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快樂，晚上休息的還習慣嗎？”
清晨的陽光下，坐在長條桌對面的朱麗葉從骨瓷茶杯中抿了一口紅茶。
“圣誕快樂，還好吧。”程儀的精神有點萎靡。
昨天晚上，他失眠了。
過去的24小時的經(jīng)歷，簡直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冒險。就在昨天的這個時候，他還身無分文的走在倫敦接頭的寒風中。
晚上卻已經(jīng)成為了加圖索家的客人，住進了全倫敦最好的酒店。
他躺在那張King size的青銅立柱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自從來到英國，他就沒有睡過那么舒服的床墊。
你能想象底層流浪兒的生存環(huán)境糟糕到了什么地步嗎？陰暗潮濕，老鼠，臭蟲……老天。
哪怕后來搬到了廉價公寓的閣樓，條件也好點有限。
所以說，人真的有一點賤骨頭。當他又一次睡在正兒八經(jīng)的高級床鋪上的時候，反而腦海里思緒萬千，輾轉(zhuǎn)反側(cè)。
直到后半夜才睡著。
結(jié)果一大早，又被酒店的男仆喊了起來。
英俊的男仆人服侍他洗漱完畢，用46.2攝氏度的溫水浸泡過的白毛巾擦了臉，還用剃刀為程儀清理干凈他嘴邊剛剛變硬的絨毛。
最后請他換了一套裁縫按照昨天量好的尺寸送過來的衣服，就把他帶到了上層朱麗葉居住的套房里和對方共進早餐。
程儀用力拉了拉襯衫上方的領(lǐng)子，看著白銀打制的餐盤上的倒影。
他很難想象上面反射出的那個衣冠楚楚的人是自己。
有人說正裝是現(xiàn)代男人的鎧甲。這句話果然有道理，就算程儀這種流浪兒，穿上了這套體面的衣服，也有幾分唬人的氣勢。
年輕的臉上稚氣不見了，開始有了男人的影子。
加圖索就是加圖索，這名字夠響亮。
考慮到剪裁，縫紉，一般的高定服裝等待周期至少是三周以上，還得慢慢排隊。
也不知道老裁縫是怎么辦到的，連夜趕工，不到一天時間，整套的正裝和便服就都已經(jīng)縫紉好了。
據(jù)說過幾天還要再根據(jù)他的穿衣情況做二次調(diào)整，不過大體上除了一對還在珠寶匠哪里打造的袖釘，至少穿起來程儀覺得像模像樣的。
“很漂亮，看起來幾乎像是一位來自日本華族的公子。”朱麗葉稱贊道。
“中國人?！背虄x特地更正了一下。
“哦……無意冒犯。單純的稱贊，確實看起來好看。”朱麗葉詫異程儀語氣的不快。
“沒事?！背虄x苦笑?！爸皇俏蚁氪蠖鄶?shù)人還是會覺得自己的國家更好。”
他知道這種印象是怎么來的，就算是程儀自己，也絕對不喜歡腦袋后面金錢鼠尾的那副辮子。
現(xiàn)在正是國外排華情緒正濃的時候，最有名的說法是“黃禍”，有些底層群眾認為是中國勞工搶了他們的工作。認為這些人身上的勤勞和質(zhì)樸不是一個正常人類所能具備的品質(zhì)，根本就是機械的低等生命，所以絕對不能讓中國人享有和他們一樣的薪水與報酬。
別有用心的野心家也在對這種說法推波助瀾。
程儀在報紙上讀到過，就在一年以前，美國密西西比的鐵路支線修建過程中，加拿大勞工就在一個山谷中殺死了幾十名中國勞工。
他還知道，再過十幾年，到了接近二十世紀初的年代。人們開始發(fā)現(xiàn)中國人一點也不比其他種族笨。相反很多來自東方的留學生在大學取得了本地人望塵莫及的成績。
于是黃禍就變成了“傅滿洲”這類的形象。
智商極高，但生性邪惡，有著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十幾個博士學位，卻喪盡天良，反正別人想說你壞，總是能找到理由的。
這些荒謬、可笑、悲哀的歷史成為了一段時間的文化印記，這不是他程儀一個人能夠扭轉(zhuǎn)的。
“你不是說你們家是革命黨嗎？”朱麗葉想探聽點情報。
“大清和中國是兩個概念?！背虄x解釋了一句。
“好吧，真是復雜的情感。其實我一直蠻看不懂你們這些中國人的?！敝禧惾~思索了片刻，“在伏爾泰和孟德斯鳩的筆下，中國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極端?！?p> “哦，那是因為他們并不了解中國，也不太想了解中國?！?p> “呃……你可能不知道。他們兩人可是寫過好多關(guān)于東方的著作?！?p> “不……我看……我父親讓我看過他們的書?！背虄x笑了笑?！胺鼱柼┕P下的盡善盡美的烏托邦不是中國，更不是大清。孟德斯鳩筆下全是騙子的東方地獄當然也不是中國，朱麗葉小姐，他們其實都是在寫法國?！?p> “法國？這樣的觀點我第一次聽說?！?p> “借古諷今，借事諷今，歷朝歷代世界各地的文人都會這些手段。無論是伏爾泰，還是孟德斯鳩，都從來沒有來過中國。他們只是借東方來表達對于法國現(xiàn)狀的看法。對于他們來說，看一本法語版的《論語》就是絕大多數(shù)對東方的印象來源。你要真想了解東方還不如問問在那里生活過的管家?！?p> “舉個不恰當?shù)睦?，你能通過讀一遍《獨立宣言》就宣稱自己了解了美國嗎？”
“好像不可以?！?p> 朱麗葉饒有興致的回答，“這個觀點我是第一次聽人說，但似乎很有道理。你看起來受過非常好的教育。你來英國的時候才多大？即使是Torquato Tasso的學生，那么大的時候估計也沒幾個人看過伏爾泰和孟德斯鳩。”
?。═orquato Tasso文法學院，意大利著名公學，可以理解為羅馬的伊頓。）
“開眼看世界，這是我的家庭教育。”
“你們東方的混血種也屠龍或者死侍嗎？”
“屠，怎么不屠。沒有人喜歡墮落的死侍，像我這樣的人不僅不喜歡生物鏈高高在上的龍王，更不喜歡那些自稱為真龍?zhí)熳拥娜?。尤其是后者。?p> “作為革命黨，我們的終極目標是做掉龍椅上的皇帝，看著他那副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樣子，總想把他從云端拉到泥地里才爽利?！?p> “哇，我簡直趕到脖子后面發(fā)冷，你不會也想斬下我的頭吧?！敝禧惾~笑了一下，“當年法國人這么干過。第二共和國當政的時候，他們不僅砍下了國王的腦袋，有名有姓的貴族也砍了一大批。所以我更喜歡秩序。”
“無意冒犯。”
“沒關(guān)系，如果你只砍亨伯特一世陛下的腦袋，我沒有意見。反正我也不喜歡他，他的政策太冒險了，和德意志的威廉一世走的太近，遲早將整個意大利王國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