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狼
時間過的很快,君主們的議會已經(jīng)進(jìn)入尾聲,同時也進(jìn)入一種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而關(guān)于穆赫滄擇的計劃也要開始了。
穆赫滄瀾,穆赫滄擇的姑姑,穆赫族的公主,王庭的攝政王,一個有些瘋瘋癲癲的女人。
自從她繼位以來,就以殘暴的統(tǒng)治聞名草原。她打破了草原應(yīng)有的和平與寧靜,急速的發(fā)展軍隊,擴(kuò)充領(lǐng)地,一直打到東原邊緣,瀚海和黑山接壤的地方,驅(qū)退了盤踞在那里的氐人。因為她的擴(kuò)張,打通了瀚海到東原的商路,所以雇傭軍團(tuán),游俠,人口販子等各方勢力涌入東原,讓本來就內(nèi)部消耗嚴(yán)重的東原更加的混亂,因此東原經(jīng)歷了兩年的內(nèi)戰(zhàn)。
誰也不知道草原的浩劫是怎樣通過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成長的,他們只知道,在好幾年前,東原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后,極寒帶來的荒蕪就一直籠罩著東原。
而這股寒冷還將要再持續(xù)下去,這場由穆赫滄瀾發(fā)起的會議,其實就是東原勢力的重新切割與分配,也是一場談判。在談判中,如果穆赫滄瀾和各個君主間的利益發(fā)生沖突,那么東原也許會再次進(jìn)入內(nèi)戰(zhàn)。
穆赫滄擇靜靜注視著眼前的火爐,火光為他蒼白的臉龐暈開一抹明艷的紅色。窗外有風(fēng)低低刮過,帶來一陣陣涼意,不知何時就隨著風(fēng)落下了細(xì)碎的雪花。
穆赫滄擇呆坐在火爐邊,魯圖為他披上厚實的大氅,扣好所有的扣子,然后說道,“殿下,會議要開始了?!?p> 穆赫滄擇側(cè)臉看向恭敬站立在旁的魯圖問道,“怎么這么冷?”
魯圖看著少主稚嫩羸弱的臉龐,看到那雙沒有溫度的冰冷的眼睛,在心里默默嘆息,然后回答道,“殿下,今年的雪又提前了,也許是下雪的原因吧。”
“哦?!蹦潞諟鎿窬従徴酒鹕?。忽然,一個木頭做的狼頭從他的衣袍間滾落。
木頭落在地毯上,發(fā)出了悶悶的聲響。那個狼頭比一個拳頭大不了多少,做工很粗糙,簡直就是小孩子胡亂雕刻的,因此狼頭上有很多道因為控制不好力度而留下的傷痕,淺的像傷疤,深的像溝壑,唯獨狼頭的那雙眼睛,雖然才刻了一半,但是卻惟妙惟肖。高貴的狼保持著一個對月嚎叫的造型,那雙眼睛栩栩如生,仿佛能閃現(xiàn)出精芒來。
魯圖見狀連忙撿起狼頭,雙手遞給穆赫滄擇。
穆赫滄擇擰著眉頭,愣愣看著狼頭。狼頭的表面很光滑,顯然是被人常年摩挲所致,而在狼頭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那里還鐫刻著小字,但是已經(jīng)看不清楚了。
半天,穆赫滄擇才從魯圖的手里拿過那個狼頭,看著狼頭穆赫滄擇木然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抹痛苦。他緊緊的握住狼頭,像是要把它捏碎一般用力。
魯圖看著穆赫滄擇站立不動,好久之后,他才一臉平靜的把那個頭扔進(jìn)了火爐。
“殿下?”魯圖難免一聲低呼。
那個狼頭一直陪伴了穆赫滄擇很久,雖然魯圖也不知道那個狼頭從何而來,但看穆赫滄擇經(jīng)常把玩它,臉上總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么一定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才對。
那么重要的東西為什么要扔了呢?
穆赫滄擇看著火苗慢慢將狼頭寸寸舔噬,他的眼中閃爍著火花,那火焰在他眼中扭曲,跳動,漸漸瘋狂。
也許,一切要從穆赫滄瀾回到王庭說起。
再想起從前的事情,居然像是發(fā)生在上輩子一樣,穆赫滄擇也沒有想到,他的一生會因為穆赫滄瀾而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時的王庭還沒有修建起高大的圍墻和塔樓,牧民還在王庭周圍放牧,集市也還開著。特別是冬季的集市,物資的匱乏,使得集市交易時間的延長,因此熱鬧的集市會持續(xù)一整個冬天。穆赫滄擇最喜歡的冬日活動就是逛集市,他經(jīng)常和自己的奴隸躲過王庭的守衛(wèi),悄悄的跑進(jìn)集市,然后瘋玩一整天。
當(dāng)時,因為路途遙遠(yuǎn)以及氐人的阻擋,只有零星的客商翻山越嶺從瀚海來,等他們到達(dá)集市的時候,剛好是冬天。這些客商帶來很多東原沒有的新奇事物,不管是奴隸還是貨物,都是東原稀缺罕見的。
那個冬天和從前的冬天沒有太多不同,一如既往,穆赫滄擇和自己的奴隸躲過守衛(wèi),前往集市。早就聽說今年瀚海來的商人賣的貨物不同于以往,一路上穆赫滄擇都在和奴隸興致勃勃的談?wù)摗?p> 集市上什么都有,東原本土的特產(chǎn),馬匹,奶酒,肉干,狼皮······還有從瀚海流入的種子,布匹,胭脂,草藥······每天的集市上都是人滿為患。除了買賣貨物還有各種喜慶的活動,射箭,賽馬,格斗等。穆赫滄擇的奴隸最喜歡看格斗,他們經(jīng)常在格斗比賽的大帳篷里面流連忘返,一看就是一整天。
所以集市還沒有逛到一半,穆赫滄擇和他的奴隸就被格斗帳篷里陣陣熱鬧的高呼吸引進(jìn)去了。
看了大半天,穆赫滄擇才想起,自己要給母親準(zhǔn)備的生辰禮物還沒有買,他不忍心打擾正看得高興的奴隸跟班,只跟他打招呼出去一會兒就離開了。
他沿著集市一直走,集市其實就是兩邊搭建的簡易帳篷串聯(lián)在一起互相形成一條條四通八達(dá)的街道。在這些特殊的街道兩邊,堆滿了琳瑯的商品,吃喝玩樂的,什么都有。母親最喜歡的就是來自瀚海的胭脂,首飾。穆赫滄擇找了大半天,胭脂首飾沒有找到,卻看到有瀚海商人在賣鷹犬。
東原人都愛牧馬獵鷹,所以有人販賣鷹犬也不奇怪,真正吸引穆赫滄擇的是,在一堆籠子里,有只白色的狼崽子。
很多人都在圍觀那只白色的狼崽子,穆赫滄擇從外面一點一點擠到籠子前,近距離的觀看。
好幾個小孩兒也和穆赫滄擇一樣蹲在籠子前打量。草原上誰沒見過狼,穆赫滄擇曾經(jīng)和父親一起打獵,還射殺過狼。
只是,白色的狼,他卻是從來也沒見過,估計草原上多數(shù)人都沒有見過白色的狼。據(jù)說,白色的狼只有和高川荒原緊鄰的黑山上才會有,那里有一片萬古不化的玉色冰川,有人見過成群的雪狼出沒其間。
白色的狼崽皮毛厚實,毛發(fā)纖長,也許是因為長途跋涉來到這里,很不適應(yīng),它一雙眼睛緊緊閉著怏怏的蜷在籠子里,如果不是身體還在隨著呼吸起伏,穆赫滄擇還以為它已經(jīng)死了。
一個小孩兒用手伸進(jìn)籠子的縫隙想要摸摸狼崽子身上了毛,還沒觸碰到,那狼崽子忽然間睜開眼睛,齜牙咧嘴的咬向小孩兒的手,如果不是小孩兒手縮的快,說不定就被狼崽咬到了。
小孩兒被狼崽嚇了一跳,后退一下坐在了地上,嚇呆的樣子引起了圍觀人們的發(fā)笑。那狼崽見把人嚇退了,就收住架勢又退回去怏怏蜷下了,只有那雙綠乎乎的眼睛還警惕的盯著籠子外面的人。
草原上的人都注重實用的貨物,買只狼崽養(yǎng)不如買條狗,至少狗還能看家牧羊,所以看熱鬧的人多,真正要買的卻一個也沒有??礋狒[的人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只有穆赫滄擇對狼崽子很感興趣,一直蹲在籠子邊打量。客商老板用撇腳的東原話問道,“小孩兒,你想買嘛?”
“多少錢?”
老板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穆赫滄擇還認(rèn)真起來,他樂呵呵的說道,“十個金,小孩兒,你買得起嗎?”
穆赫滄擇解下披風(fēng),蓋住籠子,然后從懷里拿出本來要給母親買禮物的十個金,遞到老板手里。老板沒想到穆赫滄擇還真買的起,還在鑒別金子的真?zhèn)螘r,穆赫滄擇就抱著籠子走了。
穆赫滄擇抱著籠子,想著回去找自己的奴隸,走著走著一群人堵在了他的面前。
穆赫滄擇擰著眉頭,想要從旁邊過去,那幾個人不懷好意,死死盯著他,幾個人組成一堵墻,擋住了穆赫滄擇的去路。
這幾個人裹著厚厚的羊皮袍子,靴子和衣擺上面全是污泥,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面目兇惡的大個少年,其余幾個嘍啰樣子的也是差不多年紀(jì)的孩子。
穆赫滄擇什么時候被人這么無禮的對待過,何況他身為穆赫族的少主,哪個敢對他有不恭敬,他也沉下了臉色,厲聲道,“讓開······”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被兩個嘍啰給推進(jìn)了一邊一條帳篷間狹窄的縫隙里。穆赫滄擇被推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的泥水坑里,裝狼崽的籠子滾在了一邊,披風(fēng)滑下,露出了籠子里掙扎嘶吼的狼崽子。
大高個把裝狼崽的籠子提了起來,他不屑的睨了一眼摔了一身泥水的穆赫滄擇,提著籠子就要走。穆赫滄擇一骨碌爬起來,從小到大,他還沒受過什么窩囊氣,當(dāng)街被人搶東西,這口氣他要是咽得下去,他就不是穆赫家的少主。
穆赫滄擇隨手撿起手邊的石頭就朝大高個身上砸去,石頭擊中了大高個的后背,然而石頭對大高個子并沒有多大的攻擊力,只在他的羊皮袍子上留下一道黑色的印子。大高個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目光看著穆赫滄擇,他把裝狼的籠子遞給身邊的嘍啰,往上擼了擼袖子,疾步朝穆赫滄擇奔來。
好漢不吃眼前虧,穆赫滄擇見大高個來勢洶洶,準(zhǔn)備跑路,可剛爬起來跑了沒兩步,就被人揪住了衣裳,然后被翻過來,照著臉就錘了一拳。這一拳的力氣十分的大,把穆赫滄擇的腦子打得嗡嗡直響,臉都痛麻木了。他感覺到鼻子里有什么黏膩的東西在止不住的淌下來,而大高個子在他眼里都重影了。
大高個揪著穆赫滄擇的衣領(lǐng),一臉譏諷的看著他,肥厚的嘴唇抖動了兩下,不屑的說道,“小鬼頭?!?p> 其他嘍啰聽到大高個子的譏諷,紛紛哈哈大笑起來,穆赫滄擇哪里肯受這樣的氣,朝著揪住他衣領(lǐng)的那只手就豁開牙去,大高個子被猝不及防的咬中,痛得縮回了手。誰知道穆赫滄擇的牙就跟鑲在了他的手上,任他怎么揮手,穆赫滄擇都不放嘴。穆赫滄擇的腦袋隨著大高個子揮手而搖晃,大高個子見穆赫滄擇怎么也不放開,疼的氣急敗壞,揚(yáng)起另外一只手就沖他臉上刮去。
穆赫滄擇被扇的眼冒金星,但他看著大個子失去了剛才的囂張,疼的眼淚都飛出來了,心里就一陣止不住的痛快。
那幾個小嘍啰見自己老大被穆赫滄擇咬住不放,連忙上前來拉扯,拉扯也不管用,干脆手腳并用的往穆赫滄擇身上招呼去。
穆赫滄擇被人打得七葷八素,兩眼發(fā)昏。他身為穆赫王的獨子,長這么大,油皮都沒有蹭破過,現(xiàn)在他有點后悔了,后悔沒有多帶幾個奴隸在身邊。但是嘴已經(jīng)下了,與其后悔,不如把手給他咬下來,穆赫滄擇驚訝自己在這么痛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思路清晰,可是,他真的要扛不住了······
穆赫滄擇恍惚的眨著眼睛,不知什么時候,那些小嘍啰停了下來,表情驚恐的看著大高個子。
隨著裝狼崽的籠子跌落在地上發(fā)出悶悶的聲響,大高個子一臉不敢相信的往自己胸膛看去。細(xì)碎的血和雪緩緩的落下,落進(jìn)穆赫滄擇的眼中,帶來一種冰涼的感受,一如橫貫大高個胸膛,出現(xiàn)在他臉前的刀尖。
刀刃磨過骨頭的聲音那么清晰又漫長,隨著刀尖收回,大高個子胸膛噴濺出更多的血,這血毫不吝嗇的灑了穆赫滄擇滿臉。
穆赫滄擇放開了咬得發(fā)酸的嘴,忍住暈倒的沖動,扶住自己被打的鈍痛的頭。在一片血紅中,穆赫滄擇看見大高個子后退了兩步,然后就跟一座小山似的轟然倒塌進(jìn)雪地里。
那些嘍啰見自己老大被殺死了,個個膽戰(zhàn)心驚,一溜煙的就逃離了現(xiàn)場。
雪花緩慢的落下,穆赫滄擇睜大眼睛往狹長過道的對面看去,一個紫衣白裘的女人手持長刀站在離大個子身體幾步遠(yuǎn)的地方,長刀的刀尖上還在滴下血。
大高個子并沒有死,他瞪著眼睛在地上抽搐著,嘴里隨著喉嚨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控制不住似的流出血來。
穆赫滄擇抬起渙散無神的眼睛,他用力想要看清那個女人的樣子,卻在最后看到女人的身邊走出一個白衣男人,那個男人······
“你是誰???·······”
“走吧?!蹦潞諟鎿癫辉倏椿馉t,朝著門外走去,魯圖看著火爐里燒的焦黑的狼頭收回了目光,跟在穆赫滄擇的身后。
阿秀正等在門外,一些碎雪被風(fēng)從走廊外吹進(jìn)來,落在她的衣發(fā)上,她的神情如雪般冰冷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