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話 尼塔夫婦與萬能幫手
“我……提前畢業(yè)了?！毕Ａ_說完，馬上拿起面包在肉湯里蘸了一下塞進嘴里。
“提前畢業(yè)？為什么？”黛維先是一愣，然后皺起了眉頭，“闖禍了嗎？還是成績不達標(biāo)？我早跟你說不要做什么兼職……”
“不是，是我主動申請的。我沒闖禍，成績也合格?！毕Ａ_拿起勺子，埋頭喝湯，不去看黛維的眼睛。
“那為什么不念書了？”
“之前沒有告訴您。因為只有畢業(yè)生才能參加警衛(wèi)官選拔，我才向赫斯特里教授申請的，他也同意了。誰知道面試沒能通過……”希羅不知道黛維阿姨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只覺得她一定很失望。畢竟兩年前自己考上德雷克學(xué)院的時候，黛維阿姨可是高興了很久。現(xiàn)在自己不但主動放棄學(xué)業(yè)，還沒能成為警衛(wèi)官，她當(dāng)然會失望。
“面試？面試怎么會不通過？我明明跟那家伙說好了，讓他……”黛維瞪了一眼角落卡座里呼呼大睡的客人，繼續(xù)對希羅說道，“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什么要瞞著我？為什么不等到畢業(yè)再參加警衛(wèi)官選拔？”
“我想……早點工作?！毕Ａ_頭垂得更低了，幾乎快把臉埋進碗里，“警衛(wèi)官的薪水又很高，再加上我兼職賺來的，要不了多久就能還上欠您的錢了……”
“欠？”直到這時，黛維的表情才從擔(dān)心變成了嚴肅，“看著我，希羅?！?p> 希羅只能抬起頭，眼神躲閃的看向黛維。
“我知道你想做警衛(wèi)官，不單單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想辦法恢復(fù)記憶，我也支持你那么做，甚至要是我有能力幫你的話，都不用你這么麻煩。但是你不能為了償還我去工作，你沒有欠我什么。我想要一個孩子，而你剛好缺一個家，所以我收養(yǎng)了你。要是你還我錢的話，那我們成什么了？”黛維說著像小女孩發(fā)脾氣一樣，抿著嘴鼓起了臉頰。
“抱歉，黛維阿姨，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白白受您恩惠?！?p> “笨蛋！”黛維伸手用力揉了揉希羅的頭發(fā)，眼神溫柔下來，嘆著氣說道，“非要說是恩惠的話，那只要你好好生活下去，就是在報答我了。你是我的孩子，別再說什么欠啊還啊之類的話了。
“還有，”黛維用手指戳著希羅的額頭繼續(xù)說道，“也別再偷偷把兼職賺來的錢往吧臺的抽屜里放了，我早發(fā)現(xiàn)了，還把那些錢都以你的名義存進了銀行。哼，在我面前耍這些小心思，你還太年輕?！?p> 黛維說著還朝希羅吐了吐舌頭，更加顯得像個小女生。
看著黛維阿姨輕蔑又寵溺的眼神，希羅心里涌起一陣暖意。
“快吃吧，一會兒又該涼了?！?p> “嗯。”
希羅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黛維阿姨的時候。
那應(yīng)該是八月的某一天，天氣很熱。
孤兒院的重建還未完成，孩子們在吃完飯后，都只能在臨時搭建的兒童樂園里玩耍。
不過希羅根本沒心情玩耍，他正處在一個十分迷茫的狀態(tài)。
因為他的人生開始的太突然了。
一覺醒來，身邊只有孤兒院的廢墟，和幾樣明知是屬于自己卻十分陌生的東西，還被人告知，自己其實是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會遭人拖到街上燒死的半妖。
那時的希羅，還不知道半妖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個明明只有兩歲，卻長得比其他八九歲孩子還大的怪胎。所以一直縮在兒童樂園的角落里，躲避著其他人。
然后，尼塔夫婦就出現(xiàn)了。
他們是從北大陸的德賽王國來的移民，因為無法生育，想要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但偏偏在一堆正常的孩子里選了一個不正常的希羅。
才剛說第一句話，希羅就因為害怕，抓傷了黛維的手臂。
結(jié)果她非但沒有像其他大人那樣怪罪希羅，還不停向希羅道歉，責(zé)怪自己不該隨便伸手去摸希羅的頭發(fā)。
想到這里，希羅悄悄抬起頭，看向黛維袖口露出的那幾道傷疤。
至少這一點，是自己欠黛維阿姨的……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黛維已經(jīng)抽完手里的煙，又點了一支，“不能做警衛(wèi)官的話，你打算做什么工作？尊敬的德雷克學(xué)院畢業(yè)生，希羅‘先生’。”
“呃……”
希羅還不習(xí)慣別人對自己的稱呼從同學(xué)轉(zhuǎn)變?yōu)橄壬?。他放下勺子，認真回答道：“赫斯特里教授說要給我介紹一份不錯的工作，他還說做這份工作對我有很大幫助?！?p> “哦？”一個男人的聲音插了進來，“是什么工作？”
不知什么時候，他們身邊多出了一個人，就連感官遠比常人敏感的希羅都沒發(fā)現(xiàn)。因為這個人看起來實在太普通，太沒有存在感了。
而這個人就是樂園酒館的老板，黛維·尼塔的丈夫——蘇爾亞·尼塔。
跟風(fēng)姿綽約、美艷動人的黛維比起來，蘇爾亞就像個在她身邊常年干雜活的仆人。一副不算高大，也不夠健碩的軀體，頂著一張皮膚粗糙、五官平平的中年人的臉，連頭發(fā)都是沒什么特點的短發(fā)。除了跟黛維相同的發(fā)色和眼睛，實在找不出他們能有什么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的點。要是不認識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們是一對夫妻。
不過希羅是清楚的，蘇爾亞并不像看起來那么平凡。他有著高超的劍術(shù)，還能輕易舉起三百公斤重的東西，就連廚藝和釀酒的技術(shù)也是出類拔萃。當(dāng)然，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黛維深愛著他。
“晚上好，蘇爾亞叔叔?！毕Ａ_禮貌的站起來問好。他一直很尊敬蘇爾亞，特別是在蘇爾亞展示出高超的劍術(shù)之后。
“哦吼，這不是去接希羅回家的蘇爾亞先生嗎？”黛維瞪著蘇爾亞，陰陽怪氣的說道，“您猜怎么著？希羅他自己回來了！”
“抱歉抱歉，在九點站臺那發(fā)現(xiàn)一個沒吃過的攤位，嘗了幾口。不過一聽賣煎餅的勒維爾夫人說看到了希羅，我就馬上趕回來了。”蘇爾亞避開妻子的目光，一邊擠到希羅身邊的椅子上，一邊把希羅拉著坐下，問道：“快說是什么工作？”
“還不清楚，明天下午才去跟赫斯特里教授介紹的人見面?！?p> “那你可得好好準(zhǔn)備，穿件體面的正裝什么的，頭發(fā)也得打理一下，第一印象不能差，至少不能給赫斯特里教授丟臉?！碧K爾亞像過來人一樣對希羅說道。
“哦？”黛維表情古怪的看著蘇爾亞問，“你以前找工作時，怎么沒穿過正裝？”
“我當(dāng)時找的工作都比較特殊，這你是知道的。但是希羅就不一樣了，這可能會是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必須得認真對待。依我看，至少得買一套三塊銀幣的正裝，才配得上他德雷克學(xué)院畢業(yè)生的身份，還有領(lǐng)結(jié)和皮鞋，起碼得五塊銀幣?！碧K爾亞說著邊把手伸到了自己妻子面前，還攤開了晃了晃，明顯是在要錢。
這樣的情景，幾乎每天都會上演。因為黛維掌握著樂園酒館的財政大權(quán)，所以蘇爾亞總會想方設(shè)法從妻子手里騙取零花錢。
“哦？”黛維冷眼看了看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的大手，然后瞪著蘇爾亞說，“我看你是皮又癢了，不如跟我去后院，我?guī)湍銚蠐??！?p> 每次黛維在看穿蘇爾亞的伎倆之后，都會把他拉到后院“教育”一番，讓他知道勤儉持家有多不容易。
“不用了不用了?！碧K爾亞趕忙收回手，縮到希羅身后。
“不過他說得對，”黛維看著希羅，認真說道，“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就確實該認真對待，總不能讓你這個名校畢業(yè)生留在酒館里干活。拿著這個?！?p> 黛維把手上的印章戒指摘下來，遞給了希羅。
蘇爾亞立刻兩眼放光，把手伸向戒指，但又馬上被黛維的眼神嚇得縮了回去。
“我不能花您的錢，黛維阿姨?！?p> “不是讓你花我的錢?！摈炀S嘆了口氣說，“我不是說了嗎？我把你這幾年兼職賺來的錢都幫你存進了銀行，要取出來就得先用我的印章證明你的身份，之后銀行會給你做一枚自己的印章。”
“知道了?！毕Ａ_這才接過了印章戒指。戒指是金色的，正面的圓盤上刻著德賽王國象征太陽神的笑臉圖案，還有黛維·尼塔和蘇爾亞·尼塔的名字。而“尼塔”這個姓氏，在德賽王國的古語里，正是太陽的意思。
蘇爾亞偷偷瞄了幾眼戒指，悄悄對希羅說：“回頭借我?guī)装賶K銅幣?！?p> 其實黛維每月給他的零花錢是足夠的，但他喜歡收集刀具，老是會把錢早早花光。
“別打他的主意，不然你就跟你那些菜刀一起，睡大街去吧?！摈炀S警告完，收拾起湯碗和餐盤，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去。
“沒有，我是開玩笑的?！碧K爾亞趕忙追了過去。
“啊哈！這不是‘我絕不怕老婆先生’嗎？”吧臺邊的客人大笑著沖蘇爾亞喊道，“你可算回來了，麻煩你像平常那樣教訓(xùn)完‘聽你話夫人’之后，給我們烤點牛肉，再拿一打啤酒過來?！?p> “哦？像平常那樣教訓(xùn)？”黛維停下來，揪住了蘇爾亞的耳朵，“請跟我到后院去，好好說明一下，您平常是怎么教訓(xùn)我的?！?p> “這是他們在陷害我，沒必要去后院！”蘇爾亞踮起腳尖，呲牙咧嘴的沖那位客人怒吼道，“給我閉嘴，你這個被老婆用搟面杖追著滿街跑的家伙！”
看著他們開玩笑打鬧的“溫馨”樣子，希羅忍不住笑起來?？珊芸?，這個笑容就又消失了。
如果自己為了找回記憶，不得不解開念力枷鎖的話，那這樣的生活就都會消失的吧。
“希羅?！摈炀S突然對他說道，“你快上樓睡覺吧，明天好起早一點，去中心廣場買衣服?！?p> “知道了。”希羅拿起放在椅子邊的背包，往吧臺右側(cè)的樓梯走去，“晚安，黛維阿姨，蘇爾亞叔叔?！?p> “晚安?！摈炀S也溫柔的回應(yīng)道，隨后揪著沒來得及說晚安的蘇爾亞進了廚房。
“等一下，希羅。”那位喜得千金的客人叫住希羅說道，“你明天要去中心廣場買東西嗎？”
“是的?！?p> “麻煩你幫我?guī)б患|西。”客人從口袋里摸出幾枚面值一百的銅幣，走到希羅面前說道，“百貨大樓的二樓有一間首飾店，麻煩你幫我在那買一副帶邪眼護身符的手鐲，是送給我女兒的?！?p> 所謂的邪眼護身符，是一種刻畫有眼睛圖案的手掌狀的小裝飾物。傳說人都有一對邪惡之眼，是因為嫉妒產(chǎn)生的，而這種護身符可以使邪惡之眼的目光偏移，保護佩戴的人不受傷害。通常是送給小孩子的。
“多出來的是你的報酬?！笨腿税雁~幣塞到了希羅手里。一副帶邪眼護身符的手鐲通常是三百塊銅幣，而客人多給了兩百塊。
“好的?！毕Ａ_收下了銅幣。
從基礎(chǔ)學(xué)校畢業(yè)后，希羅為了不讓黛維阿姨繼續(xù)負擔(dān)自己念高級學(xué)校的費用，開始幫人做雜活賺錢。不論什么雜活，只要不違反法律，希羅都會去做。至于付多少錢，全由雇主決定。好在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惡意壓價，在希羅做得比較出色時也會多給一些。
一開始，希羅接到的都是跑腿送貨之類的雜活，直到有一次幫一個老奶奶找回了丟失的貓咪，接到的任務(wù)就變得五花八門起來。什么找到十幾年前埋的私房錢，消滅在倉庫肆虐的老鼠，修整房屋，搜集稀有材料給心上人準(zhǔn)備求婚戒指等等。
還有一次，在街尾開藥店的單身母親，竟然讓希羅去保護她在同一間基礎(chǔ)學(xué)校念書的兒子不被混混欺負。就是為了完成這個委托，希羅才開始跟蘇爾亞叔叔學(xué)習(xí)劍術(shù)的。
靠著蘇爾亞教的劍術(shù)，希羅不但教訓(xùn)了混混，還把那群混混的老大抓住送進了治安所。從那之后，遠水街的居民有麻煩需要解決時，通常都會先讓希羅去試一試。特別是孩子走失這種事，希羅可比警衛(wèi)官有效率得多。
時間一長，就連其他街區(qū)的人也會慕名來找希羅，他成了名副其實的“萬能幫手”。
靠著這個，希羅不但賺到了念高級學(xué)校和之后進入德雷克大學(xué)所需的費用，還存下不少，偷偷放進了黛維阿姨收錢的抽屜。
跟客人道別后，希羅來到樓上。雖然除了起居室和尼塔夫婦的臥室，二樓還有三個房間，但希羅從搬進來起，就一直住在閣樓的小房間里。
一開始這么做的理由，跟偷偷攢錢放進黛維阿姨收錢用的抽屜一樣，希羅是不想受尼塔夫婦過多的恩惠，免得自己將來還不上。不過跟尼塔夫婦建立起感情后，他還是沒有搬到更大一點的房間，因為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希羅原本也沒打算接受尼塔夫婦的領(lǐng)養(yǎng)，尼塔夫婦在第一次見面后的四年里，每天都去孤兒院看望他，借此來拉近跟希羅的關(guān)系。就連希羅故意在尼塔夫婦面前露出紅眼時，他們也沒有放棄的意思，甚至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害怕或者嫌棄的樣子。
那天下著大雨，希羅跟孤兒院的孩子發(fā)生爭執(zhí)，不小心弄傷了其中一個。害怕被責(zé)罵的他便逃離孤兒院，躲到了離城墻腳下的無人地帶。
是尼塔夫婦找到了他。
“為什么非要盯著我不放，去領(lǐng)養(yǎng)一個正常的孩子不好嗎？我吃得又多，長得又快，他們都討厭我，叫我怪物！”希羅躲在城墻下的排水管道里，不愿意出去。
“那些臭小鬼，吃得多長得快怎么就是怪物了？他們是羨慕你個子高，還比他們聰明?！摈炀S站在雨里，已經(jīng)被雨水淋濕了頭發(fā)，被污泥弄臟了裙子，但還是溫柔的對希羅說道。
“可我真的是個怪物！”希羅怒吼著用管道里凸起的碎片劃破胳膊，然后摘掉了護目鏡。
隨著鮮血流出，血色的眼睛也顯露出來。
“我是個半妖！去找個正常的人類小孩領(lǐng)養(yǎng)吧。”
可黛維并沒有像希羅想象的那樣，表現(xiàn)出害怕或者厭惡，反倒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對希羅說道：“就因為這個？別傻了，希羅，我已經(jīng)認定你了，不管你是什么，我都會把你當(dāng)成我的孩子！”
她彎著腰，鉆進管道，把手伸向蜷縮在黑暗之中的希羅，說出了那句希羅覺得是這世上最動聽的話：“跟我回家吧。”
之后不久，希羅就搬進了樂園酒館。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尼塔夫婦在一起生活了十四年。雖然沒有明確說過，稱呼也只是從“尼塔夫人和尼塔先生”變成了“黛維阿姨和蘇爾亞叔叔”，但其實希羅早就把他們當(dāng)成自己的父母了。
只是，這樣一直生活下去雖然也不錯，但那段缺失的記憶，和無法回想起的失去的重要東西還是困擾著希羅，所以他要去找回記憶，哪怕得以永遠變不回人類外表為代價。
黛維和蘇爾亞當(dāng)然看出了他的困擾，在希羅說出要想辦法找回記憶后，也表示會無條件支持。還說如果那段記憶真的跟希羅的親生父母有關(guān)，而他們也還活著的話，就愿意讓希羅離開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希羅也知道，就算自己靠解除念力枷鎖來恢復(fù)記憶，再變不回人類的樣子，黛維阿姨和蘇爾亞叔叔也不會拋棄自己。他們肯定會放棄樂園酒館，放棄現(xiàn)在的安穩(wěn)生活，把自己帶到一個不會被人類傷害的地方。
可那樣一來，自己不就太自私了嗎？
還是先試試那些不解除念力枷鎖就能恢復(fù)記憶的辦法吧。
想到這里，希羅從床上爬起來，取出了放在床下的箱子。
確切的說，他并不需要真的恢復(fù)記憶，只要能知道自己失去記憶之前都發(fā)生了什么就行。特別是那場所有人都不愿提起的災(zāi)難，希羅想知道，自己在那場災(zāi)難里究竟失去了什么，是親生父母，還是別的什么？
而與之相關(guān)的線索，就放在這個箱子里。
那是自己現(xiàn)有的記憶開始時，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的東西——一把黑色的環(huán)首直刀；一個已經(jīng)破碎的，兩頭箍著金屬圈的，原本應(yīng)該是密封著的玻璃罐子；一本封面寫著《星河紀(jì)編年史》，畫著騎士斗惡龍圖案的書。
希羅記得，這本書是被自己緊緊抱在懷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