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杯子,裴玄陵張開手臂,伸了個懶腰,道:“貧民窟那事司君上報皇上了沒?”
樓千抱臂站著,經(jīng)他提起這事,眉頭一皺,露出幾分煩悶的意思,搖頭道:“還沒,我是罪臣后人,皇上本就對樓家當(dāng)年的事心有余悸,若是以我的名義上奏,只怕折子還沒到內(nèi)閣首輔面前,就被打壓下來了,根本沒機會遞到皇上面前,所以我得找個人幫忙,才能讓皇上知道這事?!?p> 聽起來上奏個折子十分困難啊,還要七拐八繞的走關(guān)系。
陳珀嘆氣,道:“嗨,我們白鹿司在前幾代皇帝沒落后,帝都里的官僚機構(gòu)都對我們置之不理,也只是掛著帝師原創(chuàng)官僚機構(gòu)的牌子,才得幾分笑臉,畢竟帝尊可是老祖宗,連太祖皇帝都要敬重的人,他們這些后人辱罵先人就是大不敬,沒那個膽子,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敬意,心里指不定暗自罵街、翻白眼呢。”
斯人已逝,百年前再怎么光輝燦爛的東西,百年后在拿出來已經(jīng)蒙上了不知幾層的灰。
也虧得白鹿司一口氣能熬這么久,熬到現(xiàn)在除了門庭凋零,牌匾腐朽,至少還有人經(jīng)營運轉(zhuǎn),要是換個氣數(shù)短的,恐怕一口氣早就熬死了,能不能被后人記住都還是一回事。
裴玄陵道:“那司君準備找誰幫忙?這帝都中的官員對我們白鹿司里的人都是瞧不起眼的,恐怕遞交拜帖,攜禮相送,人家也不肯幫忙?!?p> 帝都位高權(quán)重的官員自認身價高,連著門檻也高,即使在皇帝面前低調(diào),在他們這些辦苦差事的小官面前,可就一點都不低調(diào)了,恨不得下巴仰上天,可不是他們這種領(lǐng)著缺斤短兩俸祿的苦官能比的。
而樓家當(dāng)年被判為罪臣,帝都里的位高權(quán)重的官員都巴不得躲姓樓的人百里遠,樓千又是樓家直系嫡長子,雖沒被處斬,但也是罪臣后人,身上背著洗不去的污點,都離他遠遠的,生怕被歸位擁護罪臣后人。
對此樓千也是聽多了,沒事都很少出現(xiàn)在官員集聚的地方,以免成為眾人評頭論足的對象。
樓千自然也想到了這些,眉頭皺的更深,道:“我心里已有人選,你們就不必操心了……看來又要麻煩他出面了?!?p> 這個‘他’是誰,白鹿司除裴玄陵以外的三人都很是清楚,心里都心照不宣。
裴玄陵隱約猜到樓千要找的那個人是誰,但不是很確定,畢竟他和那個人建交不深,不太清楚那個人的品性。
放下抱著的手,樓千捏了捏眉心,將緊皺久的皺紋撫平,道:“行了,我這就出去見他一面,若是不行在另尋它法,你們幾個先在這里等消息吧?!?p> 說完就急急推門而去,一陣風(fēng)后人就徹底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龍湛道:“司君這么賣力的辦事,也是想讓咱白鹿司能有出頭之日啊?!?p> 畢竟誰也不想做一輩子抬不起頭的人,永永遠遠的不被人平視。
幾人無奈的搖了搖頭,算是對樓千所做的一切表示嘆息。
人走后,幾人來到了武場的涼亭里,坐著煮酒聊天,雖無艷花相襯,卻也有寒風(fēng)瑟瑟,松柏搖曳,倒也算是冬日里的一幅景。
陳珀湊上來,一臉八卦的看著裴玄陵,胳膊肘杠了杠裴玄陵,道:“快給兄弟我說說你們是怎么解決掉那樹妖的?讓我也開開眼!”
他手上的力道沒輕沒重的,裴玄陵剛喝下去的水差點被他給杠地吐出來,瞪了他一眼:“老陳,你下手能輕點嗎?忘了兄弟我還是個傷號呢???”
陳珀趕緊告罪,道:“哎喲,我這記性差點給忘了,疼不疼?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裴玄陵很高貴的送了他一個拖長音的字:“滾!”
陳珀能屈能伸的訕訕收回手,道:“別那么小氣嘛,說說又不會少了你一條舌頭,分享一下讓大家都知道你們二人的英姿颯爽!”
裴玄陵嘴角抽了抽,無言的轉(zhuǎn)頭看向同樣是‘英姿颯爽’的魏子青,只見魏子青眉頭也是一跳,臉色顯然不好。
知道他們二人的英姿颯爽?叫狼狽不堪還差不多吧?
被追的滿地打滾,吐血摔跤,搞得渾身是血又是泥,最后符文沒破開,還差點吾命休矣,如果那叫英姿颯爽,他裴玄陵的姓倒過來寫!
裴玄陵道:“藤妖并不是我們解決掉的,我們也沒有英姿颯爽,相反,差點就被樹藤穿成糖葫蘆,要不是那位白發(fā)前輩出手及時,你們幾個就得給我倆收尸了?!?p> 陳珀驚訝的嘴巴大張地能塞下一個雞蛋,伸手把下巴抬上去,才道:“我去,你們倆加起來居然解決不了一只藤妖???”
他這話聽著有兩層意思,裴玄陵聽了是苦笑一下,魏子青聽了是表情一凝,語氣不善的道:“怎么說話呢你?。恳蝗幌麓文闳ピ囋?!”
陳珀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玄陵笑道:“哪來的下次???就算是有下次,他去試也是不要命的湊上去送人頭,到時候一串糖葫蘆就又多一顆?!?p> 陳珀雙手叉腰,略帶瞋目的看他,道:“欸,小裴,怎么聽你這語氣,像是我去對付藤妖就贏不了呢?”
一旁的龍湛無情的拆穿道:“你沒聽錯,他就是這個意思,只是你腦子不靈光,沒聽懂?!?p> 陳珀:“……”有你這么說話的嗎?
拒絕了龍湛推過來的酒杯,裴玄陵慢悠悠的給自己倒了杯清茶,放在一旁涼涼,道:“這次要不是那位白發(fā)前輩,我們可能就要被一直困在幻陣里出不來了。”
陳珀道:“白發(fā)前輩?我記得你剛來白鹿司時,就提到過,是哪位在云臺村救了你的前輩?”
裴玄陵道:“嗯,是他。此次不知道他去貧民窟有何目的,但他應(yīng)當(dāng)不是和妖邪一伙的?!?p> 兩次出手,都是毫不留情的除掉作亂的妖邪,不論那些妖邪怎么垂死哀嚎自己背后主人是誰,白發(fā)男子都面不改色的將他們殺了,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不怕這些妖邪背后的主子。
魏子青道:“那個幻陣符文兇惡異常,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解不開,可我當(dāng)時看見那個前輩很輕易的就把幻陣給破開了,想來他的修為確實不低?!?p> 他頓了頓,道:“而且……”
陳珀追問道:“而且什么?”
魏子青道:“而且他還拿出了一朵冰魄花給小裴療傷。”
眾人一聽到冰魄花,紛紛把目光投向裴玄陵,似乎一雙雙眼睛能從他的身上看出什么。
裴玄陵一愣,端杯子的動作一頓,心里暗道:原來是冰魄花治好了他的眼睛,難怪!
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花用來給他治傷,真不知道是那位前輩小題大作,還是慷慨大方,一朵冰魄花在他的眼里與普通花沒什么兩樣。
陳珀用扇子半遮面,神秘兮兮的道:“小裴啊,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和這位白發(fā)前輩認識啊?為什么他老是幫你?他還不會是你親戚吧?”
裴玄陵一巴掌扇歪他的扇子,笑罵道:“什么???我根本就不認識他,至于他頻頻出手相救,我……也不知為何。”
不知為何,每次他想起那抹白色身影,心里都會不由自主的晃動,有時候大腦里更是會多出一些不屬于他的記憶,能看見夢里的人和聽見說的話,卻看不見夢里的人長什么樣。
但每次見到那個白發(fā)男子,腦子里的記憶就會再次破土。
隱約覺得自己和那個白發(fā)男子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
陳珀道:“又不是你親戚,他憑什么救你三次?閑好人卡太多了用不完?”
裴玄陵淡笑不語,這個問題問他,他也給不出合理的答案,說不定人家是看他順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呢?
魏子青道:“”
陳珀道:“那那位前輩以后會不會再對你出手相救呢?說來我還挺想見見這位前輩的,雖然用的招式看起來都沒什么稀奇的,但是一看就是為決定高手!”
是了,能把雪獸一擊斃命,能把雪妖碎的連魂魄都不剩,能做到這種境界的,不是高手又會是什么?
不知不覺間,亭子外面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猶如漫天飄飄然落下的雪白鵝毛,輕柔得不忍讓風(fēng)吹拂。
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裴玄陵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珍重的道:“應(yīng)該……不會再遇見了吧。”
以后他也不知道會不會在遇見白發(fā)男子,看緣分吧。
…………
亥時,望春酒樓。
酒樓門前以點亮燈籠,暖黃的燈光在冬日里讓人心里莫名一暖,似乎能驅(qū)散周身的寒氣。
樓千踏入酒樓,小二笑呵呵的迎客上來:“這位客官,您是吃飯還是住店???”
樓千道:“我來找人,我約了我在這里見面?!?p> 小二笑臉不減,道:“不知客官要找誰?。俊?p> 樓千道:“玉澤?!?p> 小二繼續(xù)保持著笑臉,仿佛這張笑臉是木雕的,風(fēng)吹雨打都不會改變,但樓千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出,他看自己的眼神變了。
小二給他讓開條路,道:“客官里面請,您要找的人在二樓天字號雅間,上樓左拐就是了?!?p> 樓千點頭,自己一個人上了樓,左拐幾步來到了天字號雅間。
墻的東北角擺放著一醬紫色的書柜,窗戶打開的窗子前,黑衣男子席地而坐,側(cè)頭看著窗外飛舞的白雪,面前的案桌上擺著一泥塑火爐,火爐上正煨著一壺酒,桌子上的香爐離升起陣陣裊裊的香煙,卷裹著紗簾,彌漫著整間雅間。
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司珉呼出口氣,道:“來了?坐吧?!?p> 樓千“嗯”了聲,坐在了他的對面。
司珉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伸手將桌上反扣的茶杯正過來,提著小爐上的酒壺倒了杯熱酒,穩(wěn)穩(wěn)的推到樓千的面前。
司珉掀起眼皮子看他,慢悠悠的道:“憑你我的交情深淺,有什么事就說吧,不必在我面前斟酌措辭,我會盡力幫你。”
微燙的杯子被捏在手中,將樓千冰涼的手指捂熱,他道:“確實有事要勞煩你幫忙,不過這件事棘手了些,說出來可能有些駭人聽聞,真假你信不信都行?!?p> 司珉道:“哦?什么事?你不妨說說,我也好有個推算?!?p> 樓千端起酒杯喝了口酒,道:“這事恐怕說來話長,其中牽扯的不僅僅是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