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決心

　　朱麗葉抽出軍刀，雙腳前后錯開，做出類似擊劍運動員的動作。

　　“首先你要學(xué)的是起勢和步伐。歐式刀術(shù)脫胎于騎兵，腳下的步伐以沉穩(wěn)為主。搖動的船板是很好的訓(xùn)練場所。”

　　程儀照葫蘆畫瓢擺好姿勢。

　　“你的慣用手是右手，那么就是右腳在前。否則你的攻擊距離天生就短一大截。”

　　朱麗葉走到程儀身邊，糾正對方的腳步。

　　她用側(cè)腳背狠狠的磕在程儀的后腳腳跟處。

　　“腳跟要向外指。你這樣站，站的穩(wěn)嗎？”

　　程儀痛的咬牙。

　　“起勢和站姿是發(fā)動攻擊或防御的初始姿態(tài)，在格斗過程中會反反復(fù)復(fù)的多次用到?！?p>　　朱麗葉隨便揮舞了幾下軍刀，室內(nèi)的空氣中響著沉悶的破空聲。

　　“軍刀格斗中一般常用的起勢需要將刀刃向右側(cè)外翻，水平前伸。用手腕和手臂的力量做出旋轉(zhuǎn)斬?fù)?。但你從來沒有冷兵器使用的底子，所以我教你一個更簡單的方法。”

　　“意大利劍術(shù)大師Fioredei Liberi的成名絕技Posta frontale，簡單翻譯一下就是王冠起勢。這個姿勢來源于中世界的雙手劍?！?p>　　朱麗葉托著程儀的手，讓他的握刀的手舉過頭頂，刀尖指向斜后方45度，鍍銀護手接近前額的位置。

　　“向下劈?！彼畹馈?p>　　程儀依言順勢劈砍。

　　這個動作很簡單，從額頭12點處向著6點處的方向垂直劈砍，劍的勢能灌注在其中，看起來有模有樣。

　　“重新來，力度不夠，動作別軟綿綿的！”

　　朱麗葉大聲的呵斥，她的聲音嚴(yán)厲的就像是軍訓(xùn)時對待不聽話學(xué)生的教官。

　　“相比于傳統(tǒng)的起手式，這個姿勢的缺點是你會暴露身體的軀干部位，然而，如果對方想要趁這個機會刺擊你的軀體的話，你同樣可以發(fā)動最強有力的斬?fù)簟！?p>　　“它的精髓就是簡單質(zhì)樸，有進無退，全身的力氣灌注在刀鋒之上，沒有任何的技巧可言，以命換命的搏殺。想要活下來，你的刀就要比敵人的刀更快，把擋在身前的東西通通斬開！”

　　“再來!”

　　程儀再一次揮舞著軍刀。

　　果然是速成教學(xué)，這個動作沒有任何的難度，也沒有任何美感。

　　相比與武俠小說里風(fēng)度翩翩的大俠，更近似于揮舞鬼頭刀的劊子手或者砍柴的樵夫。

　　程儀懷疑它是否真的是一名劍術(shù)大師的成名絕技。

　　“現(xiàn)在開始，讓你的腳步挪動起來?！?p>　　朱麗葉站在了程儀的對面。

　　“給我一件衣服，厚一點。”她轉(zhuǎn)頭對著管家說道。

　　管家從衣架上取下大衣，丟了過來，朱麗葉用左手接住。

　　她把大衣在手上繞了幾圈，確定不會滑脫。

　　歐洲的決斗習(xí)慣雙手都握有東西，除了拿迅捷劍這類的主用武器之外，空閑的那一只手一般會根據(jù)個人的習(xí)慣不同，選取小劍或者斗篷用來格擋，這就是為什么很多貴族會習(xí)慣穿斗篷。

　　船艙中暫時找不到合用的東西，朱麗葉暫時就用大衣來代替。

　　“你要學(xué)的第二件事，就是學(xué)會用眼睛。你需要能夠判斷出對手的距離和攻擊的落點?！?p>　　朱麗葉說道：“一個真正的格斗大師能夠在毫厘之間閃避對手的刺擊，就算對方的刀尖從眼前不到一英寸的位置掠過，也絕不多眨一下眼?！?p>　　“這需要無上的勇氣，超凡的冷靜和對戰(zhàn)斗的決心作為基礎(chǔ)?！?p>　　朱麗葉笑了笑：“勇氣，冷靜，決心就是格斗的靈魂，如果你真正掌握了這三點，就算從來都沒有摸過刀劍，也能戰(zhàn)勝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自封的武術(shù)家?！?p>　　“來，把這當(dāng)做一場決斗，你向我出手?！?p>　　程儀握住軍刀。

　　真正的實戰(zhàn)軍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壓著手腕。他看著朱麗葉，遲疑不前。

　　“快點，別婆婆媽媽的。記住勇氣，冷靜和決心?！?p>　　程儀一咬牙，一刀就劈了過去。

　　朱麗葉原地沒動，面無表情的看著刀鋒從自己臉前幾英尺的地方掠過，右手的軍刀閃電般的揮出，刀背抽在程儀的手背上。

　　“啊。”

　　程儀手中的軍刀滑到了地上，他覺得自己的手骨都要斷了，手背上出現(xiàn)了一條紅艷艷的印子。

　　“你在劈空氣嗎？還是你的距離感真的有這么糟糕。你的刀鋒離我至少還有半個人的距離?！?p>　　程儀害怕傷到朱麗葉，但對方根本沒有領(lǐng)情，冷漠的說：“撿起來，別像一個小奶貓一樣哼哼唧唧的?！?p>　　程儀深吸一口氣，重新把刀從地上拿了起來。

　　踏步，揮刀，下劈。

　　朱麗葉肩膀一側(cè)，就閃過了下沉的刀勢，左手的大衣一卷一扭，就把程儀的軍刀直接奪了過來。

　　“眼神。你的眼神暴露了你行刀的路線，不要過多的思考，要順其自然的發(fā)力，就像是呼吸般流暢自然。”

　　“繼續(xù)?！敝禧惾~再次把刀拋回了程儀的手中。

　　“今天你讓我移動腳步，或者你避開了我的刀，就算訓(xùn)練結(jié)束?！?p>　　程儀揮刀橫掃。

　　朱麗葉隨手把軍刀一豎擋下了這一刀，順勢反手刀身拍打在程儀的肩膀。

　　咣當(dāng)！

　　程儀的手臂一麻，刀又一次的掉在地上。

　　他剛剛齜牙咧嘴的從地上撿起武器，結(jié)果就看到朱麗葉手中的軍刀再一次冷不丁抽了過來。

　　程儀想要用手中的軍刀去擋。刀劍相交的瞬間，朱麗葉順勢側(cè)滑，被磨平的刀尖刺在他的右胸上。

　　“冷靜！冷兵器格斗受傷是難免的事情，時刻保持專注，不要被疼痛分散了你的注意力?！?p>　　朱麗葉收回刀：“如果我剛剛再用力，你的肺已經(jīng)被我刺穿了。你會在十秒鐘內(nèi)失去戰(zhàn)斗力。不夠幸運的話，對手甚至不會補刀，而你將在逐漸窒息的痛苦中掙扎十分鐘才會真正死去?！?p>　　“還有一點，防守的時候除非你用的是小劍，否則記得用刀側(cè)對敵人的劍刃。這樣才能最有效的偏轉(zhuǎn)對方的攻擊。如果是刃和刃的對砍，一來容易崩刃，更重要的是可能發(fā)生瞬間的粘粘，導(dǎo)致力量的傳導(dǎo)中斷。剛剛我那一刀甚至沒有用什么力量就把你蕩開了?！?p>　　程儀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現(xiàn)在明白為什么UFC這樣的綜合格斗賽事能在100秒內(nèi)讓體重八十公斤的肌肉壯漢累的氣喘吁吁。

　　真正的格斗對練，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時刻都保持著高度緊張。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疲憊了。

　　“快一點，繼續(xù)發(fā)動攻擊！在真實的戰(zhàn)斗中難道你也有喘息的機會嗎？你不是沒有體力，而是失去出刀的勇氣?！?p>　　“真讓人感到失望。”

　　朱麗葉大聲的譏諷。

　　程儀抽到再砍。

　　咣當(dāng)！刀又一次的被磕飛。

　　斜擊。

　　咣當(dāng)！

　　突刺。

　　咣當(dāng)！

　　……

　　程儀手中的軍刀就像被賦予了“十五秒鐘內(nèi)”必定會脫手的詛咒，一次又一次的掉在地上或者被朱麗葉手中的大衣卷走。

　　他氣喘吁吁，汗出如漿，反觀對面的朱麗葉，卻氣定神閑的站在那里，白皙挺拔的鼻尖上連一滴汗水都看不見。

　　“你真的是混血種嗎？怎么連揮劍都這么吃力。我們不會要一直練到中午吧？真的有這么難嗎？”朱麗葉還在嘲諷他。

　　“還是你有什么先天的智力缺陷？”

　　“喂……你……你應(yīng)該要尊重別人一點?！?p>　　無名的怒火從程儀的心中泛起，朱麗葉高高在上的語氣讓他想起了巡警道森。過去一年半的流浪生活是他心中最痛苦的回憶。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拋棄了這種屈辱感，結(jié)果這種感覺在他登上這條格林尼治號游艇后，又一次追了上來。

　　“我只是在初次練習(xí)?！?p>　　“這句話留著和你的敵人說去吧。”朱麗葉不屑的抬起軍刀，再一次抽打在程儀的小腿上。

　　明明船舶正在行駛在波濤翻滾的大洋上，腳下的船板一直在不停的晃動，可她的雙腳就是像釘在船板上一樣的穩(wěn)。

　　“我只給能贏得我尊重的人以尊重?！?p>　　突然光華大盛。

　　刺目的金光在狹小的船艙里綻放，朱麗葉似乎早有準(zhǔn)備，她側(cè)過頭，隨手一磕就擋住了程儀的刀鋒。

　　“你終于開始用言靈了，思路不錯，用強光來干擾對方。”

　　熾日的效果消失后，朱麗葉評價了一句。

　　“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你的刀路。只是光，是不夠的。你需要讓我誤判。”

　　在程儀釋放言靈之后，朱麗葉明顯認(rèn)真的多了。

　　作為經(jīng)驗豐富的武術(shù)家，她的動作開始加快。朱麗葉并沒有用一些大開大合的姿勢，更多的是把手中的武器當(dāng)成了一柄彎刃的迅捷劍。

　　德式軍刀的刀頭像是吐信的毒舌，一次次的咬在程儀的身上。

　　磨平的刀尖不會產(chǎn)生什么太大的傷害，可疼痛依然完全無法避免，程儀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火辣辣的痛，尤其是拿著軍刀的右手，手背更是已經(jīng)腫了起來。

　　熾日放出的光芒不僅干擾到了朱麗葉，也干擾到了他自己。

　　在兩個人都受到干擾的情況下，明顯是對方豐富的經(jīng)驗占了上風(fēng)。

　　“勇氣，冷靜，決心！”

　　朱麗葉的話語落入程儀的耳朵中。

　　“不想讓別人看不起，不喜歡我的語氣？那么拿出你的決心來，你的決心在哪里？”

　　“混血種的世界中沒有人會同情弱者，這里適用于赤裸裸的達爾文法則。強者，強者是不需要同情的?！?p>　　“在精英的眼中，你沒有別人強，你天生有罪?！?p>　　朱麗葉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神采飛揚。

　　她是一個擁有決心的女孩，朱麗葉的決心是成為家族的長老。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在碌碌無為中度過。她堅信自己可以比所有人都強，并為之持之以恒的奮斗。

　　如今雖然她是一個女孩，但她依然成為了被長老委托重任的特使。

　　她自然有權(quán)利看不起所有沒有決心的人。

　　朱麗葉牢牢的盯著程儀的眼睛，想要看穿對方黑褐色的瞳孔。

　　“想要放棄那就把刀丟下投降。想要獲得尊重，那就證明給我看！”

　　程儀覺得他已經(jīng)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指了，整個右手被抽的像是脹大的豬蹄，火燒一般的痛感像是被從身體的皮膚一直燒進了靈魂深處。

　　他看著朱麗葉的明亮的眼神。

　　真好。

　　程儀在內(nèi)心中悄悄的說。

　　那樣的堅決的眼神，熱烈而又鋒利。

　　這個女孩的內(nèi)心中一定燃燒著火焰一般的欲望。無論她追求的是什么，這樣高亢而熱烈的人生，結(jié)局怎么樣都不會后悔。

　　自己呢？

　　程儀想著。

　　他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混血種，他雖然有了一副龍血的身體，但骨子里卻還是一個來自未來的普通人。

　　程儀可以不在意很多十九世紀(jì)人們眼中高不可攀的事物，因為他見識過一個多世紀(jì)以后的滄海桑田，世事變遷。

　　但真正和這些心中懷著獅子精神的人相比，他就像是狐假虎威的狐貍。

　　拋去后世記憶帶給自己的財富和閱歷的偽裝，他根本不值一提。

　　可……就是這樣嗎，放下刀投降。

　　真是有些不甘心。

　　記憶像是潮水般涌進大腦。

　　哈羅蓋特的貧民窟，男孩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喂，這個小孩不會要不要是生病了吧，要不要把他丟出去？別傳染給了其他人。”

　　“小鬼，你想要在這里賣畫，就要給我錢，這是規(guī)矩，否則就滾去做小偷?！?p>　　“昂熱，離那個東方小孩遠一點，他是魔鬼，身上有著不潔的力量。”

　　……

　　養(yǎng)父母，街邊的巡警，教堂里的主教，無數(shù)聲音在他的耳邊回蕩。

　　這些喃喃細(xì)語轉(zhuǎn)變成深沉的恨意以及憤怒。

　　我討厭這些人高高在上的語氣，

　　我討厭這個充滿歧視和壓迫的世界。

　　我要把這些丑惡的臉全部撕碎！

　　昂熱可以從一個流浪兒變成人人尊敬的長者，憑什么我做不到。

　　我不希望任何人傲慢的用報紙打我的臉，我要改變這一切，沒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我。

　　憤怒像是燃燒的地火噬咬著程儀的靈魂。

　　好痛。

　　可……只要懷這樣熔巖一般的決心，什么事情他媽的做不到？

　　森奧繁復(fù)的音節(jié)從程儀的口中吐出，熾日再一次的被釋放。

　　這一次并沒有日出一樣炫目的光線綻放在房間四周，相反，那些扭曲的光線包裹在軍刀四周，把它變換成一抹虛幻流溢的輝光。

　　程儀一聲怒喝，

　　軍刀直劈而下，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似乎連空氣都要在一瞬間被斬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