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年,秋末。
在山西以北的一個小鄉(xiāng)村,百來戶人家,昨日剛割完最后一茬水稻,當(dāng)?shù)氐目h官簇?fù)碇鴮m里的公公在田堤上擺了個臺子,催促著農(nóng)民上交今年的第二波稅收。每塊田堤上站著兩個小衙役,腰間挎著刀,手里攥著剛折下的樹枝,嘴里謾罵著,大概也就是,若不能及時交上稅收,公公挨了罵,你們腦袋就得搬家等等。
夕陽西下,為首的公公都已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最后一袋糧食這才交了上去,一旁的知縣趕忙上前諂媚道。
“李公公,李公公!”
“什么事兒?。繑_人清夢。”
那太監(jiān)伸了個懶腰,半耷拉著眼皮,問道。
知縣見狀,連忙伸手給公公錘了錘肩。
“李公公,您看,我們縣的糧交齊了。”
“早就該交齊的事兒了,拖了這么久都給我累壞了?!?p> 李公公打著哈欠起了身,掃了掃眼前的布袋,布滿皺紋的眼角頓時樂開了花。但一看身旁一臉諂媚的縣官,又恢復(fù)來時的冷淡。
“王大人?王知縣?”
“在,在,李公公您吩咐?!?p> “你看你這兒多耽誤事兒啊?這影響了我接下來的路程,影響了今年的稅收,你擔(dān)當(dāng)?shù)钠鹈??王大人??p> 李公公句尾一聲怒喝,嚇得王知縣面如死灰,連連跪地求饒。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衲赀@個天著實怪,這還沒立冬都已經(jīng)這么冷了,這才拖了時間,礙了公公的行程,小的該死,該死!”
望著跪在地上噤若寒蟬的知縣,李公公反怒為笑,蹲下側(cè)身說道。
“和您開玩笑呢,王大人,請起請起。”
“謝公公。”
“你這收完了,我就該回去交差了,總算沒耽誤義父他老人家的事兒?!?p> “公公所言及時,小的聽說公公的義父是嘉靖帝身旁的........”
“不錯?!?p> “那還請公公回去后多美言幾句?!?p> 王知縣從袖子中掏出一個錢袋,低著頭彎著腰遞到了李公公手里。
公公輕聲咳嗽兩聲,接過錢袋,在手上掂量了幾下,這才笑著塞進(jìn)了懷里。
“還是你懂事啊,王大人。放心,好處少不了你的。義父這次除了派我收稅,還給我一個絕密任務(wù),辦好了,可就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啊?!?p> “小的多謝公公提拔!小的多謝公公提拔!”
聽到李公公這番話,王知縣趕忙下跪磕頭,地上的塵土在這一聲聲悶響中隨風(fēng)而起,飄落在一旁的鼓鼓的糧袋上。
李公公不怒反笑,用腳提了提地上的王知縣問道
“王大人,我?guī)讜r說這任務(wù)給你了啊?”
“是小的多嘴了,公公您看這天色不早了,小的在縣衙給您備好了飯菜,要不公公,咱邊吃邊說?”
“算你聰明,小的們,把糧給我裝好了帶回衙門,少一粒米我要了你們腦袋!”
說罷袖子一甩,便和知縣談笑間離開了。剩下的太監(jiān)衙役,則鞭笞怒喝著農(nóng)名把糧食裝上車。望著交完稅后僅存的糧食,能不能過完這個冬天,都很難說。
夜晚的縣衙內(nèi)甚至熱鬧,八仙桌上擺滿了王知縣預(yù)備的醉仙樓的酒菜,又從憶香居請來了店內(nèi)的頭牌在一旁奏樂,就連自己的姑娘都喊來站在李公公旁倒酒。
推杯換盞間,王知縣滿是恭維之詞,連連敬酒,還不忘眼神暗示自己姑娘給李公公倒酒外給他揉揉肩。
“王大人,你可真是有心了?!?p>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月兒,快給公公滿上?!?p> 身旁的女孩,明眸皓齒,一雙纖手端起酒壺,身子也不忘側(cè)向一旁,漏出胸口的一抹側(cè)峰。
“公公,請。”
面露嬌羞,一抹紅霞映臉龐,端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水汪汪的眼睛不時偷偷瞟看著。
李公公含笑伸手,一把抓住細(xì)手,將月兒拉入懷中,另一只手早已摟上了細(xì)腰。臉龐緊挨著月兒滾燙的臉頰,飲下了這杯佳釀。
“王大人,這酒這么喝才更美??!哈哈哈!”
“公公喜歡就好,哈哈哈,月兒,再給公公敬上一杯?!?p> “公公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公公一聲輕咳,打斷了王知縣不斷的諂媚之詞。
“王大人,酒好菜好人也好,接下來該事兒好了。”
“公公說的是,月兒,你先下去吧?!?p> “是,父親?!?p> 在屏退下人后,李公公這才從袖里掏出一方木盒,擺在了王知縣面前。
“王大人,大好前程就在這里,你可要把握住嘍?!?p> 王知縣趕忙拿起木盒,打開后一道密卷印入眼簾,解開紅繩,里面的內(nèi)容卻讓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
“李公公,在下愚鈍,實在看不出什么意思。”
“念?!?p> “是。嘉靖三十年,山西大同府縣 村遭韃靼趁夜色突襲,全村一百一十二戶四百二十口皆被殺害,縣知縣帶兵百余,奮起追殺,斬殺韃靼百余人,韃靼潰敗而逃。”
“王大人,還不明白么?”
“李公公,恕下官冒昧,這為何縣,村皆空著未填呢?”
“王大人,再想想?”
李公公說罷一臉邪笑,臉上的褶子被眼角拉扯著擠成詭異的紋路,瞳孔早已看不見,藏在眼縫兒后,卻能感覺兩縷精光打量著。
“公公,這是要我用一村人的性命換…換自己的前程啊!”
“王大人覺得不值么?”
李公公伸手按住了王知縣不斷顫抖的手,用著輕蔑的口吻問道。
“王大人,這可是大功一件,你也知道韃靼一直作亂邊疆,每年多少人成了刀下亡魂,誰統(tǒng)計的了呢?再說一個小縣令都敢率衛(wèi)兵斬殺,這等功勞可不知要官升幾等呢。”
說罷,李公公輕咳一聲,門外的小太監(jiān)便端著筆墨走了進(jìn)來,放在了王知縣手邊。
“王大人,飛黃騰達(dá)不過一念之間,你可要想好了啊?!?p> 王知縣沉思良久后,擺正了官帽,捋了捋官服。雖強裝鎮(zhèn)定,但拿著筆的手卻不住的顫抖。幾次欲寫,卻又像手使不上力。躊躇間,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公公,可否告知此舉的目的?”
“那不是你能打聽的。東廠的事兒你還要多問么?”
聽到李公公刻意加重的東廠二字,王知縣便知道自己已是案板上的魚,不得不殺了。提筆在紙上寫下拒胡縣云山村,王石清知縣。
李公公望著手上的密卷,稱贊連連。
“王大人寫的一手好字??!這下要恭喜王大人了?!?p> “下官不敢,多謝大人提拔?!?p> 說罷王知縣擦了擦額角,不禁已汗流浹背。
李公公卷起密卷,系上紅繩,放入木盒中。而后輕咳一聲,門外的兩個小太監(jiān)趕忙走入。
“你,今晚帶著木盒回京稟報義父,不可有閃失?!?p> “是?!?p> “你,帶著這個腰牌去縣城醉仙樓找黃大人,告訴他可以開始了?!?p> “是?!?p> 待吩咐好后,李公公便對著王知縣做出個請的姿勢。
“走吧,王大人,我們?nèi)タ纯春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