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涼,府外又刮起了細雨。
嵇叔懷仍然坐在桌旁,凝視窗外,看得出神。竟有種“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钡奈兜馈?p> 他回頭笑了,朦朧間,窗外如絲的花香,悠悠醉人心,時光,忽明忽滅,歲月,深淺悠長。
在我發(fā)呆時,嵇叔懷老前輩翻身站起來,至桌邊,提筆立占一偈云:
堂下斜枝綴殘花
他低沉說道:“這七句字謎,你可看得出的是指哪位圣賢?”
我低吟這七個字,如墮云霧,茫然踱步,還是確定不了答案。
單論這七句字謎,答案其實并不難,謎底很快可以得出是“老”字,但嵇老限定范圍卻是圣賢。讓我犯難。
滿是奴仆的大堂,卻靜得出奇,奴仆都凝重的看著我,我處在漩渦中心,竟噤口不言,我忽然想起,古籍中,老子有指代老人的意思,老人正切合老字。清風恰好涌了進來,明窗凈幾的房子,更顯歲月綿長。
“老子。該字謎答案是道教始祖——老子。”
嵇叔懷中意的大笑,說道:“老子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真正的大道,是不可以用語言表訴的,能用語言表訴就不是真正的大道。我多年問道,先是悟道講道,遇理說理。后來悟道不講道,遇理不說理,到如今,看道即悟道,遇理即明理,子恕你的道,已經(jīng)快到這第三重境界了,小小年紀,就有這種心性,不錯不錯?!?p> 嵇叔懷前輩的境界實在過于宏大,事實上,我確實講不出大道。面對渺小和卑微,嵇叔懷前輩用了一種更圓滑的方式對我的道下定義。他的道,可謂一絕。
他端量著我寫的字,說道:“你的字和管禮復的字還真有幾分神似,這封信老夫留下來做個紀念,你看可好。”
“嵇老前輩過譽了,晚輩的字,前輩要是不嫌棄,盡管拿去?!?p> 嵇叔懷還在肆意的大笑,說道:“管禮復,后繼有人了?!?p> 初秋的細雨,下得更加放肆了,冷冽的空氣,重重酩酊文人墨客的心性。嵇叔懷撤回了賞雨的雅興,滿足的離開了大堂,人走茶涼,大堂瞬間失去了透徹的熱鬧。
不一會,盧相蹣跚而來,踏著淺淺的流光,線條混在鮮艷的蟒服錦衣色塊下若隱若現(xiàn),威風凜凜,一不小心,就會他的氣派鉤住心弦。盧懷方立即就失斂了隨意的神情。不敢再和我交頭接耳。
盧相笑臉相迎,說道:“子恕啊,你終于肯來寒舍了,院子外面的雛菊開了,我?guī)闳タ纯窗?。?p> 我望著窗外滂沱的大雨,微微皺眉。
盧相不甚在意說道:“府上亭子能避雨,雨下信步,豈不是一件美事。”
我見盧相興致勃勃,不忍拒絕,只好點頭同意。盧懷方知趣的行禮告退,仿佛我才是盧丞相親兒子一樣。
雨下的盧府,絕少行人的蹤跡,嬌滴的雛菊,失落的在雨中搖擺,美感裹挾著花香掩來,裝飾著不遠處的湖心亭,湖中還留著余光點點,安靜而悠遠,除了花景,就是水色,連湖里的天鵝都慵懶的縮著脖子沉睡,顯得幽晦和淡泊。
一旦沉淪于這種美景中,任何疲憊都被被洗滌。
無聲的奴仆兩兩成對,一個撐傘,一個關(guān)注著盧相的舉動。連給我撐傘的奴仆都盡職盡責,自己明明都濕了大半,依舊不讓我沾半點雨珠。
盧相指著湖,遺憾的說道:“湖中種了荷花,可惜盛夏已過,看不到滿湖的荷花,害,全都白種了,白種了?!?p> “有荷花,秋天要過,沒荷花,秋天也要過。秋天與在意的人一起過,縱使沒有荷花,也什么遺憾了。”
盧相聽聞大笑,對我說道:“你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終究物是人非啊?!?p>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父親,是何種執(zhí)念,讓他對家父念念不忘。炸開的雛菊鋪滿石板路兩邊,盡頭是通往湖心的一個亭子。
他在湖心亭坐下,愣愣說道:“令尊愛菊,我曾和他約定過,等我功成名就,就在種滿菊花的院子邀他賞菊。沒想到最后等來的不是你爹,竟然是你?!?p> “家父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盧相怔怔的出神,說道:“我知道很多人對他都有非議,不過他并非一個純粹的壞人,他也心懷天下,為國為民,雖然現(xiàn)在我還不能告訴你他到底做了什么,不過你要記住,你的父親,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p> 雨,下得慘白慘白。雨水蕩漾于湖中余波。這分明是個人工湖,卻能干凈得能泛起微光,我又想起“無論多平淡人,都一定有過波瀾壯闊?!边@句感悟,連同雨水一起在我心頭泛起漣漪。
盧相起身說道:“哈哈哈,耽誤你太多時間了,本來你是來見小女的,結(jié)果被我這個老東西耽擱了,哈哈哈,來人,帶嚴公子去見小姐?!?p> 他又慈祥對我解釋:“你們年輕人碰面,我就不去摻和了?!?p> 他獨自一人坐在湖心亭,看著朦朧的雨色,望的出神。
忐忑,我忐忑不安,終于要見到盧府千金了,思緒淆亂。
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我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是她?。績x苓公主?
她這次沒看書,她在等我。
“你終于來了?!彼龐汕蔚哪橗嫹浩鹦θ?,沒有月色下的冷漠。
“在下嚴子恕,敢問姑娘芳名?!?p> “奴家盧菱玥,見過嚴公子?!?p> 盧懷方一點都沒瞎說,纖纖小腿,渾圓有質(zhì),肌膚線條分明,身段不輸小菀的婀娜,風姿綽約,楚楚可人。
“嚴公子,如果你有疑問就問吧,我一定竭力解答?!?p> “你有胞姐或胞妹嗎?”
“奴家是盧府獨女?!?p> “那你之前說你是儀苓公主?”
“我雖然不是皇帝女兒,可我確實是公主,這是當朝帝下御賜的封號,家父和皇族有聯(lián)姻,我又自幼長在宮內(nèi),帝下對我寵愛有加,故賜了這個封號給我?!?p> 我心里猛然醒悟,我要娶的,竟然是公主,難怪盧相要奏明圣上,讓圣上主婚,這次顯得我更配不上盧府千金了。
“那我上次遇到的,是公主殿下嗎?”
“你遇到過我兩次啦,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次?!?p> 我心頭一顫,原來盧懷方根本沒對我說實話,他一早就知道我遇到的公主是誰,特意多留意我也是假話,之所以知道我皇城遇到公主,是因為我遇到就是他的妹妹。
盧菱玥笑靨如花,安慰道:“公子也不必太擔心,你第一次到的地方并不是公主的住所,我聽說伴學都是久居皇城外城,根本沒機會見到公主妃子內(nèi)城的住所,那天只不過我和長公主在外游園,巡邏護衛(wèi)這才格外的多?!?p> 少女癡情的看著我,我什么都沒想,就是想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