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雨中謝道韞
接下來的一個月，果然不出謝奕所料。
幾乎每天都有三五人登門拜訪，不是世家大族的重要人物，就是朝廷之中執(zhí)掌政權(quán)的大員。
謝安就像有顆玲瓏剔透心，投其所好，主隨客便。
或飲酒賦詩，或清談?wù)撐?，琴棋書畫，各有千秋，無不讓登門者嘆服。
而每日只是在從旁作陪的關(guān)子陽，經(jīng)常得到謝安的邀請，與客共樂，有的客人滿心歡喜，畢竟是新科中正第一，關(guān)子陽的本事還是為人津津樂道的。
尤其是他的琴與清談。
但是有的客人見謝安請庶族作陪，心中難免不悅，不過礙于謝安的面子，不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然后匆匆辭別罷了。
關(guān)子陽這一個月，最大的收獲就是。
“他媽的，總算見識到了真正士族的生活！”
“難怪士族階層為了維護自己的階級利益，口中道貌岸然，見不得人間疾苦，可現(xiàn)實中對自己這種優(yōu)渥富足的生活，卻是形影不離！”
衣食住行，無不考究。
上等絲綢，美食佳肴，園林別墅，金玉牛車，關(guān)子算是漲了見識，不過也不得不感嘆，是真的過癮！
這日，秋雨綿綿。
鐘山之上，關(guān)子陽撐著一柄淡黃油紙傘，眺望山下。
煙雨中的建康，就是一幅水墨畫，遠山似黛眉，朦朧如紗的密密細雨蓋在了整座健康城上。
天青色的天，天青色的城，三兩道的青煙，訴說著江南的柔情，那升起煙火的女子，必也是如水一般的佳人。
從鋼筋混凝土的城市掉落，墜入這千年前的仙境，關(guān)子陽覺得，似乎是不虛此行了，眼前的美景，怡然令他神醉。
“漸老江淹無好夢，輸他年少意縱橫。只堪閑寫換鵝經(jīng)?！?p> 這時，一柄雪白的傘，緩緩而來，與關(guān)子陽并排而立。
“你這人一會兒嬉皮笑臉，一會兒又多愁善感，真叫人捉摸不透啊?！?p> “你不也是？初見你時，隔簾相談，溫文爾雅，再見你時，手中竹笛，冷若冰霜?！?p> 關(guān)子陽想起那日被謝道韞以箕踞清嘯偷襲，被笛聲振得天旋地轉(zhuǎn)，加上寒冰真氣入體，凍了個透心涼，不由就打了一個冷戰(zhàn)。
這陣子隨著和謝道韞相處日久，她大家閨秀的模樣也不在關(guān)子陽面前裝了，這紫金別院真正的大佬身份暴露無遺。
別說是謝奕與謝玄，便是謝安也要敬他三分，處處忍讓。
關(guān)子陽一直懷疑在鐘山雅集上的吹笛人，就是謝道韞，不過她拒不承認，關(guān)子陽也沒有證據(jù)。
謝道韞俏臉一偏，癡癡看向遠處：“這世道，對女子好生不公！”
“韜元娘子（謝道韞字韜元）何出此言？”
“同是謝家兒郎，家弟從小便隨父親走南闖北，又在軍營歷練?！?p> “而我卻只能空守閨房，以琴棋書畫為友?！?p> “你說這是不是不公平。”
關(guān)子陽打趣道：“確實如此，以你一品上上通幽境的實力，加上雙血脈傳人，如果從軍殺敵，必定是名震天下的巾幗將軍！令弟是拍馬難及。”
“可又如何，我不過是家族的明珠，卻不能做家族的寶劍?！?p> “總有一日，我會和千千萬萬的世家小姐們一樣，嫁為人婦，明珠淪為他們血脈傳人的一筆交易，換來更多的寶劍?！?p> 這個比喻，關(guān)子陽覺得真是莫名的貼切，把這個時代女子的命運與悲哀，說得入木三分。
關(guān)子陽突然將撐著的傘一收，牛毛細雨灑滿全身：“韜元娘子，何不淋一場雨？”
謝道韞一愣，沒想到關(guān)子陽突然收了傘，不知他故意淋雨是何意。
見謝道韞疑惑，關(guān)子陽將傘干脆丟下了面前的懸崖，負手而立，目光眺望遠處的健康城。
“這輩子，你淋過雨嗎？”
謝道韞心頭震顫！
“你淋過雨嗎？”
“你淋過雨嗎？”
……
“你淋過雨嗎？”
關(guān)子陽這句話，像是有回聲一樣，在她腦海中不住的重復(fù)著。
“是啊，我淋過雨嗎？”
“從小大人就告訴我不可以淋雨，會感染風(fēng)寒，自己幽居深閨，好像真的是一次雨也沒淋過？”
“從小到大，世上所有的道理，準則，約束，都是別人告訴我的，為什么我的人生不是自己過的，而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的?！?p> “為什么女子就只能相夫教子？為什么女子就要有三從四德？為什么男子就要三妻四妾？”
“空于十八歲，這十八年來，我都是在做家中大人們口中的謝道韞！”
想及此處，不禁悲從中來，她將手中的傘用力一拋，雪白的油紙傘飄飄蕩蕩地隨風(fēng)而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謝道韞仰起臉，伸開雙臂，任由雨水的拍打，竟是如此的痛快！
關(guān)子陽審視著這個歷史中的奇女子，心中泛起了同情……
是啊，像她這樣優(yōu)秀的人，如果在二十一世紀，該是怎樣燦爛的一生！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關(guān)子陽說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在開始規(guī)劃謝道韞的將來。
“《如何讓我的軍中出一個蓋世英豪女將軍》、《論家族傳統(tǒng)女性的戰(zhàn)斗力》、《你韜元爺爺在此，胡賊納命來》……”
謝道韞呆呆的看著關(guān)子陽：“幫我？”
“我很贊同你的觀點，誰說女子不如男，女子也頂半邊天！”
關(guān)子陽笑道：“怎么說我也是北府軍大都督，封一兩個雜牌將軍還是可以的，當(dāng)然，前提是韜元娘子你愿不愿，敢不敢！”
謝道韞一愣，沒想到關(guān)子陽居然并沒有覺得自己離經(jīng)叛道，反而還很支持自己？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讓關(guān)子陽討厭她的準備。
“真是個怪人！”
“不過我喜歡……”
謝道韞激動道：“真的可以嗎？”
不過隨即嘆息道：“哎，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害你，如果我是青蟬，哪怕是衣清姑娘，我會毫不猶豫地跟你走！”
“可我是謝道韞，陳郡謝氏謝道韞……”
“我這么做，只怕全天下的人都會笑話我們謝家吧……”
關(guān)子陽見謝道韞遲疑，還是畏首畏尾，鼓勵道：“如果你愿意，天下人的指指點點我來幫你扛！”
謝道韞突然面紅耳赤：“你扛？你憑什么幫我扛？”
“難道你要做我夫君……”只是后面這句是在心里說的。
關(guān)子陽又道：“生而為人，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quán)利！”
“不怕韜元娘子笑話，我的志向，就是要天下人都能得到公平，都能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p> “什么狗屁血脈武學(xué)！出生并不就代表了人生！”
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俊美男子，在雨中的一番豪言壯語。
如果任何一個人說這些話，哪怕是謝安，她也會覺得他是不自量力，癡人說夢。
可是這話從關(guān)子陽口中出來，她卻是異常地篤定！
“他沒有說大話，他就是能做到！”