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靈臺法螺響
這青燈…除了這些作用，還有沒有別的使法？
陳仁探手往青燈摸去，指尖一陣冰涼。
青燈隨即化作一陣流光，隱入了他的腦海。
隨著青燈的隱去，陳仁身前的筆墨紙硯，逐一消失不見，身上的書生長袍也回歸了原樣。
閉眼感悟了片刻，腦海中除了莫名多出來的《梁?！啡?，還有一盞青燈正在緩慢旋轉(zhuǎn)。
知道青燈還在便好，陳仁連忙睜眼看了看天色，便起身準備出門。
他那鬼戲靈臺，搭得頗為偏僻，離著他住的地方，可是很有些腳程。
輕輕將房門帶攏，陳仁還沒能弄明白那銅鎖要如何去使，便聽到街頭傳來一聲大喝。
“你是何人！”
陳仁皺眉往街頭看去，那人潮涌動的方向，應(yīng)該是李家祠堂的位置。
帶著些對異世界的好奇，以及天然喜歡湊熱鬧的性子，陳仁循聲湊了上去。
陳仁方才靠近，也許是托了他這陰身陰命的福，一位扒在人群外的大娘，覺著后背一寒，連忙回過身來。
見著是陳仁，微微欠了欠身子：“陳班主好?！?p> 起初陳仁還有些訝異，沒想到這前身一個唱鬼戲的，還頗有些身份。
可在看著大娘拉著孫子躲得遠遠的以后，他就知道，八成不是這么回事兒了。
一聲“陳班主好”，驚得圍觀人群紛紛回頭，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墻，頃刻間就讓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人們看陳仁的眼神，除了一絲敬畏，更多的是晦氣。
陳仁無奈聳肩，拿眼往祠堂里看去。
祠堂里清一色的李姓靈牌下，正捆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男人。
一名公差，正擰著一根柳條，對著他一邊抽打，一邊喝問，
“你是何人！”
隨著柳條抽下，那披頭散發(fā)的男人渾身黑煙直冒，又過了半刻才抬頭應(yīng)道，
“某乃靖神宗二十二年探花，姓馬名治，字雨亭，號路風居士，你一個小小衙役，竟敢打我！”
陳仁站在祠堂外，微微皺眉，如今是靖徽宗二十三年，離那人說的神宗二十二年，已經(jīng)過了五十余載。
這……莫不是陰神附體？也就是俗稱的鬼上身？
呵斥了衙役一句，那男子歪過頭往祠堂外看來，
“你這小衙役，還不速速退開，換那說得上話的主兒來與我交談?！?p> 衙役順著男子目光往祠堂外看來，見著是陳仁以后，揮了揮手中柳條，笑道，
“原來是陳班主，那確實是‘說得上話’的?！?p> “陳班主，不如就由您來做主，讓這位探花爺自去輪回，免得叨擾了百姓？”
陳仁萬萬沒想到湊個熱鬧，還把這熱鬧湊自個兒身上來了。
他可不愿意淌這渾水，于是眉毛一挑，回道，
“我能說上什么話，我那臺子里，夜夜一百多號看客，倒是有些說得上話的。弄不好還有這探花爺?shù)呐f相識?！?p> “要不晚上我去臺子里問問，趕明兒帶來給您見見？”
衙役聞言尷尬笑笑，又連忙擺手，嘴里說著不用不用。
十里八鄉(xiāng)的，誰不曉得這位陳班主，是專門跟祖宗打交道的。
今兒個開罪了他，弄不好明天就得把你家太爺領(lǐng)來，好好跟你敘敘家常。
眼見沒了熱鬧可看，陳仁便拔腿往城外走去，路過城門口的時候，那‘杜八兩’正在收攤。
這杜八兩在汴京外城，可算得上是鼎鼎大名。
攤子上的豬肉無論賣給誰，一斤肉都是雷打不動的八兩，一兩不多，一兩不少。
衙門派人來查，他便直接送出幾斤，回頭再坑幾個百姓，那送出去的肉，自然也就節(jié)約回來了。
眼見陳仁路過，他停下在砧板上刮得蹭蹭做響的剔骨刀，招呼道，
“喲，陳老板，這是出臺去？”
陳仁抬頭往杜八兩看去，只見這杜八兩雖是面色紅潤，額頭上卻纏繞著一團黑氣。
這位杜八爺，天天殺豬，煞氣早已深入骨髓。
這樣的煞血漢子，就是孤魂野鬼見了他，也得繞道而行。
他還能印堂發(fā)黑，遭了邪祟？
“登臺，登臺。”
沒那心思多管閑事，陳仁只是糾正了他一下，便繼續(xù)前行。
“您明兒要是活著回來，送您一斤二刀肉嘿。”
靈臺班子的角兒，時常暴斃，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以陳仁今夜登臺，明早能不能回城，還未能可知。
可杜八兩是何等吝嗇的人物？
即便陳仁是將死之人，他也不會相信這杜八兩會發(fā)了善心，平白送他一斤二刀肉。
畢竟這二刀肉可是肉中上品，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有時候可比人命值錢得多。
“莫非這杜八兩，已經(jīng)察覺到了自己遭邪？”
想到此處，陳仁回過身來，笑道：“少說也得一秤?！?p> 對于陳仁獅子大開口，直接要了十斤二刀肉，吝嗇出名的杜八兩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連聲應(yīng)道：“好說，好說?！?p> …………
入夜，幾近子時。
一個偏僻的山坳里，十來根柳沙隨意堆砌，上面再蓋了些紅白油布。
這便是‘鬼戲靈臺’了。
即便說起來還是官家的設(shè)施，但由于必須藏得深，勿擾人。
所以想要什么大戲園子的排場，自然是不可能的。
經(jīng)過一個多時辰的長途跋涉，陳仁終于是走到了這鬼戲靈臺前。
人有人食，鬼有鬼膳。
普通戲班的看客們，往往喜歡在看戲的時候，嗑上一把瓜子，抑或是喝上二兩小酒。
在看到興致起時，再拍手喝上一聲“好彩，當賞！”。
靈臺班子的‘看客’們，就沒有那么好氛圍了。
他們只會靜靜的看，再時不時吸一口‘水飯’。
唱得好了，他們也不會出言驚擾。
唱得不好，他們便會挖你心肝，再割你長舌。
沒有在戲臺前多作停留，陳仁徑直往后臺走去，不多時，他就抬了一個木盤出來。
木盤上擺放著八碗水飯，依次對應(yīng)著戲臺前的八張小桌，算是今夜‘看客’們的小食。
挨個在小桌上將水飯擺好，陳仁又取來一把香，一疊蘿卜頭。
將蘿卜頭挨桌擺好，又在上面插上三根小香，依次點燃。
做好一切后，陳仁才回身往戲臺上走去。
往戲臺小桌前站定，他便拿了個架勢矗立在原地，不言不語。
月上中天，子時到。
伴隨著一陣陰風吹起袍腳，白蒙蒙的細霧，頃刻間籠罩住了這一方靈臺。
一些披紅帶綠的‘看客’們，腳踏白霧，緩緩往戲班飄來。
有身穿壽袍的老翁，有衣不蔽體的餓殍，也有身穿官服蹦跳而至，卻不便落座的僵尸官人。
當?shù)谝恢粣汗沓霈F(xiàn)時，未曾親身見過這等陣仗的陳仁，不由暗自吸了口冷氣，雙腳都有些發(fā)抖。
腦海中的青燈微微一震，他便不再害怕，抬手取過桌上的法螺，憋力吹響。
“嗚~~~”
低沉法螺聲悠悠響起，眾鬼正襟危坐。
靈臺法螺響，死人戲開場，生人皆辟易，不擾死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