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年以前,或者是更早的時候,他已經不記得了,那時候并沒有時間的概念,也沒有日月星辰,甚至沒有天地。到處都是一片混沌,迷蒙的濃霧布滿了整個世界,一切似乎都是靜止的,安靜到令人窒息。
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有迷霧之中的混沌,他們安靜的沉睡,在混沌中靜靜蘇醒。他睜開雙眼,卻似乎又沒有睜眼,因為什么都沒有,什么都看不見。他閉上眼睛繼續(xù)沉睡,不知又過了多少萬年,時間對于他來說似乎沒有任何的意義。第一次感受到孤獨是什么時候呢?他的身邊開始有了伙伴,由混沌孕育出的其他神明也開始在混沌中誕生,卻又在混沌中離去。人,總是因為曾經擁有過才會明白失去的痛。他用伙伴的骸骨,用伙伴的力量,結合混沌靈力終于煉就神器——一把巨斧。他用這把巨斧劈開了天地,讓混沌分離,讓清氣上升,讓濁氣下沉,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自此,這個世間終于有了天地。
他將伙伴們的靈魂從神器中抽離開來,重新孕育于天地,終于,第一代的初神誕生了,他們將重新塑造這個天地。
可是,他還是一個人。
他抽出一根自己的肋骨,照著自己的模樣造出了一個神使,希望他能帶著自己的意志去將歷史繼續(xù)傳遞給后面誕生的新神,告訴他們神明的責任,創(chuàng)造天地,守護天地,讓這個世間每一個存在的生靈都能獲得自由生長的土地。
他給他取名耀師,因為他希望他帶著光,給后世之神帶去希望之光,帶去指引的引路人。
因為,他心里明白,他的力量已經將要耗盡了,他劈開了混沌,重塑了天地,可是神并不是不死的,他會如同他的伙伴們那樣,在力量耗盡的那一刻,永遠的離開這個世間。所以,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會將自己化為大地,他的身軀將成為山脈,他的毛發(fā)將成為森林,他的血肉將成為農田,他的眼睛將化為湖泊,他的血液也將永遠流淌于這片大地之上,化為江河,永遠的滋養(yǎng)這片土地。
這一切耀師是知道的,他以為他會帶著他的意志將他的路走下去,他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繼承,愛護他、保護他,讓他最終成為下一個自己。
可是,他卻不知道的是,耀師最終沒有按照他想要的樣子成長,而是對他有了不該有的心思。他貪婪、自私、善妒、癡妄,似乎那些隱藏在人性中的劣根性都被他繼承了。
直到耀師一人攪動天下大亂,直到這個世界剛剛建立的秩序開始崩塌,他才恍然大悟。他抽取肋骨逆轉自然規(guī)律而造神,本就是癡妄之舉,他因為害怕寂寞而創(chuàng)造伙伴,這不就是貪婪、自私嗎?原來冥冥中自有天意,竟是如此意思。
大錯已鑄成,他必須在自己隕落前親手結束。
所以,他親手殺他。
那時,耀師眼中是那么的不可思議,是那么的驚詫和不解,他瞪著無辜的眼睛看著自己??墒?,他知道,其實根本的錯在他自己,可是,他卻不得不殺了他,將他永遠沉入歸神淵。
自己造下的罪孽,終要自己償還。
在耀師死后,他也將自己化為天地萬物,讓自己的靈魂融入世間,化為風化為雨,化為最后能夠守護這個世界的點滴。
這便算是贖罪吧……
可是,誰能想到,耀師竟然會在歸神淵中重生,并且獲得更強大的惡靈之力。而且竟然能從當年的上古神器中剝離盤古的一絲殘魂讓他重生。
時至今日,天下又歷浩劫,而細細盤算一切起因竟然是自己,自己上古時期的荒唐決定,終是要自己去償還。
梅懷恩看著眼前笑的張狂的耀師,他早已經不是上古時代的模樣,他現(xiàn)在用的身軀是蕭美兒,那個無辜可憐的少女,帶著嬌弱的無辜和絕美的容顏,可是她的眼中卻是毀天滅地的狠決與殺戮。
耀師是從盤古身上剝離而來,所以要真正殺了她,就必須殺了盤古。懷恩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無奈的笑,原來自己的生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死,可是即便如此,人間可救,天下生靈可救,萬物秩序回歸正道,他便也死得其所。
只是,她……
懷恩深深的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洛洛,他的眼眸深邃,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里面藏著說不盡的話和訴不盡的情……
懷恩舒展身體,讓靈力回歸,他將要與耀師同歸于盡。
可卻在剎那間,一道金光打破了自己的結陣,竟然是破魔杖之光!
是洛洛。
洛洛飛身上前,以破魔杖神力打散了懷恩的結陣之力。
懷恩不解看她。
“曾經你是我?guī)煾?,我須得聽你的,但是今日你我大婚,你便是我夫君,你是不是也該聽我一次?!甭迓逍Φ溃瑺N然奪目。她轉頭看向耀師,眼神肅然冷漠,又帶著三分挑釁,“蕭延和,你費盡心機,你想要成為天下至為尊貴的人,你想要的卻也不過是你的妹妹安然無恙,可是,你的妹妹如今魂銷身未死,這個瘋子占據了你妹妹的身子,吞噬了她的靈魂,這就是你想要的?他處心積慮騙你,無非就是想讓你心甘情愿的獻出一切,到最后,你不還是一無所有,你想要的難道就是這樣一個被人占據身軀的妹妹嗎?你用自己靈魂為介,獲得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嗎?你真的甘心嗎?”
這一番話看著是對著耀師說,但是洛洛知道這話是對著蕭延和而說。耀師占據了蕭美兒的身體,也順便吞噬了蕭延和的靈魂,她在賭蕭延和的靈魂并沒有完全消散,如果她能夠喚醒蕭延和心底的不甘,說不定可以牽制住耀師。
她還需要一點時間。
天帝聯(lián)合十二金仙布下法陣,卻也只能暫時控制住耀師,讓他不至于逃脫離開,但是卻沒有辦法封住他的力量,現(xiàn)如今,耀師的力量怕是只有真正覺醒后的盤古可以一戰(zhàn)了。
“狂妄無知的小兒,想要取本座的性命,你還是太嫩了。”耀師譏笑道,絲毫未將洛洛放在眼中,她的眼神絲毫未離開的卻是懷恩的身影。
“蕭美兒,你孤獨一生,你最愛的是你的哥哥,我知道你雖然說著恨他,怨他,但是你心里放不下的,一直深愛的只有你的哥哥。你那么艱難的活著不就是為了怕你哥哥失去你變成孤單一人嗎?”洛洛忽然話鋒一轉,似乎對著蕭美兒喊起話來,可是,蕭美兒已經死了,她的身體被耀師侵占,可是她的靈魂已經灰飛煙滅,未剩下分毫,這也是讓蕭延和真正崩潰的原因。
蕭延和付出一生,做了天下的惡人,卻只是為了妹妹能夠活下去,誰知這一切竟然是耀師的一場騙局,心灰意冷,終被耀師吞噬了靈魂。
耀師的眼神忽然一滯,一種莫名的悲傷和憤怒忽然從心口涌出。
她蹙眉,有點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胸口,這種悲傷的感覺,竟然是蕭延和!他的靈魂竟然還沒死透?!
就在耀師皺眉的瞬息間,洛洛與懷恩對視一眼,懷恩立馬明白了洛洛的用意,他手中盤古弓拉滿,卻沒有箭矢,只見洛洛揮手就將手中的破魔杖化為箭矢落在了盤古弓之上。
“就是現(xiàn)在!”洛洛一聲歷喝。
懷恩右手松弦,破魔杖被盤古弓一箭射出,直入耀師的胸口。
破魔杖在進入耀師身體的瞬間炸開了煙花,她的身體也瞬間龜裂開來。
一絲紫色的煙絮從耀師的心口溢出,洛洛見狀趕忙操縱手中的鎮(zhèn)魂石戒指,將這一抹煙絮吸入鎮(zhèn)魂石中。
“這是?”懷恩看到洛洛的動作,問道。
“人世皆悲苦,哪怕他此生壞事做盡,可是我依然不愿看到任何一人的靈魂陷入萬劫不復,若能給他一個來世,便也是好的。”洛洛嘴角微微一挑,帶了一絲無奈的笑意,“而且,蕭美兒的夙愿,也是希望他好……”
懷恩看著她,眼中慈悲,這個孩子是真的長大了,放下、慈悲、釋懷,她終究成長為了最美好的樣子。
蕭美兒的身體被破魔杖破碎,崩壞,碎裂,寸寸殘破。
耀師的真身顯露,竟然是一團黑氣,黑氣中似有面容,一雙赤紅的雙眼帶著無盡瘋狂的猙獰。
“不過是一具皮囊,你們可真有本事,本座不會再留情面,本座要你們都死!”耀師的黑氣幾乎覆蓋了整個天地,連天帝與十二金仙的陣法都已經控不住他。
“本座的力量之源是無盡的,只要人世有悲苦,天下有欲念,本座的力量就是無窮無盡的,任誰都不可能殺死本座!”耀師張狂的笑著,他的聲音已經從清麗的女聲轉化為低沉黯啞的男聲,那似乎是從地獄深處發(fā)出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懷恩心中一震,這個耀師早已經不是當年他用自己的肋骨創(chuàng)造出的耀師了,那時候他殺了他,將他葬于歸神淵,卻沒想到歸神淵中的怨念竟然成了他的力量之源,并讓他重新成為了真正的魔神。這數萬年,他操縱命運之輪,攪動三界,他的力量早已經在他們任何一人之上,哪怕是自己的全盛時期,也未必能殺了他。
“盤古!本座絕不會讓你再殺我一次!星辰已經易位,天地即將傾覆,三界將毀,萬物歸于混沌,誰也改變不了這個結局!”耀師張狂的笑著,他張開臂膀,伸開雙手,黑氣愈發(fā)的濃烈,“因為本座就是混沌,既然三界生于混沌,那就滅于混沌吧!”
洛洛卻沒有像其他眾人一般驚慌失措,而是露出了一抹微笑,有點冷,卻帶著悲涼。
“是不是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有辦法從歸神淵中抽取力量了?”洛洛冷笑反問道。
“臭丫頭,你干了什么?!”耀師剛剛也察覺到了自己竟然無法從歸神淵中獲取力量,似乎自己和歸神淵的鏈接被打斷了,一時竟有些慌。
“耀師,你狂妄自負,從來不看周圍,所以你注定贏不了我。雖說我不再是魔域之主,但是無論如何我也是修羅一族唯一傳人,為何我的大婚竟無任何一個魔域之人來此,你卻沒想過為何嗎?”洛洛冷冷一笑。
懷恩也發(fā)現(xiàn)了,今日大婚,整個魔域竟然無一人參加婚禮,就連天天和洛洛形影不離的念兒和迦葉都未曾見到,整個魔界一個人都沒來。起先他只想是洛洛有意安排,不愿意魔界眾人和天界眾人打照面,也省得彼此仇怨,如今看來并不是如此。
也正在此時,魔界主神殿之后的歸神淵崖畔,迦葉和念兒率領魔界十二族族長、長老,妖界那些萬年大妖們齊聚于此。
他們已在這里整整七日,集齊魔域眾人之力終于布下大陣,只待今日星辰移位至九星連珠,便可以徹底激活法陣,以天罡九星陣讓魔域坍塌于地下深淵之中,徹底封印歸神淵。從此后,世上將再無歸神淵,耀師也將徹底失去力量源泉,和永生不滅的能力。
“念兒,你可后悔?”迦葉深情看著念兒,他們在一起并不是很久,相處時間甚至少的可憐,可是,有的人,當你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并不需要多的言語,便可以惺惺相惜??墒?,她本可以帶領著妖族奔向自由,可今日卻要和他永遠葬身于此,他心中有感動,卻更多是不忍。
“我本就是半妖,父母因誤會蹉跎一生,怨懟一生,我這一輩子雖然看似被推著走著擔下了這個擔子,但是其實也都是我自己的選擇。那時候,你哥哥為我選了這條路,我心懷感激,畢竟還能做點什么,我覺得挺好的?!蹦顑夯仡^看向迦葉,粲然一笑。
魔界全族會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救天下蒼生,這件事本身似乎就挺好笑的,以后編成話本子估計都是沒人信的。
盤古開天地之后,清氣孕育仙族,而濁氣孕育了魔族,人族則在天地靈息的滋養(yǎng)中誕生于人間。而這個吸納三界濁息怨念的歸神淵終于要在今天被徹底封印,結束它的命運。魔界萬千生靈卻也將同時永墜地底深淵,不復再見。
“當年魔尊要守護魔界,后來洛洛統(tǒng)一魔界,讓魔界結束了萬年的戰(zhàn)爭,再后來,我哥哥為了魔界為了守護魔尊戰(zhàn)死……所以,到了我,我其實終于明白了洛洛的心思。她和魔尊不一樣,魔尊看到的是一方天地,而她的眼中看到的是三界安寧。所謂犧牲,總是要有的,若不封印了歸神淵,三界歸于混沌,那不論是天界還是魔界,又哪里還有以后呢?今日,我們以我們之命封印了歸神淵,魔界沉入地底,可是,我們卻也為魔界,為三界、為天下?lián)Q得了以后的安寧盛世,所以,我們不虧?!卞热~說罷仰頭大笑,他看向身后的十二族族長和魔界靈力最強的大巫們,深深的鞠了一躬。
“迦葉族長說得對,我們這些個老骨頭都活了太久了,用我們的老命一條換未來的無限可能,怎么算都是我們賺了!”鬼宗族長哈哈大笑道。
“可不,我們這一輩子打了一輩子斗了一輩子,還被耀師利用,造成今日之果,今天,本君就賠上這條性命不要,也要為魔尊報仇!”耶摩憤恨道,提起耀師他就悔得牙癢癢。
“三圣君從來都是缺一不可,迪迦不在了,我們便順著他的路走下去。我們終會有重逢之日!”瞬含淚大笑,肆意灑脫。
其他族長也紛紛響應,眼中滿是堅定。
“感謝大家!”迦葉深深鞠躬行禮,念兒也深深鞠躬,一起感謝愿意與她共同赴死的大妖們。
這些大妖當年在鎖妖塔中曾撫養(yǎng)她長大,就好像她的家人長輩,時至今日,竟然愿意為了她一同赴死,而無一句怨言,甚至在一開始的時候,都并沒有問過她這么做是為什么。誰說妖魔無情冷漠,為了大義,他們亦是同樣的義無反顧。
“時辰到了?!卞热~看到天上九星連珠已經開始,陣法開啟了。
念兒看著天上星辰連成一線,伸手握緊了迦葉的手,她的目光堅定而決絕,“嗯。”她靜靜的點頭。
“我以我命、我血、我心、我之魂魄化為星辰,永墜黑暗,封印歸神淵!”迦葉一字一句的念著咒語,開始啟動法陣。
“我以我命、我血、我心,我之魂魄化為星辰,我愿于君不離不棄,我以妖族女王之命,獻祭以吾,封印歸神淵!”念兒引調全部上古大妖的妖力,祭出生命,啟動陣法。
只是她的手,與迦葉手始終緊緊相握,直到二人被強烈的光籠罩,直到整個魔域被強光籠罩,直到整個魔域開始震動,坍塌,無限下沉,直至歸神淵被完全封印,深淵化為汪洋,汪洋巨浪平息化為鏡湖,他們都再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