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志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天之后了，他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刺眼的眼光照在臉上，有一個人影移動過來，擋住了那明亮的光，一道五彩的光暈擦著那人腦袋的剪影發(fā)散開來，像是相機鏡頭對著陽光拍照的時候散射出的一串晶瑩的氣泡。
“你終于醒了！”宋小葭驚喜地大叫，像是多日沒有見到主人的小狗一般，幾乎是搖著尾巴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了郝志的脖子，撲得他又再次躺倒。
邊上，張點點無力地舉起軟綿綿的雙手，做了一個鼓掌的姿勢，算是慶祝了郝志蘇醒，她實在是太餓了，抬手都已經(jīng)相當(dāng)困難。
“今天是……第幾天了？”郝志硬撐著想站起來，一陣眩暈就差點把他又放倒，眼前金燈亂轉(zhuǎn)，兩條腿感覺像是章魚的觸須一樣柔軟，在刺眼的陽光下感覺看哪里都像隔著塊扭曲的玻璃，東西的邊緣都在變形，已經(jīng)餓出來幻覺了。
王琰珂回答：“第九天了……”
“情況……怎么樣？”郝志想抬起手按按太陽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右胳膊上纏著的紗布，他努力回憶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為什么暈倒，記憶像是刷了層白色的漿糊一樣，大腦因為缺乏營養(yǎng)而變得遲鈍起來，也無力去想更多的細(xì)節(jié)。
“大妹小妹呢……她們沒事吧？”郝志擔(dān)憂地追問了一句。
樂樂抱膝坐在一邊的大石頭上，嘴一撇差點哭出來：“緩和過來了，她們倆……都挺好的……”
張點點感動地嘴巴一癟，也幾乎要哭出來：“郝志，你也太……”
“好啦好啦……一點小事，不要再反復(fù)地提了，我沒有你們想得那么偉大，總是這么見外，搞得我都不知道要說什么了，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大家不是朋友嘛！”郝志連連擺手，有氣無力地安慰兩個女孩。
“不是啊，我是說你也太……小氣了，割也不多割點，我的那一份兒呢？”張點點餓得倆眼兒發(fā)藍，像只小狗一樣爬過來，貪婪地看著郝志，“要不，那條胳膊我看看……”
大家無力地逗了兩句，干笑了幾下，感覺嗓子眼兒發(fā)苦，就都不再鬧了，也實在鬧不動了，今天是第九天的中午，還有半天一夜，就能熬到第十天了，這群人，已經(jīng)接近了生命的極限。
只有王琰珂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她還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嘆息一聲說：“已經(jīng)餓死了四百多個人，大部分的人神情恍惚，你昏迷的那天晚上，白強終于再也熬不住，又領(lǐng)著那十幾個人悄悄地下山，突圍去了，至今還沒有回來?！?p> “哦……救援呢？還沒到嗎？”郝志歪著腦袋朝山下看了看，靜悄悄的一片，山坡上，饑餓的人群已經(jīng)全部聚集到了一起，無處可去，又無事可做。
那些人自發(fā)地聚集到了一起，誰也不想悄悄地死在一邊，他們還在咬牙挺著，挺著，雖然這無邊的災(zāi)難不知道何時才會結(jié)束……
所有的難民，全部都圍攏在那塊從天而降的巨石之下，像一群饑餓的螞蟻圍繞著塊巨大的饅頭。
郝志驚訝地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都虔誠地抬頭仰望著巨石之上，在那里，只端坐著一個人……徐哲！
徐哲孤獨地在巨石頂端盤腿而坐，腰背挺得筆直仿佛一點都沒有受到饑餓的影響似的，身后，金虎和另外一名戰(zhàn)士垂手肅立，像是守護著佛象的天神護衛(wèi)……
看眼前，廣闊天地之間霧氣升騰，天地之間烏云滾滾，遠處山巒起伏群峰疊翠，近處山坡之上微風(fēng)掃過大地，撩動他軍裝的衣角，陰霾的天氣仿佛給世間的一切都刷上了一層黯淡的青灰色……
他，已經(jīng)成為眼下這幫人的信仰！
而徐哲在那巨石之上，雙膝盤坐，兩手置于膝蓋，掌心向上微合二目，一副尊嚴(yán)法相，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時大時小、時遠時近，像在唱誦一首高深的佛經(jīng)，恍惚之間，模模糊糊地聽到他口中輕輕地念叨著：“佛門云，萬法皆空，惟因果不空……欲知前世之因，則今生所受者如是，欲知后世之果，則今世所為者如是……”
郝志忽然覺得，這一幕，就像古代高僧的法會。
那靜坐在巨石之下的災(zāi)民們，就好像無數(shù)沉浸在苦海中無望掙扎的善男信女，他們一個個匍匐拜倒，朝著他們心中的信仰朝拜著，仰望著，從心靈上傾聽著，向往著，像是溺在水中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怕一撒手，自己精神上的堅忍和秉持，就會被災(zāi)難的洪流席卷而去，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現(xiàn)在，對徐哲的信任已經(jīng)超越了肉體的磨難，他那淡定從容，篤定堅忍的軍神形象，已經(jīng)深入人心……
徐哲還沒有倒下！
“徐哲司令，難道真的是佛祖轉(zhuǎn)世？”宋小葭忍不住低聲感嘆道。
王琰珂淡然一笑：“他的精神之力已經(jīng)遠超凡人，這種強大的隱忍和堅強，如神一般支撐著這里所有的人，給他們以信念，給他們以慰藉，這樣的人，其實就是神的原型……”
郝志從下面遠遠地仰望上去，忽然覺得徐哲變得無比高大且遙遠，在正午的霧靄繚繞之中，郝志像是產(chǎn)生了什么幻覺，內(nèi)心深處忽然生出無數(shù)的崇敬和仰慕……
“我以前還真不相信有他么個人魅力這種東西，但是遇到徐哲之后才知道，人和人真的是不能比的……”郝志感嘆地說。
“是啊，這幾天，有人在私底下傳說徐哲是佛陀轉(zhuǎn)世，在最危難的關(guān)頭他會發(fā)揮神力……他在念的那些咒語，能退十萬蟲兵！”樂樂小聲告訴郝志。
“佛陀并不佛陀的我不怎么關(guān)心，我就關(guān)心他能不能變點吃的出來……”郝志有氣無力地靠著一塊大石頭坐下，餓得渾身發(fā)冷。
唉……
眾人就這樣又坐了一個下午，在極限之后的一個下午，時間像是被焊死了似的，一秒一秒艱難地挪著，恍恍惚惚，虛虛實實，世界一會兒灰暗，一會兒眼前又七彩燈光亂舞，郝志幾次想要昏迷過去，又感覺自己好像一直都沒有清醒過，他極力往上揚著自己的眉毛，想要保持不睡著，可又感覺自己一直在睡著，世界像被人扭曲的一張圖畫，連四周的景物都忽遠忽近的……
夜里，有人干啞著嗓子哀嚎，估計又有人餓死了，在凄冷的山風(fēng)之中，人們蜷縮在徐哲腳下的巨石周圍，在篝火映照之中，期待著第十天的到來……
終于，熬到了天亮，說也奇怪，連日烏云滾滾的天氣，忽然在第十天一早放晴了，朝霞映襯之下一輪滾滾紅日噴薄而出，在那晨曦的金光之中，山下有人走了上來！
郝志揉揉眼睛，沒錯，是人！
是他們一直以來朝思暮想盼望著的救援部隊！
那支部隊有七八百人，全都穿著正規(guī)的陸軍野戰(zhàn)軍裝，所有的人都打著厚厚的背囊，他們一到山上，就立刻打開背囊給所有山頭上的人分糧食，這可真真正正的是救命糧！
每一個人都像餓鬼投胎似的搶過士兵手里的東西吃，大家甩開腮幫子開始狂造，能塞進嘴里的立刻塞，塞得進去的就立刻咽，咽不下去的用手指捅捅，喝口水繼續(xù)塞……
宋小葭抓起一包餅干撕開包裝袋，一仰脖就沒了，然后一把抓過五六根火腿腸，全部塞進嘴巴里，鐵嘴鋼牙全無畏懼地嚼起來，最后撲撲把皮兒一吐，然后猛然一抬腳，把她面前的士兵一腳踢躺下，繼續(xù)踩著脖子翻他的背囊，嘩啦嘩啦把吃的都倒了出來。
過了沒有十五分鐘，整個山上饑餓的人群嘔吐成一片，有好多人因為胃萎縮，又吃得太快，很快就把吃的東西都反芻了出來……
但是總算，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補充完了食物，又休息了一個多小時，大家才慢慢地緩了點勁兒，感覺身上有了些溫暖的感覺，很多人還站不起來，只好由那些當(dāng)兵的攙扶著下山。
那支部隊帶頭的將領(lǐng)走到徐哲面前，啪地立正，敬了一個軍禮說：“報告司令，中華野戰(zhàn)軍第702師師長韓天順報到！救援來遲請將軍批評！”
徐哲點了點頭，在金虎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來：“來了就好啊，先撤退吧，這里并不安全……”
郝志就跟著大部隊往下撤退，心里充滿了狐疑：“這些士兵是怎么突破包圍圈上來的呢？”
午夜突圍？沒聽到一聲槍響啊……
難道戰(zhàn)蟲主動撤離了？不可能??！
在包圍對方的大本營，圍堵住人類反抗軍的總指揮的大好情況之下，外星人會傻到自己撤退嗎？
直到走到山下，他滿腦子的疑問才有了答案：
在下山的一路，路兩邊、山坡上下，叢林里和小溪邊，無數(shù)的戰(zhàn)蟲全都就地躺倒，有的已經(jīng)死去多時，有些艱難地掙扎，卻站不起來，它們的肢體都在痛苦地哆嗦著，短粗的六足盤踞在一起，有些戰(zhàn)蟲的嘴里吐出了混黃色的液體，像是機油，又像是體液。
沒有戰(zhàn)斗，沒有獵殺，那些包圍山頭的戰(zhàn)蟲竟然全部都完蛋了！
“我襙！”郝志猛然想起山上人群之中的那個傳說來，“該不會真的是被徐哲的咒語全給念死了吧？他真的是佛陀轉(zhuǎn)世？這也忒神奇了！”
這一下，連王琰珂也有點迷惑起來，她本以為徐哲在山上做出那種“佛陀誦經(jīng)”的樣子，只是為了給最后支撐不下去的人們做一個精神上的按摩，給他們一種信仰上的支撐而已，卻想不到徐哲真的料事如神餓，說十天就十天，救援部隊真的到了。
難道，他念的那些佛經(jīng)，真的有用？
一槍未放，就這樣，十萬戰(zhàn)蟲的包圍圈瓦解了，沒人知道為什么。
山下，還有無數(shù)在9天之前突圍死去的士兵和工作人員的尸體，包括部分餓死的戰(zhàn)士，尸體全都由后續(xù)工程兵部隊就地掩埋了。
兩萬多人的隊伍，如今活下來不到七千！
十天饑餓的折磨，十天煉獄一般的苦難，最終活下來的，都是強者中的強者。
下山的途中，他們還見到了死在半路的白強，他的兩條腿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從傷口熔化的情況來看，應(yīng)該是遭到了激光的襲擊。
白強絕望地靠在一塊山石的邊上，摟著一只沒有拉開保險的手榴彈死去了，雙眼空洞地睜著，望著遙不可及的遠方，表情猙獰而懊喪。
一直到最后，他也沒能拿出同歸于盡的勇氣來……
“唉，就差兩天……你要是堅信徐哲將軍，就不會死得這么慘了，還搭上了十幾個士兵的性命！”金虎走過去，從他手里輕輕地把他手里的手榴彈拿出來，掛在自己的腰上，“下輩子，投胎做個女人吧！”
山下，支援大部隊的運兵車綿延十幾公里，帶著運輸物資和戰(zhàn)車，迫擊炮及榴彈炮，裝甲車等等，聲勢浩大地等在那里。
徐哲將軍帶領(lǐng)著親隨人員，分乘十架軍用運輸直升機，從十三陵飛躍山西陜西，直入青海境內(nèi)，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的行程，終于在午夜時分，緩緩降落在蘭州中川機場。
郝志隔著機艙朝外看去，整個機場跑道上面戒備森嚴(yán)，警察、武警、地方炮兵部隊及軍區(qū)特戰(zhàn)隊員分區(qū)林立，各自負(fù)責(zé)著自己管轄的區(qū)域。
郝志注意到，本來不屬于軍用的跑道上，各式各樣軍用飛機也停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接機的幾乎都是清一色的軍裝，各種軍銜和級別，郝志都不認(rèn)識。
他們每個人都神色緊張，略帶焦急地等待著司令員的飛機。
艙門打開，徐哲在金虎的攙扶下低頭走出來，剛下了舷梯，對面的人群就熱情地迎上來，蘭州軍區(qū)司令員激動地和徐哲將軍握手，本來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問候的話，卻一句也沒說出來。
“將軍……”停了很久，軍區(qū)司令員才艱難地匯報說，“七大軍區(qū)……已經(jīng)淪陷四個！
外星戰(zhàn)蟲全面掌握了各軍區(qū)司令部的所在地，以及軍工生產(chǎn)和重武器倉庫的坐標(biāo)，僅僅是三天的時間，就都沒了……”
徐哲點了點頭，臉上沒有看出任何的波動，他只是聽著，一雙深邃的眼睛平靜地看著對方，隨即，問了一句：“人員呢？居民呢？”
“以各軍區(qū)司令部為中心的城市，BJ、濟南、南京及廣州，戰(zhàn)況慘烈，城市居民死傷無算。
其他離戰(zhàn)區(qū)較遠的城市目前還相對安全，但是人心惶惶，無數(shù)難民正全力撤往內(nèi)地，四川、湖北、河南、陜西四省人滿為患，居民生活用品緊缺，交通部積極號召公鐵兩路工作人員全力參與到物資運輸當(dāng)中，幸虧我們有多年應(yīng)付春運的寶貴經(jīng)驗，目前工作展開還算順利，但情況依然不容樂觀……”
“我知道了！”徐哲說，“通電全國，請各地民眾不用再盲目遷移了，就地安頓就可以了。
我估計，目前的困境會在一周內(nèi)迅速解決，還有，立刻聯(lián)系三大戰(zhàn)區(qū)，北美及歐洲主要軸心國首腦，在最短時間內(nèi)召開電視電話會議，我有重要情況通告！”
“是！”司令員敬了個禮，然后帶領(lǐng)大家朝機場外面走去，出了中川機場的大門，車隊繞過機場門前的暗綠色雕塑“馬踏飛燕”，一路朝西開去。
捍馬車上，徐哲坐在前排，郝志和王琰珂金虎坐在后面，郝志再也憋不住自己的好奇，還是把腦袋伸到了前面：“將軍啊，那些戰(zhàn)蟲……到底都怎么了??？”
徐哲一改剛才在眾人面前無比嚴(yán)肅的神情，看著車窗前方無盡的馬路微笑道：“小鬼，我剛剛還納悶?zāi)?，你能憋著這一路都不問我，還以為你長大，學(xué)沉穩(wěn)了呢！”
郝志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徐哲又慢悠悠地說：“你不是看到我念經(jīng)了嗎？”
“他們大家是這么說，說您是佛陀轉(zhuǎn)世能把那些戰(zhàn)蟲都念死，我本來還不信！可……可這也……也忒神了！
我死都想不通，你早有這本事，干嗎不第一天就念？你這是故意領(lǐng)著大伙減肥的節(jié)奏？”
“哈哈哈哈……”徐哲被郝志一段話說得爽朗地大笑起來，“我哪是什么佛陀啊，逗你玩呢，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