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念念

　　有許多個夜晚，阿秀聽見從甲板上傳來如搖籃曲般的笛聲?？侦`婉轉(zhuǎn)又帶著無限溫柔的笛聲，像落滿平原與大江的月光，伴著悠遠的風(fēng)聲，流淌的水聲，照耀進阿秀的心底。因為這笛聲，她暫時忘卻許多悲傷與煩惱，不再困在噩夢中，整晚酣睡無憂。

　　直到有一次夜里，她忽然很好奇是誰在甲板上吹奏，就偷偷來到甲板上，才發(fā)現(xiàn)那些笛聲都是為了她而吹奏。

　　她看見那白頭發(fā)的少年盤坐在船頭的甲板上，面對著船欄外的大江。月光如霜如華傾倒在他清秀柔和的背影上，在他身上形成朦朧的光暈，那一刻，他彷佛是才跌落凡塵的星星，還來不及撣盡周身璀璨的星輝。

　　阿秀在他身后，出神的看著那背影許久，直到這少年似有所感的回頭，發(fā)現(xiàn)她靜靜的站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他有片刻的慌亂，將手中的骨笛藏到身側(cè)。

　　阿秀盯著他問道，“這些天都是你在這里吹笛子嗎？”

　　白貍握緊了手中的笛子，垂著眼不敢看阿秀，小心點了點頭，繼而又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抬起臉來看著阿秀，面色忐忑的問道，“吵到你了？”

　　怎么會吵到她，與他的笛聲相比，船艙里那些水員震耳欲聾的鼾聲才是真正的折磨。于是阿秀搖了搖頭，“沒有?！?p>　　說完這話，阿秀走到白貍身邊坐下，她望著遍布銀霜，粼粼閃爍的江面，愣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頭看著身邊沉默的人，說道，“怎么不吹了，多好聽的曲子啊?！?p>　　白貍正在偷偷看著她，她忽然轉(zhuǎn)過臉來，兩人的目光相接。阿秀的目光坦然而淡定，白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避開了臉。

　　阿秀卻清楚的看見，那雙好看的眼睛里，充滿了愧疚和一些說不明白的情緒。

　　阿秀長出了一口氣，又回頭看江面，這時她不說話了，月光之中，白貍看見她年輕稚嫩的臉上籠罩有一種淡淡的哀愁。

　　白貍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將骨笛舉到唇邊。

　　一曲畢，阿秀問道，“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白貍說，“沒有什么名字，只是小時候常常聽見有人唱······”

　　是誰唱的，白貍沒有說，他怕說出來阿秀會傷心，而他自己也不會好受。阿秀聽出他話里包含的意思，也不再提，隨意的說道，“你怎么夜夜都在這里吹這曲子?！?p>　　聽阿秀說他夜夜在這里吹，他語氣中透出一種欣喜，“你每天都聽到了？”

　　“我又不是聾子，你坐的地方離我房間又不遠，自然聽得到，”說著說著，阿秀表情古怪的看著白貍，“莫非，你是想要吹給我聽的？”

　　阿秀其實也沒有想到白貍是不是為她，但不知怎么她就把這話鬼使神差的問了出來。說完這話，她感覺自己過于自作多情，誰知道，白貍低頭輕輕的嗯了一聲，沒有反駁，“我聽洛蓮說你夜里噩夢不斷，睡的不好，病也就好的慢，我就想試試，小時候我睡不著，母親她······那，你睡的好嗎？”

　　阿秀驚訝的看向白貍，看見他線條流暢溫柔恬靜的側(cè)臉，心里頭因為鐵甲禁而對于他的許多埋怨忽而就消散了，并且，那顆心突然像過電了一樣顫栗了一下。阿秀沉默片刻，吐了一口氣慢慢的說道，“睡的很好，謝謝?！?p>　　聽到阿秀的回答，白貍顯得很高興，“那我以后每天夜里都吹給你聽?！?p>　　白貍這樣笑起來，實在太動人了，阿秀不太適應(yīng)的看著他，想起一開始這人還一臉冷漠油鹽不進的樣子，像現(xiàn)在這樣對她敞開心扉，不過都是因為鐵甲禁，因為對她的愧疚之情。阿秀內(nèi)心很復(fù)雜，最終她說道，“不必了，你不用這樣討好我，我知道你因為父親的事覺得對不起我，但那不是你的錯，我不怪你了。白貍，我不怪你了?！?p>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就是因為很好，所以關(guān)心人也顯得這么笨拙與樸實，對于這樣的人，阿秀絲毫怪罪不起來，而她也無法安心受用他的好心，他本來就不虧欠她什么。

　　聽完阿秀的話，白貍愣了一下，神色忽然有些落寞，“是你不喜歡聽？······”

　　他總覺得阿秀還怪著她。

　　阿秀受不了了，她利落的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開，心里只是想著，再聽，再聽的話，心也要被吹皺了。

　　沒錯，那些笛聲撫慰著她受傷的心，也吹皺了她的心，在她心間蕩漾開陣陣的漣漪。

　　以至于后來，這個人握著她的手穿過擁擠的人群，阿秀總是在想，要是他一直這么牽著她，好像也不錯。

　　他們就這樣攜手并肩，一直走，走到天荒地老也無所畏懼。

　　夢境到這里，阿秀咻的睜開了眼，然后她看見梓秋驚詫后又顯得欣喜的臉龐。

　　梓秋松了一口氣般，“你終于醒了！”

　　阿秀眨著眼睛，感覺身上并不是很冷，反而很溫暖，她表情呆滯，“我這是，在哪里？”

　　她的聲音嘶啞不堪，聲不成字。

　　梓秋笑著說，“在你心心念念都要去的地方啊?！?p>　　梓秋向阿秀講述了后來發(fā)生的事。

　　梓秋本來和卓蘭姐弟一起回瀚海，但始終是放心不下阿秀，就偷偷折返。返回時正好見到穆赫滄瀾的大軍退去。

　　梓秋說，“不知道阿伽難用了什么方法，穆赫滄瀾退兵了，我在城墻上發(fā)現(xiàn)了你和他……”

　　梓秋喝退群鴉后，發(fā)現(xiàn)渾身染血的阿伽難緊緊抱著失去意識的阿秀。

　　“看他哭的那么傷心，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好在……”

　　“他人呢？……”

　　關(guān)中這時節(jié)正是春天，鄉(xiāng)間村莊中，桃李花開的最是燦爛。梓秋扶著阿秀走出農(nóng)舍，正好看見院子里有桃樹開的如煙似霞。

　　桃樹邊，用竹竿搭了簡單的衣架子。有個人正在將漿洗好的衣物晾曬在竹竿之上。

　　日光明媚，風(fēng)吹花樹，花瓣如蝶翩翩而落。那人聞聲，回過頭來，好像初見，眉眼如故。

　　阿秀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個人，她想抬手捏一捏自己的臉，想著自己是不是還陷在臨死前的那一個個的夢里。然而，手還沒有抬起來，那人就大步的朝著她走了過來。

　　他從梓秋手中將她攬進懷里，阿秀感覺到他胸膛里震顫的心跳，聽到他說道，“阿秀，我好想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