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里煙霧繚繞，七座的面包車里坐了八個人，陳曉是第八個，蜷縮在放置貨物的角落。幾個衰老頭吧嗒吧嗒地抽著煙，用嘶啞含痰聲高談闊論著。

　　“廖哥兒，你看，三體開通某音號了?！?p>　　“咦，你還看過三體？”

　　“瞧你說嘞，我咋也是上過中專的高材生嘞！”

　　“大學生曉哥兒還在這兒坐嘞，你敢稱個屁嘞高材生，是不是曉哥兒？”

　　陳曉蜷著頭，沒吭聲。

　　“你看你，曉哥兒一會要坐飛機嘞，你甭打擾人休息，三兒，你繼續(xù)講，這三體我天天聽俺家娃講，據(jù)說火嘞很，也不知道是個啥？”

　　“好嘞廖哥，要說這三體，精髓就是那黑暗森林法則，不要回復！不要回復！！……”

　　……

　　陳曉眼睛瞪著，榆木表情，蜷在角落一動不動，只有破面包車稍有顛簸，陳曉才隨著車廂晃一下。

　　王三講的他也在聽，有幾個地方講的錯的離譜，廖哥幾人再一追問，王三磕磕巴巴的，急中生智用自己的理解把三體重塑了一遍，陳曉聽得好笑，但沒笑。

　　今年陳曉大四了，這學期就要畢業(yè)，不過，他沒跟家里人說，大學四年，他四年課程掛科率高達90%，畢業(yè)早已無望。

　　陳曉是農(nóng)村人，今年家里收成好，陳父大手一揮，給陳曉買了飛機票，在一家人喊著“咱陳家人也能坐上飛機啦！”的歡聲笑語中，陳曉再次踏上了返校之旅。

　　陳曉上的大學是個墊底的二本，但對于農(nóng)村人來說，已然是不小的成就了，一回家，全村人都會像他投來羨慕的目光，陳父腳下的三輪也因此蹬得更有勁兒了些，可沒人知道，陳曉在大學里是怎么生活的，陳父每月給的三百塊伙食費，在城市根本不夠花，而陳曉面對生活環(huán)境不同的同學，不管生活還是學習，都有著巨大差異，在大學，陳曉像是個異類，基本待在宿舍，社交活動局限于網(wǎng)絡，如此三年，陳曉漸漸有些自閉。

　　“曉哥兒，前面就是飛機場了，你身份證別忘帶了，沒證可不讓進……”

　　陳父買了飛機票，卻沒出讓陳曉到機場的錢，陳曉坐的是同村過來給機場植樹散工的公車。這會到了地方，陳曉下了車，禮貌但木訥地道了謝，頭也不回的提包往機場趕了。

　　“這娃讀書讀傻了，呆頭呆腦嘞……”

　　“就是，還說老陳頭祖墳冒青煙了，放屁！這娃跟我家孬蛋沒得比，我家孬蛋跟他一樣大，在廣東當銷售，都快月入過萬了！他上個大學，能干啥？”

　　陳曉倒是沒聽到，但能想到，可他又不可能堵住別人的嘴，只得認了。

　　“這樣，我?guī)湍才?，直接去那邊的主任臺辦理機票吧，不過您這票沒托運，行李箱需要另收費，或者您自己拎著……”

　　頭次坐飛機，陳曉倒是機靈，先去了咨詢臺，問清了取票檢票流程，他沒舍得再付錢，就自己拎著行李箱，早早坐上了飛機。

　　運氣比較好的是，陳曉坐在靠窗位——他想過這點，電視上見到的飛機是有窗戶的，他如果在靠窗位，可以看看天上的風景，據(jù)說有段時間可以看到飛機在云朵里穿梭。

　　飛機距離起飛還有一段時間，乘客在陸續(xù)登機，不過，陳曉身邊的座位卻遲遲沒有來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陳曉也不覺得無聊，因為和他隔了一個空位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精致妝容的少女，相貌很符合陳曉的審美，陳曉偷偷意淫了好久。

　　“你好，讓一讓，我坐在里面?！?p>　　就在他以為飛機要起飛的時候，一個高高瘦瘦，穿著大衣，戴著眼鏡，提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落座在了陳曉和少女的中間，這樣陳曉有些煩惱——這男人一坐下，他再沒辦法不留痕跡的欣賞少女了。

　　“再次歡迎各位乘客乘坐……”

　　空乘的聲音從音孔里傳出，陳曉知道要起飛了，系上琢磨很久才弄明白的安全帶，陳曉眼巴巴的趴在圓窗上，只感覺飛機開始振動，開始在地面助跑，跟坐火車沒啥兩樣，忽然，震動感沒了，取之而來的是一種嗡鳴感，陳曉就看見地面突然遠去了，他趕緊睜大了眼睛，飛機已經(jīng)飛上了高空，遠離了機場。

　　“好快！”

　　在陳曉的驚呼聲中，透過窗，他看到了高樓大廈如同螞蟻大小的玩具，層層羅列，再轉(zhuǎn)眼，城市在眼中都成了放大版的地圖。

　　就在陳曉沉浸在震撼時，一聲嘲諷讓陳曉赤紅了臉。

　　“土鱉?！?p>　　原來是身后座位上一個穿著貂毛大衣的中年女人，她白眼說出了這句話，同時，陳曉座位感受到了推力，疑似那富婆女人用腳踹了一下。

　　陳曉緊緊咬著下唇，沒吭聲——那女人說的是現(xiàn)實，他確實是土鱉。

　　“有些人有了錢，卻心里窮，連帶著心和嘴都成了黑的，呸，真臟！”

　　這句話是陳曉喜歡的那少女說的，讓陳曉心里一暖。

　　富婆女人站了起來，怒氣沖沖的，“小癟犢子你罵誰？”

　　空姐及時過來了，為富婆女人提供了毯子和飲品，才平息她的怒火。但行程中，陳曉不時感覺座位被踹，他忍住沒吭聲。

　　反倒是坐在走廊位上的少女，偶爾嘴里冒出一些詞，輕聲說出，比如“哦，LV的包包，可惜是個假貨，和正品有很大差距，被人騙了？原來你沒錢啊，那更臟了?！?p>　　這話把富婆女人氣炸了，但少女說的還是真的，她臉紅耳赤，卻不敢再說話了。

　　只好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陳曉的座椅上。

　　同時，她身旁的男人，應該是他的老公，也時不時的“誒呀”一聲，看來也在被制裁。陳曉腦中甚至能想到富婆在她老公耳邊低語的內(nèi)容——“你這個廢物，孬種，軟柿子，你老婆被欺負了，你都不敢出一聲！”

　　這么想著，陳曉倒是忍不住笑了。

　　“你心氣真不錯。”

　　陳曉沒想到，鄰座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主動跟他打招呼。

　　“哪有，人家說的是實話……”陳曉心酸自嘲地說道。

　　“那你笑什么？”

　　男人追問。

　　陳曉眉頭一撇，道：“精神勝利法？”

　　這一下，兩人都笑了。

　　男人是有知識的，能明白陳曉的話。所謂精神勝利法——現(xiàn)實是打不過，但架不住精神強大，陳曉的思想中早就把富婆抽皮扒筋了。

　　“我叫黃崇山，大學教授?！?p>　　黃崇山自我介紹，同時伸出手，陳曉趕緊握住，“陳曉，南大大四學生。”

　　“哦？你是南大的？”

　　黃崇山一挑眉，陳曉點頭，黃崇山笑了，他解釋道，他是南大的新教授。這下，輪到陳曉驚訝了，再問，你是哪個學院，學的什么科目？陳曉答機械系的，黃崇山又驚訝，他正是機械系的老師！

　　二人一來一回，竟然都對上了，黃崇山正是陳曉這學期的老師，“你不錯，有南大的氣質(zhì)，我蠻期待給你上課的?！?p>　　面對黃崇山的話，陳曉卻笑不出來了，心想，“要是您知道我上的課全掛科了，不知道您還是否期待?！?p>　　談笑了一會，飛機遭遇氣流顛簸，空乘提醒大家不必擔心，這是正?，F(xiàn)象。

　　不一會，陳曉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問黃教授：“黃老師，這也是正?，F(xiàn)象？”

　　黃崇山戴上眼鏡，趴窗上一看，眼都直了！

　　只見萬里無云，視野開闊，一切都看的分外清晰！

　　黃崇山清晰地看到，無數(shù)藍色光點，或籃球大，或拳頭大，靜謐而密集的漂浮在飛機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