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勇家住在沂州貨郎鋪村,遭了旱災后又遇了蝗,姚二兄弟搶到他的村子,向來膽小的他哪里敢殺人交投名狀,只得在眾人廝殺后試圖蒙混過關,好在土匪的入伙檢查并不嚴格,稀里糊涂韓大勇也成了姚二土匪部眾的一員。
當土匪也吃不飽飯。
姚二姚三集團的頭頭腦腦們可以吃香喝辣,他們這種被裹挾的小嘍啰往往連湯也喝不上,每天只是幾個野菜餅子,就算如此,也比在家里吃觀音土好多了。
因為勉強還能吃上幾個餅子吊命,韓大勇沒有生出逃跑的打算。每次土匪們出去“做買賣”,他就跟在后面裝腔作勢,并不動手殺人,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承受著良心的煎熬。
在樸素的善惡觀念下,做了賊是連祖墳都沒有臉進的。
后來突然有一伙“官軍”來打山寨,他才發(fā)現(xiàn)世上竟有這般勇猛的官軍,這些人并不向印象里那些千戶所、百戶所的軍漢那樣衣衫破爛、面帶饑色,與普通饑民沒什么差別,而是各個精悍有力,即使有那個子偏矮小的,眼神里也透出一股悍勇來。
這些每天只吃幾個野菜餅子的土匪哪里抵抗的???聽到他們喊跪地投降不殺,韓大勇就抱了頭跪伏在地上。
果然沒掉腦袋。雖然態(tài)度算不上友善,可那些“官軍”對他們這幫俘虜也不打罵,這韓大勇稍稍放下心來,但即便如此,打掃戰(zhàn)場時割下的許多腦袋,仍然讓他看的兩腿戰(zhàn)栗。
令他疑惑的是,這些“官軍”回的不是衛(wèi)所也不是什么衙門,而是一個被他們成為合作社的地方,這地方有兩丈高的大爐子,還有叮叮當當?shù)拇蜩F聲音,雖然沒有什么像樣的建筑,但潔凈整齊。
小校場上,韓大勇也聽了趙子成和大伙兒的對話,疑惑更勝幾分。
但這些疑惑很快淹沒在吃飽飯的幸福之中,無暇去顧及了。沒錯,是吃飽飯。韓大勇早已經(jīng)忘記了吃飽飯是什么滋味,如今做了俘虜,一個面相老實的漢子來安排他們干活吃飯,一天兩頓,粗糧餅子、高粱飯竟然是管飽的!
韓大勇一口氣吃了大概有一斤半的飯,那個打飯的人不再給他了,說是怕?lián)嗡馈?p> 活挺累,要下到煤窯里,韓大勇此前聽說過下煤窯的苦,也聽說有許多人被坍塌的礦石砸死,但什么苦,能比的上挨餓呢?
如今能吃一頓飽飯,賣些力氣又有什么呢?再說了,靠賣力氣吃飯,心里踏實哩!
才干了沒兩天,晚上下工吃完飯就有幾個說書先生來到這些俘虜群體里,韓大勇再一次疑惑了,這到底是啥地界?干活還有書聽?
從先生們說的書里,韓大勇聽到了自己的過去,或者說這里所有人的過去。這里的人要么生下來就是大戶的佃農(nóng)甚至奴仆,家境好的也不過有幾畝薄田,遇見年饉時也都踢踏干凈了。
家人老小死的死、走的走。這幾年地方上漸漸亂起來,又屢遭匪禍。
苦嗎?韓大勇很迷茫,他以為莊稼人生下來就該是這樣的,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那些先生說完了書,就跟大伙聊天,兩天功夫就把眾人的情況摸透了,那些手里有人命的被重新編排到一起,像他這般老實的,就能干輕省一些的活計,還能管幾個人呢!
韓大勇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俘虜身份,每天除了盼著那兩頓飯,就是想著怎么能好好干活,早點加入這個什么合作社。跟以往的生活比起來,這地方簡直就是天堂嘛!
但讓他沮喪的是,先生們說了,他們?nèi)缃袷遣豢赡苋肷绲?,說是什么審查不能通過。審查是什么意思韓大勇不太理解,但他能大概猜出來,當過賊是要遭人嫌棄的。
雖說飯也照樣吃,活也照樣干,可得知了不可能入社后,心里就像裝了一塊大石頭似的,看著那些每日踏實干活、成群結伴有說有笑的社員們,總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們還修水渠!這水渠修好了,地里是不是就不會旱的長不出莊稼了?當初要不是災荒,自己是不是也就不用從賊!
心里想著這些,手下不免就失了準頭,本來刨向煤堆的鎬頭歪向一邊,墜的他身子一個趔趄。
搖了搖頭,還是先不想這些了,好好干活吧,不能對不起人家一天兩頓的飽飯!
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擦了擦,正要繼續(xù)干活,忽聽得那位給他們安排活的管事沖大家喊,“大伙兒先停一停,社首來看大家!”
趙子成聽了這話有點別扭。有點像電影里的鬼子官員去看擄來干活的百姓。
他特地來這個新編組的俘虜隊伍看看,這個隊伍里全是經(jīng)過鑒定的手里沒有血債的重點改造對象,至于那些被身邊人多個人舉報有數(shù)條人命的,他看都不打算看,就讓他們在井下干到死吧。
不管是不是被逼無奈,合作社如今只講事實。
趙子成也不特意找個高點的地方,直接就站在大伙兒中間說道,“當賊,不好!但你們還有救,你們也是苦命人吶!手上不沾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血,就能好好改造,改造好了,一樣能入社,一樣能掙工分,一樣能過好日子!”
所有人都看著他,不說話,但一個個不由得心思活躍起來。
趙子才明白,雖然話是這樣講,但這些俘虜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入不了社的,合作社能養(yǎng)的人有限,有大量身家清白的流民可以選擇。
不過這些重點改造對象如果踏實勞動或者有立功表現(xiàn),適當改善待遇還是能做得到的。
趙子成只講了這一句話,就跟李老實去核對這幾天的生產(chǎn)狀況了,令他欣喜的是,使用俘虜作為煤炭生產(chǎn)主要勞動力,不光沒有降低產(chǎn)量,還因為勞動強度的上升使日均產(chǎn)量有所上升。
又囑咐了幾句,趙子成便離開了。
他還向劉老漢提親,雖然大家都早已默認,但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要盡量遵循的。
回臺家莊的路上,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趙子成感嘆一聲,要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