同鄉(xiāng)。小甲子多次找到她,托她照顧我。
我不以為然,覺得自己不過是掌個燈而已,不需要別人照顧。
但芳三很緊張,說是怕咸陽宮的人會找她拼命。于是,每次我在夜里轉(zhuǎn)悠,芳三就緊張兮兮地出現(xiàn)了。跟在我的身后,幫我打下手。
這......
一個三品的婉侍,給一個九品的淑女打下手......
畫面好清奇。
后來小一也非要跟過來,給我打下手。
再后來,小二托關(guān)系夜里偷偷溜進(jìn)來,也跟在我身后,給我打個下手。
于是乎,畫面更清奇了。
一個九品的淑女,提著個竹籃,后面跟著個浩浩蕩蕩的隊伍。
我要添燈油,立即有人跑過來幫忙揭燈罩:“娘娘您小心燙。”
我要剪燈芯,立即有人遞上剪刀:“娘娘您小心手?!?p> 我抹抹額頭,立即就有人忙我扇風(fēng):“娘娘,您休息休息。”
我伸個懶腰,立即有人遞上一籠水晶餃子:“娘娘,您餓不餓?”
于是乎,我便扇著風(fēng),吃著餃子,拖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在乾清宮里,掌燈。
感覺像是大王來巡山......
我很是煩躁:“我已經(jīng)不是娘娘了!你們不要跟著我!點個燈這樣的小事我自己沒問題!”
但是浩浩蕩蕩的隊伍,不為所動,還是堅定不移地跟著大王來巡山……
夏夜的微風(fēng)里,還有點涼颼颼的。我轉(zhuǎn)了幾個圈之后,便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
立即,便有人遞過來一件軟緞披風(fēng),更是貼心地給我披在身上。
我翻了個白眼,抱怨起來:“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殘廢?”
“殘廢?”后面有個人沉吟道:“你是挺廢的……”
我一驚,轉(zhuǎn)身一看。
哦豁。
狗皇帝。
他一身黑底暗金九章紋便服,暗戳戳地站在我的身后,神情有些落寞。
我瞄了瞄身上披的淡棕色軟緞披風(fēng),點評道:“這件披風(fēng)的手感,沒有那件黑底金龍燕弁服的好?!?p> 狗皇帝嘆了口氣:“朕的披風(fēng),又不是給你擦手的……”
我尷尬地笑了笑,將滿是燈油的手,又乘機(jī)往淡棕色軟緞披風(fēng)上瘋狂蹭了蹭。
狗皇帝似乎心情不佳,有點傷春悲秋的:“明玉,朕已經(jīng)好幾天沒見到你了……”
我點點頭:“現(xiàn)在我只有夜里才出現(xiàn)。白天都是關(guān)在房里睡懶覺的。哇哦,睡得那個香!不是我說,掌燈這個事情,忒適合我!”
皇帝仿佛更傷感了:“明玉……你為何不到御書房來……看看朕?”
我安撫道:“看過,看過!我晚上走過路過御書房,從窗戶里瞅見你在奮筆疾書呢?!?p> 皇帝有點意外:“你……真的來看過朕?”
我:“御書房外的走廊上有兩盞燈,我必須看緊點?!?p> 皇帝又陷入深深的傷春悲秋:“原來你不過是來看燈的……”
他又仿佛自言自語起來:“明玉,你知道嗎?沒有你為朕磨墨,朕的批朱,索然無味?!?p> 我打了個哈欠:“皇上,你要是覺得索然無味,便去找芳一要點腌白菜。她的一手腌白菜,那真是好吃得驚天地,泣鬼神!”
說完,我興趣缺缺地轉(zhuǎn)身便要走。
結(jié)果,皇帝一把拉住我,有些著急:“明玉,你,你要去哪里?”
我莫名其妙:“我當(dāng)然是要去巡山……啊……掌燈啊。你乾清宮里那么多破燈,一盞都不能讓熄了?!?p> 皇帝將我拉得死死地:“不要……明玉,朕不要你去……你不要離開朕……”
說完,這廝居然就要伸手來抱住我。
這時,我才發(fā)覺,這廝身上散發(fā)著濃重的酒氣。
我眉頭一皺,大喝一聲:“找死!”
然后,我一個甩手,啪的一聲,這廝的臉上,便施施然,一個巴掌印。
張敬妃同款巴掌??!
嘿!
狗皇帝被我打懵了,愣在原地。
我狠狠地齜了齜牙,撂下句狠話:“死酒鬼!活得不耐煩了吧!”
死酒鬼第一次被我揍,似乎很震驚,與張敬妃同款表情。
跟我來巡山……啊……掌燈的浩浩蕩蕩的隊伍,也很震驚,嘩啦啦跪倒一地。
芳一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跪倒哀聲道:“皇上,您息怒……”
黃花菜也慌慌張張地出現(xiàn),驚慌失措地趴在地上:“皇上息怒……”
死酒鬼,還是在原地震驚,也不知道有沒有息怒。
我見他發(fā)呆,便機(jī)智地道:“皇上醉得不輕。芳一,芳一,趕緊地,將皇上扶回寢殿休息……”
芳一和黃花菜頓時心領(lǐng)神會,起身將死酒鬼一扶,七手八腳,連拖帶扯地,麻溜地往寢殿方向去了。
見死酒鬼走遠(yuǎn)了,我才舒了口氣。
嘿。
這廝,掌握了與我吵架的技巧。
我,也摸清了與他周旋的路數(shù)。
那就是,給他個臺階,嘿嘿,他就會乖乖地自己走下來。
說真,天下人都說狗皇帝心狠手辣。
偏偏他對我頗為容忍。
真是一物降一物。
你說氣人不?
我與死酒鬼周旋,也覺著有些累了,便將手中的竹籃往身后的芳三手中一塞,打個哈欠:“三啊,你們接著巡山……啊……掌燈。我扛不住了,我先去睡一會兒……”
芳三還在震驚中沒有緩過來,她下意識地接過竹籃,胡亂答道:“哦……”
我便招呼小一小二,也向自己的寢殿方向遁去。
芳三好像終于清醒過來。她急急地追上準(zhǔn)備遠(yuǎn)遁的我,擔(dān)憂地問:“祁淑女,您……打了皇帝……真的沒問題嗎?”
我滿不在乎地瞟了芳三一眼,也不回答,只是將問題拋給了小一和小二:“你們覺得有沒有問題呢?”
小一小二顯得很淡定,一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模樣:“應(yīng)該沒問題……”
芳三還是不放心。她走過來低聲道:“祁淑女,您有所不知,皇上這幾日心情煩悶,每日晚膳過后就會借酒澆愁。芳一姐姐在御書房里伺候,還被皇上好幾次罵得狗血淋頭。”
我皺皺眉頭:“為啥罵她?”
芳三撓撓頭:“據(jù)說皇上幾次問芳一姐姐,奏折該如何批復(fù)?芳一姐姐便說朝政大事,自己不敢僭越妄言。不知怎么的,這樣竟惹怒了皇上?;噬纤ち撕脦滋子P,連他心愛的黃釉盤龍茶盞都砸了好幾個呢。為此,芳一姐姐偷偷抹了好幾日的眼淚呢……”
我恨恨地用鼻子一哼:“暴君!”
芳三卻露出迷惘的表情:“以前皇帝陛下卻不是這樣的呢……芳一姐姐私下跟我說,說……”
我有點不耐煩:“說什么?”
芳三望了望我:“芳一姐姐說,她覺得皇帝陛下如此,其實是因為思念祁淑女……芳一姐姐還讓我勸勸您,早日回去御書房吧……”
我翻了個白眼:“不去……”
不等芳三繼續(xù)嘮嘮叨叨,我已經(jīng)消失在雪松樹下的月洞床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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