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誅心

　　黃昏的太陽，帶著落日的余暉，像鄰家調(diào)皮玩鬧的孩子，在云端中露出一張小小的臉，戀戀不舍的望著玩耍了一整天的大地。

　　日頭逐漸西移，黑暗卷土重來，如同千百次的日夜交替。

　　此時，院中有美酒，酒香正濃郁。

　　葉流云慵懶的坐在回廊的欄桿上，身子前傾，笑容奸詐，“現(xiàn)在說，還能勉強算得上坦白從寬，若是再冥頑不寧，可就要小心皮肉之苦了。”

　　蕭廣如面色冷凌，厲聲責(zé)問，“我乃青州刺史，蕭家嫡系，你敢？”

　　掌中青翠，竹杯古樸，葉流云淺抿一口，柔聲說道，“蕭大人久居高位，掌一方大權(quán)，難道不知，傷痕遍布，多是皮肉傷，不露痕跡的傷，才是要人命的嗎？”

　　葉流云伸手，身后葉缺適時遞上一張紙，只聽她朗聲道，“大人好魄力，一場大火，燒了半座糧倉，所有證據(jù)，皆煙消云散，不過可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流云在青州居住多年，竟不知陳家鋪子，是韃靼人開的，大人不愧是大人，到底比我等草民看的長遠(yuǎn)一些?！?p>　　宣紙落地，白紙黑色，墨跡斑斑，簽字畫押的，是跟隨蕭廣如多年的管家顧海，樁樁件件，寫的分明。

　　“叛徒?！笔拸V如面色猙獰，咬牙切齒的說道。

　　葉流云倒是平靜，直起身子說道，“蕭大人難道不想知道，我今日在此問案，是誰給我的底氣嗎？”

　　“還能是誰？”身為階下囚，蕭廣如顯然沒有作為囚犯的自覺，他輕蔑的瞥了葉流云一眼，不以為然的說道，“還是那句話，葉掌柜，你賭錯人了?！?p>　　“蕭大人以為，我將我全部身家，壓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難道不是嗎？”

　　“當(dāng)然不是?！比~流云一杯飲盡，便不再貪杯，“朝堂之事，千變?nèi)f化，不到最后關(guān)頭，不見結(jié)果，流云揣摩的，從來都只是陛下的心意?！?p>　　“哦？”蕭廣如來了興致，嘲諷道，“圣心難測，葉掌柜倒是有心?！?p>　　“宣和元年，陛下頒天子令，廣建天下學(xué)堂，創(chuàng)辦科舉制，用以選拔官吏，這件事，大人自然是知道的?！比~流云低頭淺笑，笑意深遠(yuǎn)，“世人皆以為，科舉一出，世族必定被寒門所沖擊，不想世族門閥卻順勢而起，繼而占領(lǐng)了大胤半壁朝堂?！?p>　　“大人不必不屑，自古以來，讀書入仕，向來都是富人玩的游戲。寒門子弟，若想入朝，便只能依附于門閥，歸根到底，還是因為錢?！?p>　　“窮人活著，都是拼盡全力，哪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閑情逸致？”

　　“這些年，各地學(xué)堂興起，窮人讀書不僅不用花錢，還能得到學(xué)堂供給，成績好的，每年亦有不菲的收入。雖然這些錢，在你們世家大族眼中，不過是些散碎銀兩，但對于他們而言，卻能保證溫飽。若是他日能魚躍龍門，位列三甲，更是光宗耀祖，他們必然拼命?！?p>　　“八年來，世族子弟扶搖而上，文成武功，銳不可當(dāng)。然八年前，三甲進(jìn)士皆入世族之手，如今，寒門子弟，也能十之有一?！?p>　　“此乃陛下削權(quán)之策，假以時日，后果方能顯現(xiàn)，這就是圣心?！比~流云眉頭微皺，口中娓娓道來。

　　“青州，西北邊陲重地，邊關(guān)糧倉所在，自三年前，陛下親令蕭大人入西北的那一刻起，掃清世族勢力的大幕已然拉開?！?p>　　“換句話說，蕭大人，這三年，陛下一直等著您東窗事發(fā)，好一舉殲滅呢?！?p>　　葉流云霍然轉(zhuǎn)身，衣衫飛旋，帶起一片飛雪，“別說蕭大人自己不干凈，就算是您干凈的如同雪后初晴的地面，陛下也不會放過你的?！?p>　　“所以，我還怕什么呢？”

　　雪地雖寒，蕭廣如心頭更涼，本以為勝券在握，沒成想，敗局早定。

　　“怎會如此？”蕭廣如喃喃自語，心神恍惚。

　　“送蕭大人回去。”

　　監(jiān)牢被毀，只得將蕭廣如暫扣于刺史府衙內(nèi)，著重兵看守。不過案件日趨明朗，押解回京之期有望，此番權(quán)宜之計罷了。

　　葉流云目送蕭廣如離開，頹喪的背影，讓他看起來迅速衰老，身后屋門大開，秦越負(fù)手而立，顧海頹然倒于一旁，口中嗚嗚作響。

　　顧海心中疑竇叢生，百思不得其解。

　　葉流云問案之時，他分明一個字都沒有說，為何到了蕭大人的手中，就成了背叛他的鐵證？

　　府中諸事隱蔽，管教極嚴(yán)，陳家鋪子的事情，葉掌柜又是如何知曉的？

　　這一切，都成為墜在顧海心頭的大石，沉甸甸的，壓得他心灰意冷，說不出話來。

　　“如今顧先生在蕭大人眼中已是叛徒，說與不說，蕭家都不會放過你。”葉流云淡淡道，“要想保住你妻兒的性命，最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葉缺上前一步，取了堵住顧?？谏嗟慕伈?，好讓他能及時回答葉流云的問話。

　　先前的對話，盡入顧海耳中，當(dāng)時便已大汗淋漓，想要出口解釋，身旁秦越又虎視眈眈，待聽到葉流云揣摩圣心的一番話，顧海才徹底死心。

　　蕭家雖大，終究是陛下的臣子，心中主意已定，卻還想討些便宜。

　　“稚子無辜……”

　　葉流云擺擺手，打斷了顧海的話，“但望先生為虎作倀時，也能想想別人的孩子?！?p>　　顧海身體僵硬，仍是為自己分辨道，“大人賣的，只是倉中舊糧，更何況，韃靼年年進(jìn)犯，為的不過是劫掠過冬的糧食，要是得了，說不定就不會過來了。”

　　“怎么？先生還覺得于國有功，冤了你不成？”葉流云淺淺一笑，冷言道，“狼子野心，豈是一座糧倉就能填平的？”

　　“青州糧倉儲糧，為的是讓駐扎在前線的將士沒有后顧之憂。百姓上繳糧食，是為了保國家安寧，家園免遭戰(zhàn)火，不是為了給你們賺銀子的?！?p>　　“俱是為了私心，就不要找什么借口，寬慰自己早已黑的透透的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