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洛安城西門。
“龍湛他人呢?”樓千望著人進(jìn)人出的城門,眉頭微皺的問道。
昨天說好的今天辰時就在西城門匯合的,接過一個時辰都過去了,人都來的差不多了,唯獨(dú)就缺了龍湛一個人。
陳珀道:“……額,或許是睡過頭了。”
樓千眉毛一挑,語氣帶著質(zhì)疑的道:“睡過頭?龍湛不是一向都睡得早起的早,應(yīng)該不可能睡過頭?!?p> 魏子青附和道:“嗯,我同意司君的說法,龍湛在白鹿司里起的比打鳴的公雞還早,睡過頭這個詞不適合他?!?p> 言外之意是,你這個懶人自己一睡就睡到午時,還好意思說別人睡過頭,真不知道你哪里來的勇氣???
而且你自己昨天和我們出去逛了兩三個時辰的夜市,要不是今個兒裴玄陵好心去他的房前使勁兒拍門連你起床,指不定現(xiàn)在睡過頭的人就是你自己了。所以閉嘴吧懶蟲!
陳珀氣勢弱化的道:“……司君哈,今天這情況叫做凡事有例外?!?p> 怎么他感覺樓千和司君是在話藏玄機(jī)的說他懶呢?
“欸,兄弟們都在這兒等著呢?”龍湛從人群里擠出來,腳下生風(fēng)的往四人這邊跑,“抱歉抱歉啊,今天一大早就出門去拿從家鄉(xiāng)寄來的信,本以為很快就能回來,沒成想耽擱了這么久,害的大伙在這站了半天,實(shí)在是抱歉?!?p> 陳珀道:“拿信,你家里人又寄信給你了?”
龍湛道:“嗯?!?p> 魏子青道:“那你家里人還挺念著你啊,三天兩頭的就給你寫信,不像我們,孤家寡人一個,都沒個人寫信給我?!?p> 魏子青是游歷于世間的御靈師,師承何處無人可知,他從出生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是被師父抱回去收養(yǎng)的。他出山游歷時,師父便已經(jīng)圓寂了,因此他說自己孤家寡人一個也是合情合理。
龍湛一愣,臉上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道:“算是念著我吧……啊,對了,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我們趕緊的走吧,不然鎮(zhèn)府司那幫子愣頭青又有話要說了!”
說著抬腳就走到了眾人前面,忙不迭的招呼著幾人趕緊走,辦事要緊。
他的話頭轉(zhuǎn)的十分生硬,或許是龍湛說話本來就這般說到一半就掐斷,幾人都習(xí)慣了,所以并沒有人去在意。
裴玄陵眼睛微瞇,目光投向走在前面龍湛,恰好龍湛也轉(zhuǎn)過身來,二人的視線就撞在一起,龍湛卻慌忙的避開了他的目光,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xù)抬腳往前走。
裴玄陵默默的放慢速度,與走在自己身后的陳珀并肩同行,看了一眼龍湛走在前面的背影后,壓低聲音問道:“陳哥,你知道龍哥的來歷嗎?”
陳珀眼中帶著疑惑的看他,似乎是不太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回答道:“龍湛啊,他不是中原人,而是外族人?!?p> 裴玄陵道:“……看出來了,我是問你,知道龍哥家人為什么寫信給他嗎?”
雖然他瞎,但也不是十成十的瞎。
陳珀道:“這個……我不太清楚,龍湛似乎是他們部族里一個很重要的存在,三番五次的從塞外寄信給他,似乎是催促他回去處理些事?!?p> 裴玄陵道:“什么事?”
陳珀用扇子敲了敲腦袋,想了想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總之龍湛好像不太愿意回去,就這么一直拖著……額,小裴你問這個干什么?”
裴玄陵搖頭道:“沒什么,就是很好奇龍哥家人有多么念著他而已?!?p> 他總覺得龍湛方才的表情很是不對,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反正就是讓人感覺魏子青在說到‘念著你’這句話時,龍湛的表情雖然看起來很平常,卻又很讓人細(xì)細(xì)琢磨。
“你倆走快點(diǎn)!”
“哦,來啦來來。”裴玄陵被拉回神,小跑跟上幾人的步伐。
因為無聊的原因,陳珀就拉著裴玄陵聊天,幾個人插科打諢了一路,半個時辰后就到了貧民窟,而關(guān)于龍湛身上那點(diǎn)疑問,裴玄陵就忘到了腦后。
貧民窟,聽字面意思就知道是窮人住的地方,洛安城內(nèi)富貴滿城,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揮金如土的富貴人,有富就要有貧,只有形成了對此,才能襯托出富的人有多富,窮的人有多窮。
貧民窟范圍也不大,遠(yuǎn)遠(yuǎn)看去也只有一個小村莊大,這里房屋破敗,斷瓦殘柱,污水橫流的溝渠交錯,小巷如蜘蛛網(wǎng)般盤根錯節(jié),幾人走在小巷里,撲面而來的臭味讓幾人頻頻皺眉,面色不愉。
裴玄陵走在幾人中間,眼睛只能模糊看清周圍的景象,沒怎么注意腳下,被東西絆了一下,身體向前一傾,還好身后的魏子青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不至于真摔下去。
魏子青扶他站穩(wěn),道:“小心些,這里不似洛安城內(nèi)那般街道寬敞,暢通無阻?!?p> 裴玄陵站穩(wěn),道:“多謝,這里光線太暗了些,我方才只顧著看四周,沒怎么注意腳下,這才差點(diǎn)摔下去?!?p> 魏子青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話,而是在繼續(xù)走在裴玄陵身后,時時注意著他的腳下。
一路走來,看到的都是斷瓦殘柱,灰蒙蒙的墻壁摸一把就一手灰,小巷里甚至是荒草雜生,一陣寒風(fēng)吹來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能看到幾個走在小巷里的人,都是勾腰駝背的,默默的站在邊上用打量的眼神看他們。
迎面跑來幾個孩子,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手里各拿著一直草螞蚱,追逐打鬧。最前頭的一個女孩跑的太急,一頭撞進(jìn)了樓千的懷里。
樓千被裝得身體一晃,頓住了腳步,低頭看著梳著小辮的女孩,似乎是若有所思。
那個女孩見他板著個臉,看起來很是嚴(yán)肅,一點(diǎn)也不溫和,心里陣陣害怕,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瞟樓千,蒼白手里拿著的草螞蚱掉落在地,細(xì)細(xì)的手腕開始發(fā)抖,怕被罵。
“叔叔,對,對不起!”女孩膽怯的道。
樓千蹲下身,撿起掉在地上的草螞蚱,重新塞會女孩手里,語氣難得溫和的道:“去玩吧,跑慢些?!?p> 女孩吶吶點(diǎn)頭,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拿著草螞蚱就帶著身后兩個孩子跑了。
裴玄陵心里暗暗一驚,自他進(jìn)白鹿司來還從未見樓千用溫和的語氣和誰說過話,大多時候他都是板著一張臉,語氣也是一板一眼的嚴(yán)謹(jǐn)無比,溫和這詞就從未出現(xiàn)在他的話里過。
裴玄陵不禁低聲問道:“司君大人對小孩的態(tài)度很是溫和?!?p> 魏子青道:“司君其實(shí)很喜歡小孩的,要是司君的女兒沒死,也該有五六歲了?!?p> 裴玄陵道:“司君已經(jīng)有孩子了?”
要是魏子青不說,這他還真是不知道。
魏子青嘆了口氣,道:“司君二十五歲就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家中和睦,夫妻恩愛,有個女兒。只可惜最后樓家觸怒龍顏,司君因為姓樓,也牽涉其中,一家老小皆受波及,落得滿門慘死,攝政王和司君是從下長大的兄弟,要不是他出面,司君的命可就保不住了。進(jìn)白鹿司也是無奈之舉啊……”
原來樓千先前說自己被攝政王司珉救到這白鹿司來的,也算是明哲保身,保住這條命。是這個意思。
“到了。”樓千道。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被人帶到了一片廣場上,廣場鋪著凹凸不平的石板,有的裂痕深大,枯草從解封中長出。廣場中央長著一顆高大粗壯的大榆樹,樹下擺了一張石桌和一個大石磨。
樓千道:“按照鎮(zhèn)府司的意思,這些死在貧民窟結(jié)的尸體需要堆積起來,然后焚燒掉入土,以免引發(fā)疫病。所以我們需要挨家挨戶的去把死去的尸體集結(jié)到這里,然后焚燒掉?!?p> 幾人點(diǎn)頭表示明白。
話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了,幾人便開始分散開來行動。
一個時辰后,廣場上堆了五十來具尸體,這些尸體大多數(shù)都是破敗的屋子里找到的,小部分是在小巷的各個角落里找到的。
裴玄陵抬腳進(jìn)入自己挨家挨戶搜尋的最后一家。
“有人嗎?”
抬腳跨進(jìn)腐朽門檻,一股濃重的霉味充斥著裴玄陵的鼻子,他不禁抬手捂住口鼻,聲音發(fā)悶的道。
“你是誰?有什么事嗎?”
屋子的稻草堆上坐著一個看起來三四十的婦女,見裴玄陵走進(jìn)來,她抬起一雙血紅無光的眼睛,看著他,聲音如同在砂紙上摩擦般沙啞,問道。
裴玄陵朝那婦女一拱手,道:“我是洛安城中的官員,前來處理這里的死尸,不知夫人家中可有去世的人?”
那婦女伸出枯黃細(xì)瘦的手,指了指稻草堆旁的墻角,道:“那里,你帶走吧?!?p> 她的說話的語氣生機(jī)微薄,似乎是下一刻就會斷,指墻角那具尸體時,眼神暗淡無光,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似乎死的人是與她無關(guān)。
裴玄陵走到墻角,兩指并攏抵在尸體脖頸上,發(fā)現(xiàn)尸體還有一絲溫度,尸體本身也并不是很僵硬,說明這人死了至少不超過兩個時辰。
看這具男尸的年齡大約在三四十左右,應(yīng)該是那婦女的丈夫。
裴玄陵心里不禁感嘆一句,世態(tài)炎涼,富貴的人朱門酒肉臭,窮困的人路有凍死骨。
他扒開尸體的眼睛,模糊一看之下頓時怔?。?p> 竟然是白瞳!
居然又是白瞳!先前在云臺村,那些被雪妖殺死在河邊的人,據(jù)石云說,死去的那些人的共同特征除了渾身被霜雪冰凍,還有一個特征就是沒有烏黑的瞳仁,眼里是血絲纏繞的白瞳。
可是雪妖不是被那個白發(fā)男子給殺了嗎?按道理來說應(yīng)該不會再有這種情況出現(xiàn),為何白瞳又會再次出現(xiàn)!?
難道那雪妖還活著?
應(yīng)該是不可能的,那天突然出現(xiàn)的那個白發(fā)男子很強(qiáng),他即使意識模糊不清,但雪妖最尖銳的慘叫聲他是聽見的。
裴玄陵轉(zhuǎn)頭朝那婦女問道:“敢問夫人,這人是怎么死的?”
那婦女冷嗤一聲,語氣中的嘲諷不加掩飾,道:“還能怎么死的,你們這些帝都官對我們這些逃難的流民不管不問,除了餓死凍死,我們還能有什么死法???”
裴玄陵無話可說,背上尸體就離開了這間屋子。
他得趕緊去跟樓千他們說明一下,貧民窟里死的人絕非是餓死凍死這么簡單,至少從白瞳來看,這些人死的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