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倒霉鬼
周謀仁最近運氣很差。
倒也不能這么說,他的運氣從來就沒好過。
不然也不至于在牌桌上輸?shù)羰畮啄甏蚬さ拇婵?、賣掉父母留下的老宅、為了一沓翻身的籌碼借遍遠(yuǎn)親和近鄰。
但最近這幾天的運氣特別差,和以往完全是兩個層次的倒霉。
偷個車會被芒果砸到,走個路會被水溝絆倒,在自己家門口都能差點被掉下來的花盆砸死。
“呸,晦氣?!?p> 周謀仁一腳踢開面前的花盆碎片跟掉在一邊的蘆薈,大步走出自己的小破樓梯間。他最近志得意滿,走起路來都雄赳赳氣昂昂,萬不能被一個花盆壞了心情與運道。
“哼哼,今天就是周某翻身的日子?!?p> 周謀仁背著手,大搖大擺的往外走去。
他上個禮拜剛偷來一輛電瓶車,在家里藏了幾天之后,今天終于找著賣家給銷出去了,那車成色不錯,八成新賣了900塊。
周謀仁這種嗜賭如命的賭徒,口袋里但凡有個底錢,自然會想著去牌桌上翻身。
“當(dāng)年陳刀仔能用20塊贏到三千七百萬,我現(xiàn)今有900塊本金,不贏他個17億回家,如何對得起祖師爺?”
周謀仁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瀟灑的順著小路往外走。
即使是鹽池市貴為一州首府,城內(nèi)一樣存在著城中村這樣的地方,外來人口囤積在這里邊兒,如同狹窄的蜂巢里擠滿了工蜂,其中也包括了周謀仁。
但周謀仁是不可能做工蜂的。
道路兩側(cè)的小樓修修補補,顯得破舊而岌岌可危,外墻膩子剝落,紅磚裸露在外,陽臺上拉起的一根根電線上曬著不知道誰家的床單和衣褲,花花綠綠擋住了陽光。
今天是大晴天,走在路上卻見不到幾絲暖陽。
下水道的臭味鉆進(jìn)鼻腔,巷口有幾個小孩在踢足球。說是足球,實際上只是個被膠帶纏起來的報紙團,小屁孩們你追我趕,踢得不亦樂乎。
紙團踢起來卻也有幾分重量,因為里面包著幾塊小碎磚頭做配重。
“指望你們,國足何時能翻身?”周謀仁不屑的哼了一聲,走過巷口。
還有幾個老太太端著篾筐坐在門口,戴著老花鏡做小手工。給玻璃廠串燈泡忙活一天也掙不了幾個錢,只有沒活干的老太太靠這個打發(fā)時間、補貼家用。
周謀仁向來是看不上這十幾二十塊錢的,他是有大志向的人,他不屬于這里。
周某注定要在牌桌上叱咤風(fēng)云,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分分鐘幾百萬上下,哪能被這破舊的城中村束縛住了腳步。
將臟亂與擁擠甩在身后,周謀仁離開了這條小巷。
“唉喲!”
在他離開之后,小巷里傳來一聲痛呼。
一個老太太捂著被燈泡銅芯刺破的手指,手忙腳亂的放下篾筐找東西止血。
“唉喲喂!”
“嘶……”
刺痛的呼聲此起彼伏,一時間,這小巷里的幾個老太太竟一起被刺破了手指,彼此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怎么都把手指給刺著了?
嘩啦——!
忽然一陣清脆的響,不知道是誰家的玻璃窗被砸破了。
剛才還在巷子口踢球的幾個小孩灰溜溜的跑散開去,心虛的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真是倒霉,肯定是周老賴那個衰仔,他從我身邊走過去,把他的霉氣都傳到我身上了?!币粋€老太太恨恨的往旁邊的臭水溝里吐了口唾沫。
這口唾沫卻不知怎的驚起了一只拳頭大小的灰毛大老鼠,老鼠在水溝里飛快竄過,臟污的臭水濺了她一身。
“倒霉催的!活該他賭得賣房賣地!”
老太太捏著鼻子罵道。
剛走出巷子口的周謀仁正哼著“甘將熱血灑春秋”,腳下忽然一個趔趄,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跤,平地摔了個平沙落雁式。
張嘴吐出帶著血絲的唾沫,他繼續(xù)往外走。這幾天倒霉慣了,平地摔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今日一時不順,把霉氣都用光,待到牌桌上,且看我周某人如何呼風(fēng)喚雨!”
他居然還挺高興的。
誰也沒有看到,一條死灰色的腐爛手臂,正從周謀仁剛剛摔倒的地方悄悄鉆進(jìn)墻角的陰影里。
一路磕磕絆絆,雞飛狗跳,在錯綜復(fù)雜的小巷里穿來錯去,鼻青臉腫的周謀仁終于抵達(dá)了他的目的地,一間破舊的小洋樓。
小洋樓的二樓才是賭錢的地方,一樓是早餐店,打掩護的同時順便做做學(xué)生生意。
這片區(qū)的農(nóng)民工子女上的一般是鹽池七中附屬小學(xué),直線距離接近兩公里,一旦錯過校車時間基本上就意味著遲到,所以這種賣雞蛋灌餅和油條包子的早餐店相當(dāng)有市場。
然而吃食賣的再好,不如桌上多砸兩張牌。二樓棋牌室一上午的流水,就要一樓這小店賣上一個禮拜的雞蛋灌餅。
越窮的人越愛賭,就是這么個說法。
走進(jìn)店內(nèi),周謀仁看著擱在筐里的幾個冷餅咽了咽口水,忍住沒去買。
“等周某我贏錢出來,山珍海味做泔水倒,還得著用吃餅?”
緊了緊腰上的皮帶,周謀仁揣著900塊錢上了二樓。
哐當(dāng)。
他在樓梯上摔了一跤。
走上二樓,煙霧繚繞,人聲嘈雜,仍是熟悉的氛圍,周謀仁覺得自己好像回到家一樣,倍感親切。
棋牌室的老板膘哥就坐在靠墻的桌邊算賬,被拆了承重墻的室內(nèi)顯得很寬敞,擺了七八張麻將桌和干打牌的普通桌子,骰子聲此起彼伏,咔咔直響。
“?。恐芾腺?,你這是來還錢的?”肥頭大耳的膘哥一眼就瞅到了剛從樓梯上來的周謀仁,眉開眼笑。
“周某是來贏錢的?!敝苤\仁淡漠道。
“看你本事,別錢沒贏到,債又番了幾番,到時候我可就只能抓你去噶腰子了?!北旄缧Φ馈?p> 周謀仁肩膀聳了聳,緊緊捏著他的九張紅鈔,輕車熟路的擠進(jìn)了人群中。
“不能好高騖遠(yuǎn),被貪欲蒙蔽了雙眼,今天就贏一百,贏夠一百就溜之大吉……”周謀仁心道。
真到了賭桌上他反而冷靜許多,沒了那股賭神就是我我就是高進(jìn)的意氣風(fēng)發(fā),變得微小而謹(jǐn)慎,仿佛換了個人。
“最近我的運氣差,不能去押點數(shù),最好避開純靠運氣的選擇,去玩那種多少能用上技術(shù)和頭腦的玩法才行?!?p> 周謀仁眼睛不停轉(zhuǎn)動,在各個賭桌上流連忘返,克制著自己的欲望。
很快,他找到了目標(biāo)。
斗地主。
棋牌室里不缺賭徒,很快,四個人就湊齊了。
膘哥的一個小弟走來洗好兩副牌,吊兒郎當(dāng)?shù)牡鹬鵁煱l(fā)牌。
周謀仁坐在一個小木凳上,并沒有每一張牌發(fā)下來就立刻看牌,而是不斷打量著其他三個人,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明明很周正的一個人,卻給人一種賊眉鼠眼的感覺。
“周某這幾天倒霉透頂,早就用光了身上霉氣,呵,此局我勝券在握。”
發(fā)牌完畢,周謀仁滿懷信心的翻開了面前的牌。然而祖師爺并沒有給他面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手爛牌。
“沒有炸,沒有順,連三張一樣的都沒有,這,這……”周謀仁咬牙切齒。
“豈有此理!”
拿著這樣一副爛牌,縱是賭神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一定是我的霉運還沒有散光……”
周謀仁正想著,對面的地主出牌了。
一張3。
“4?!敝苤\仁皺著眉跟了牌。
膘哥的小弟就在邊上看著,這四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似乎都沒拿到什么好牌。
但他是老油條了,知道賭徒臉上的表情連一條褶子都不能信。
鬼知道他們是不是拿到了好牌故意唉聲嘆氣呢。也有人一手爛牌反而裝出勝券在握的樣子跟對手打心理戰(zhàn)。
賭桌上,什么都見得到。
小弟點上一支煙,繞著桌子漫無目的的轉(zhuǎn)悠了起來。
轉(zhuǎn)著,轉(zhuǎn)著,他的臉色變了。
“這群人怎么回事。”
他下意識深吸一口氣,叼著的半根煙頓時燒到嘴邊,燙到了他的嘴唇,疼得他呸呸直咧嘴。
他原以為周謀仁一手爛牌是輸定了,但未曾想,其他三個人手里的牌比他還爛。手里連個大點兒的對子都沒有,打了半天還在發(fā)單張。
幾輪下來,周謀仁清掉了大半手牌,贏得稀里糊涂。
他膽戰(zhàn)心驚的打出一個對9,桌上三個人居然沒一個人跟,全過了。
“連對9都要不起?”周謀仁心中踹踹不安。
自己確實倒霉,但是桌上的這三個人,好像更倒霉……
“一對7?!?p> 周謀仁丟出了自己手里最后兩張牌。
他贏了。
?
城中村。
一輛漆著藍(lán)白二色的巡察車開進(jìn)了污濁的小巷,小心翼翼避過道路兩旁堆積的生活垃圾,駛到了一棟歪歪斜斜的磚樓前。
車門打開,幾名制服筆挺的男子從車上下來,站在車邊環(huán)顧四周。
一名膚色略顯蒼白的俊秀少年也從車上跟著下了,他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腐臭味,微微皺眉。
不遠(yuǎn)處的小樓歪得跟比薩斜塔似的,搖搖欲墜,很難想象鹽池市內(nèi)也會有這樣老舊的危險建筑。
小樓門口,還有一個摔碎的花盆。
“這里就是周謀仁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