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前的最后一個晚上,楊戩睡得十分不好。
說不害怕,不緊張,那都是假的。
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而已。即便見識過大場面,經(jīng)歷過生死,感受過生離死別,他也依舊是一個十歲的孩子,需要父母陪伴,需要親人安慰。
明日的會試,是他這段日子以來唯一的目標(biāo),一切順利的話,就能留在天道教,避開外界對他的追尋。
若不順利的話……
楊戩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想下去。
離開天道教并不是最壞的結(jié)果,莫名其妙地死在晉級會試中,才是最糟糕的一件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更有活下去的理由。
思緒紛亂,心潮起伏,如有巨石壓在心頭,沉甸甸地令他喘不過氣,不由自主地坐起身來,強迫自己想些別的。
一轉(zhuǎn)念,又想起白日里眾少女對他毫不留情的刻薄譏嘲,眾師兄們?nèi)缤匆粋€死人的眼神,所有人對他的毫不掩飾的輕蔑,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怒火騰騰地在胸口燃燒。
決不能服輸!
決不能離開!
決不能輸!
他翻身下床,拉開房門,靜悄悄地走了出去。
已是深夜時分,師兄們都已入睡。大院之中空無一人,靜悄悄的,月光如水,灑落一地。
起伏不止的心潮,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之下,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靜謐的夜晚,皎潔的月光,空曠的院落,孤單的身影,這一幕如此熟悉,使得他突然想起昆侖山頂?shù)木聪捎^。
那時的師父,總是在月下靜坐“曬月亮”,稱九轉(zhuǎn)玄元正功屬至陽心法,應(yīng)汲取陰柔之氣,調(diào)理經(jīng)脈,有助于修行。
楊戩若有所悟。
這段日子以來他埋頭苦修,匆匆忙忙,從未像師父所教導(dǎo)那樣在深夜月下靜坐,平緩思緒,疏導(dǎo)經(jīng)脈。
他每日苦練玄元正功,卻一直不曾感覺自己與過去有所不同,每當(dāng)催動靈天,靈力如同在一條亂石密布的河道中呼嘯奔騰,毫無秩序,前方似乎總有一張薄薄的網(wǎng),任憑靈力如何躁動與不安,總是不能凝聚力量一舉將那薄網(wǎng)貫穿。
這感覺十分不舒服,就像一個打不出的噴嚏,憋得全身難受之極。
他輕輕打開院門,走了出去,就著月光的照耀,向西面山壁走去,反正也睡不著,去那邊練練功,松松筋骨吧。
在月光的照拂下,又高又陡的山壁發(fā)著銀光,像一面金屬盾牌,立在大地之上。
山壁上,數(shù)十丈高的一個平臺上有一個白色的人影,在夜色的籠罩下,朦朦朧朧。風(fēng)吹得那人羅裙翻飛,顯得孤單而飄逸。
楊戩吃驚地仰望,心道這莫不是女院的哪一個瘋丫頭,竟然爬到那么高處去,也不怕摔死。
那人影似乎也已注意到他,一步跨出平臺,登時整個人直直墮了下來。
楊戩下意識地張開手臂,慌慌張張跑了過去,預(yù)備要接住那個人影,才跑幾步就自覺不妥,悻悻然地停了下來。
只見那人在空中張開雙臂,像一只白色大鳥,下墮之勢緩而不急,從容優(yōu)雅,哪有半點要人救援的樣子。
“怎么又是你!”
楊戩一下就認(rèn)出了她,正是女院那個出手豪闊的白真白師妹。
她俏皮地笑著:“為什么用個又字?這里我不能來么?”
楊戩搖了搖頭,不知怎么說才好。在藏書樓相遇,在這里還能相遇,每次相遇的時機總是如此巧合得像故意約好了似的。
白真偏著頭,靈動的雙眸打量著他,突然道:“你是因為明日的會試睡不著么?”
楊戩被她說破心事,十分尷尬,搖頭道:“不是,我是,看這月色挺美的,就出來走走看看。”
“對啊,對啊,我也覺著這月色挺美的,”白真拍著手,笑道,“要上去看看么?”
說著指了指高處。
楊戩隨著她的手指抬頭看了看,極有自知之明地再次搖頭:“不了?!?p> 開什么玩笑,他又不是鳥,離地幾十丈高的地方,怎么上得去?用爬的么?等他爬上去,月亮也回家了。
白真見他神色不虞,眼珠轉(zhuǎn)動,突然道:“我?guī)闵先??!?p> 說完不等楊戩反應(yīng)過來,一手抓住他手臂,“嗖”地一下縱身而起,轉(zhuǎn)瞬即落到最高處的平臺之上,松開了手,笑道:“這里賞月,勉強將就了?!?p> 楊戩也是經(jīng)歷過世面,隨著師父騰云駕霧去過幾處地方的,卻從未以如此快的速度一下躥到幾十丈高的地方,一時之間頭有些暈,暗暗驚訝對方的身手,問道:“你哪里學(xué)的本事,能跳這么高?”
白真并不回答,靈眸微轉(zhuǎn),狡黠地道:“我聽說師兄被幾個人以法術(shù)攻擊都不倒,又是哪里學(xué)的本事?”
楊戩不再說話,在山石上坐了下來,仰首看著天上的月亮。
白真也坐了下來。
兩人并肩,中間間隔著一些距離,默默看著天空那一輪孤寂的圓月。
“李師兄,明日的會試,準(zhǔn)備得如何了?”
“想來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了?!?p> “師兄,我唱首曲子給你聽吧!”
楊戩訝異地看了白真一眼。
她瑩潤稚氣的臉龐,在柔和的月光下顯得高貴而圣潔,溫柔而憂傷,亮眸耀如星辰,閃閃發(fā)光,櫻唇微吐,一串串音符從唇間流淌而出,輾轉(zhuǎn)悠揚,溫柔動人,如漸漸地,音調(diào)轉(zhuǎn)高,抑揚頓挫,似有鏗鏘殺伐壯闊豪邁之意,宛如一片蒼茫遼闊的世界在眼前展開。
許久許久,音調(diào)漸高,益加大開大合,連綿不絕,在高處終至不可耳聞。
楊戩胸口發(fā)熱,熱血沸騰,想要仰天長嘯抒發(fā)胸臆,又覺壯志未酬,滿心悲苦,只想大哭一場。
白真輕聲道:“師兄,這曲子好聽么?”
楊戩點點頭,在臉上揉了揉,不易察覺地將眼角的一滴眼淚拭去,說道:“這曲子這么好聽,有名字么?”
“此曲名《定昆侖》,在我的家鄉(xiāng),每到祭祀祖先之時都要由最有地位的長輩,帶領(lǐng)大家齊聲頌唱?!?p> 楊戩心中一動,想起了師父鄧一年來,問道:“定昆侖?這名字有什么典故么?”
白真遙望遠(yuǎn)方,嘆了一聲,道:“相傳一萬多年前,有一位首領(lǐng)帶領(lǐng)全族戰(zhàn)士出征,與家人訣別之際,突然唱起此曲,以示勇往向前永不言退的決心。這首曲子世代相傳,就是為了時刻提醒后代子孫,要矢志不移,絕不放棄?!?p> 她轉(zhuǎn)頭看著楊戩,道:“師兄,我以這曲《定昆侖》贈你,祝你不畏艱難險阻,逞凌云壯志,直上九霄青天。”
一股暖流從心中流過,長久的孤單奮斗帶來的疲憊在這一剎那都消失無蹤,他點頭,感動得什么都不想說,仰頭遙望夜空。
明月當(dāng)空,天地蒼茫,一切盡在無言中。
……
……
三年一度的晉級會試,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拉開了序幕。
照道學(xué)院往年的規(guī)矩,為方便老師們進(jìn)行測試評分,方便總壇派下來的大祭天師和祭天師們監(jiān)督,六組弟子分為三批進(jìn)行測試。
六組與五組一批,四組與三組一批,以此類推,每一批弟子測試的時間是不同的。
首先進(jìn)行的就是六組與五組的會試,預(yù)計耗時一天。
楊戩顧生威所在的六組弟子,上午需進(jìn)行教史、藥草測試,這兩項都是在教學(xué)室進(jìn)行。下午是靈力、心法、符文,這三項在道學(xué)院南面的善練堂里進(jìn)行。
楊戩和顧生威走出大院大門時,正好撞見女院弟子們興高采烈地簇?fù)碇穆鍢I(yè)四人,幫他們提著裝有筆墨、藥匣、粉搗、銅壺等用品的籃子向教學(xué)室走去。
藏紅花也在人流之中,容顏有些蒼白,也不說話。
女弟子們一致對兩人視而不見,也不再出言挖苦,嘰嘰喳喳地說笑著,越走越遠(yuǎn)。
顧生威嫉妒地看著打扮得比往日更加漂亮醒目的眾師妹,鼻子里冷哼了一聲:“真夸張,連個籃子都提不動了?!?p> 楊戩淡淡看他一眼,道:“師兄,沒有師妹幫你提籃子,讓師弟我來可好?”
顧生威對他的假殷勤不屑一顧:“不用,老子自己有手。”正說著,突然目光一直,看著對面女院的門說不出話來。
楊戩循著他眼神望去,只見白真一襲紅衣,發(fā)鬢間戴了一朵小小的紅花,襯得她膚白如玉,嬌艷欲滴,像從畫上走下來一般。
白真微笑著大大方方地向兩人走了過來,道:“兩位師兄,今日會試,我去給你們助威。”
顧生威大喜過望,口吃著道:“白,白師妹早上,早上好!”
見他緊張,白真笑意更濃了,瞟了一眼楊戩,道:“可以走了么?”
楊戩心里也有些歡喜雀躍,點了點頭。
經(jīng)過昨夜的相處,他對白真多了一些說不明白的關(guān)注。在這個時候見到她,著實令他感到精神振奮。
教學(xué)室外長廊已被尤青青等女弟子們占據(jù),在她們充滿了敵意和鄙視的目光下,三人向前走去。
藏紅花憂心忡忡地站在教學(xué)室門外,看著他們,臉色愈加蒼白。
昨日二郎的威風(fēng)尚且歷歷在目,因此雖然少女們心中充滿了對楊戩的厭憎,卻不敢輕易發(fā)作。
但尤青青終究是眾少女的領(lǐng)袖,不會輕易放過打擊楊戩的機會。
她的眼神迅速在周圍搜查一遍,發(fā)現(xiàn)沒有二郎的身影,頓時放下心來,大聲吆喝道:“白真,你怎么與這個廢物在一起?他今天就要被趕下山,你可別表錯情了?!?p> ?。ㄟ?,為什么才寫到會試開頭?我真想剁了我的手!還沒啰嗦完???這個噴嚏怎么老不開始打呢?
我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為什么還沒開始呢?“timetimeagain……”的問,好吧,我唱首歌給大家聽,歌的名字叫“千百次的問”,順便告訴大家,我明天后天保證不啰嗦了!)
君子愛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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